鱼缸里的小鱼吐了个泡泡,像在嘲笑主人们的幼稚。
鱼吃鱼食,人却没有那么方便的食物可以吃。
屋里两个人,一个人的代表菜的活力清炖鸡,另一个是洗涤剂鸡尾酒,都是吃过喝过下一秒远离人世的危险料理,他们只能将填报肚子的希望寄托在太宰治全能的下属身上。
下属来送任务资料和与资料一起的早午饭。
早午饭:早饭和午饭的结合体,适用于已经过了早饭时间但却依然倔强地认为自己还在吃今日第一餐的赖床选手,是自欺欺人的象征。
山吹律理舀了一勺甜豌豆送进嘴里,看太宰治一边喝玉米粥一边翻看资料,满脸社畜模样。
太惨了太惨了又要加班,果然自由职业才是永远的神!没有人可以用出勤率和扣工资威胁她增加工作时长!
“律理酱。”太宰治放下资料双手合十,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今天要不要约会?”
不要骗人了,你满脸写着“我要现场抓一个倒霉蛋去做免费劳动力”,真的以为她会上当吗?
山吹律理一边腹诽一边问:“去哪?”
“昨天我们跳舞的地方。”太宰治坦坦荡荡,一点也没有把工作美化成约会的羞愧,“有人死在那里,我们今天的工作是查案。”
“是‘你’的工作,”山吹律理咬住重音,“不是‘我们’。”
哇,太宰治脸上笑眯眯心里mmp:听着就像凶手不是你一样。
这位姐姐,你理不直气也壮的本事他好佩服。
“我一个干杀手勾当的,干嘛要和侦探抢活干?”山吹律理懒洋洋地说,提不起兴趣,“给个理由。”
“就当是陪我,也不行吗?”
太宰治从玻璃碗里捞了一颗洗干净的还在滴水的草莓,他一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向前探,捏着草莓尖尖碰了碰少女的唇角。
山吹律理瞥他一眼,张嘴咬住。
占住了嘴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草莓又大又甜,水灵灵的汁水蔓延在舌尖。
山吹律理朝草莓碗抬了抬下巴,太宰治笑眯眯又喂了她一颗。
吃人嘴短,加班也情愿。
下午的工作如太宰治所愿变成了两个人的活计。
庄园今日的蔷薇比昨天开得更烈,红的粉的白的连成一片,在微风中舒展娇嫩的花瓣。
没有多余的人,山吹律理和太宰治在门口下车,沿着精心打理的蔷薇园往里走,浓荫遮住阳光,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
“昨晚宴会的敌人有人假扮侍者,有人假扮厨师,也有人假扮园丁。”
太宰治走在被阳光晒得滚烫的鹅卵石上:“听说假扮园丁的那个人打理草丛的本事不错,整座花园都是他精心照料的成果。”
山吹律理知道他在说“莫得感情的枪兵25号”。那人擅长养花,曾在冬日的俄罗斯为她养了一温室的棣棠。
“这说明现在杀手行业内卷很严重。”山吹律理随口说。
“只会打架是没有前途的,博多的杀手进修班开展了心理学、药理学、女装学和语言的艺术四门学科,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替你联系好的辅导老师,报我名字打对折。”
前面两个还行,女装学和语言的艺术是什么又有病又谜之有用的学科?
太宰治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说好是查案,不能真当成约会在花园鬼混,屋内富商的尸体在房梁上挂了一天,还等着他们去看。
港口Mafia也是有点缺德,检查完尸体后居然又给人家自挂东南枝地挂了上去,晃晃悠悠像个失灵许久的电风扇,简直是让惊悚片导演狂喜的绝佳素材。
“很精彩哦,凶手的杀人手法。”太宰治蹲在地下仰望尸体看了半天,忽然问,“律理酱做得到相同的事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说能和不能都有很多问题。
太宰治心中对事实很笃定,他单纯想提出来为难一下她。
“当然能。”山吹律理浑不在意地答,“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把你和他吊在一起排排坐吃果果,要试试吗?”
她口吻随意,听着却不像是玩笑话。
风吹过悬梁上的尸体,给这场不伦不类、能让任何恋爱大师咆哮着质问“怎么会有人在案发现场谈恋爱”的约会增添几分俏皮的恐怖色彩。
太宰治的作死雷达滴溜滴溜响,提醒他:今天的作死份额满啦!明天再来!再继续作死下去真的要死啦死啦!
小兔宰治在死亡边缘大鹏展翅的脚尖缩回来,露出小猫咪惊恐的眼神,委屈巴巴地糊弄过去。
好可恶,这种又能打心态又稳的类型真的很难搞。
既不能说抓就抓拎去审讯室煎炒煮炸闷,也不能用语言陷阱推她下水陷入囹圄。
他要再换个策略,徐徐图之。
第29章
山吹律理有个梳妆盒, 摆在书桌上,一本俄罗斯民谣旁边。
巴掌大小的梳妆盒,能展开三层, 鹅蛋形的镜子擦拭得一尘不染,阶梯状排列的盒内垫着黑丝绒布, 镶嵌一对对耳钉。
耳钉是她少有会佩戴的首饰, 梳妆盒里款式很多, 绝大多数是很亮的钻。
水滴形的很好, 菱形的小巧漂亮, 三角形的边缘尤其锋利耀眼, 山吹律理犹豫地撑着下巴在梳妆台前挑挑拣拣,做不了决定。
“律理酱?”门框边猫猫祟祟探出一个脑袋,太宰治扒在门边问, “我可以进来吗?”
“门又没有关。”山吹律理侧身朝他招手, “来得正好, 替我选一对?”
梳妆台里极亮的钻石直晃眼睛, 仿佛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叫人只能眯着眼看, 细碎的光斑印进虹膜, 照映灼眼的错觉。
她的品味是龙, 喜欢亮晶晶。
太宰治走到山吹律理身后, 仔仔细细地挑,他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没有像个钢铁直男一样问不都是钻石吗有什么区别,直接拿起其中一只递过去:“戴一只好看。”
耳钉是成对的, 也可以单独戴一只。太宰治挑了一只极简约的碎钻耳钉, 嵌在黑丝绒上像星星的碎片。
镜中, 山吹律理拂开垂到胸口的长发,捏着耳钉在耳垂上比了比。
“是我看错了?”太宰治依然站在山吹律理身后,他透过镜子看背对着他的少女,“你是不是没有耳洞?”
“有过。”山吹律理挑开打火机的盖子,火苗在耳钉的针上撩过,亮起赤红一点。
没等余温散去,她望着镜子,银针对准耳垂,指腹用力按下去。
血珠一下渗出来。
太宰治这才听懂她的意思:她身体自愈能力太好,耳钉一摘下来耳洞跟着消失,干脆不要耳洞,直接钉进肉里。
原理近似于拿回形针烧红了自己戳耳洞,很疼。
她感觉不到疼,所以无所谓。
“很漂亮哦,好适合姐姐。”太宰治弯下腰,从山吹律理背后拥抱过来。
他的呼吸掠过发梢,耳边贴上温热湿润的触感。
星点的血迹被薄唇抿走,他舌尖拨弄碎钻耳钉,浅浅的吻覆在她耳垂后。
山吹律理很久未曾感触到痛觉的神经颤了颤。
陌生的感觉让死寂的神经末梢不知所措地冒出一串电信号,一路窜到大脑皮层,像电花炸开噼里啪啦的碎响,火星落回身体的每一处。
她第一次意识到,耳垂是个那么敏感的部位。
“我要去做任务了。”山吹律理不自觉捻了捻湿润的软肉,“否则会来不及。”
其实时间还早,不然她也不会有闲心慢慢挑耳钉。
她只是本能的,想逃离过于陌生的氛围。
“好。”太宰治在山吹律理耳边缓声说,“路上小心。”
轻咬的尾音一直萦绕在耳蜗,踏进嘈杂的酒吧也依旧清晰。
山吹律理推开坠着风铃的木门,不自觉揉了揉耳垂。
横滨是Mafia的城市,而烈酒、机车与暴力是Mafia的象征。
这座城市的酒吧数量超乎想象的多,任何一栋或破旧古老或时髦新潮的大楼中都有他们的身影,身影后隐没着不计其数的势力。
身着酒保服安静擦拭酒杯的侍者放下干净的酒杯,他换了一块纯白棉布,在伸手拿下个酒杯时听到门口风铃的声音。
侍者抬起眼,碎钻晃过微光,高挑纤瘦的少女推开门进来,暗金色眼眸习惯性环视全场。
他喉咙滚了滚,被驯服的谦卑与温顺压下急切的问候。
山吹律理看见侍者,向他走来。
卡座内的客人不约而同举起酒杯向她示意,侍者前倾身体:“您……”
“——还有位子吗?”
张扬的声线和风铃声一起响起,橘发少年摘下头顶的黑帽,看见山吹律理,神色惊讶:“哦,是你,你也来喝酒?”
山吹律理看了一眼侍者,穿着酒保服的男人低下头,继续擦拭酒杯。
卡座内的客人放下酒杯,若无其事地与同伴搭话交谈,酒吧热闹如往昔,正常得看不出丝毫不妥。
“我来喝酒不稀奇。”她回答中原中也,“毕竟我成年了。”
中原中也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我是Mafia,不讲这些规则。”
就算这么说也不能改变你和太宰治两个人辍学儿童混黑的事实,森鸥外真是一个罪孽深重的男人,为了让自己东大毕业的学历站在组织顶端竟出此下策!不择手段!
虽然但是,港口Mafia旗下的酒吧不是很多吗?中原中也为什么不去可以记账报销的店,要来她的地盘?
——这家酒吧连人带地皮都属于山吹律理,是Mimic在横滨的据点之一。
中原中也可能也没想到他随便找了家陌生酒吧喝酒也能遇见熟人,正好一个人无聊,他打了个响指:“我请你喝酒,要一杯什么?”
山吹律理坐在吧台上,单手支头:“一杯奥吉尔白兰地。”
“我以为你会喝更吉利的酒。”中原中也古怪地说,显然是知道前日那起意外。
他其实很不适应酒厂用酒名做代号的习惯,自从接触黑衣组织后,中原中也再也没有喝过琴酒。
怪怪的,又色情又猎奇,鸡皮疙瘩起一身。
“Mafia还搞迷信那一套吗?”山吹律理把他的话原封不动还过去,“我等下有个任务,希望任务目标能继承奥吉尔白兰地的‘好运’。”
中原中也:这不就是让人家自己去死的意思吗?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冷笑话天才。
酒保将两杯酒推过来,安静地站在旁边擦他永远擦不完的酒杯。
中原中也灌了一口冰酒,爽快地呼出一口气。
“青花鱼混蛋怎么不和你在一起?”中原中也的酒量不太行,随便喝喝就上头,忍不住抱怨,“我前几天想找你切磋,硬是被他阴阳怪气地怼回来。”
阴阳怪气,中原中也绝对没有用错形容词。
用他幼稚园未毕业的学历发誓,绝对没有。
太宰治一口一句“你没有女朋友的吗为什么要约别人女朋友?”、“好可怜,约女孩子居然是要和人家打架难怪你没有女朋友”、“不会是因为身高没超过人家蓄意报复吧可怕可怕”,气得中原中也七窍生烟,拳头梆硬。
更可恨的是,太宰治面对他的毒打还不知悔改,一副柔柔弱弱茶艺大师的嘴脸:“好可怜哦中也,我被打有姐姐疼,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哦。”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找到女朋友的啊!中原中也不能理解!
“不是挺可爱的吗?”听到他的抱怨,山吹律理托腮坦然地说,“我的审美是柔弱纤细的美少年,太宰每个字都踩中我的点。”
中原中也匪夷所思地望过来,钴蓝色的眼里满是震惊,几乎要化身呐喊表情包的震惊。
“纤细”和“美少年”姑且算与事实相符,但“柔弱”是几个意思?
太宰治,柔弱?
是什么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说出这种罔顾人伦天打雷劈的鬼话!
整个港口Mafia,上到首领森鸥外下到厕所扫地阿姨和门口保安大叔,哪个没有见识过太宰治的难搞和可怕?
纵观全日本混黑的朋友们,哪个没有听说过横滨最恶二人组“双黑”的名号?就连琴酒!连琴酒那种铁血酷哥都对太宰治避退三舍。
“你,”中原中也略艰难地问,“你是不是被太宰治骗了?”
他也是经常被太宰治骗被太宰治坑的可怜人,稍不注意黑卡被各种蟹肉罐头刷爆,肇事者还一副“都是你自己没有注意才不是我的错”的可恨嘴脸。
此时此刻,中原中也忽然有些同情山吹律理。
他被骗的只是钱,她却被无情渣男欺骗了一腔真情!
可恨的青花鱼,仗着一张小白脸扭扭捏捏欲语还羞,把自己包装成不谙世事的柔弱小白花,故意让人家以为找到了理想型,实则切开之后是一朵黑漆漆的食人花。
货不对板!严重差评!
“既然你的品味是‘柔弱纤细的美少年’,”中原中也像吞了苍蝇一样重复,费解地问,“你为什么要在港口Mafia找男朋友?”
这起情感诈骗案你起码要付一半的责任。
“柔弱纤细和美少年是对外在的要求。”山吹律理喝了一口白兰地,一本正经地说,“我比较喜欢刺激。”
中原中也:“???”
山吹律理:“谈恋爱谈到一半跑去殉情,他死我活的那种——刺激。”
懂了,中原中也举杯:“你的眼光和品味真不错,葬礼费用我愿意替你出一半。”
山吹律理欣然举杯,两只酒杯在空中清脆砰响。
中原中也仰头,一口干杯。
他把酒杯推给酒保,用手扇了扇风:“酒不错,真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