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这么办，立刻通知开会！”秦总吩咐我说。
会后，由企管部经理对各部门报送的材料进行综合整理，我做了适当删减和修改。我把发言稿送给秦总时，建议她不要像念书，注意口语化和适当自我发挥，并控制好发言时间，避免显得过分做作。我知道了解她真实功底的人不只是柯董，假如她“进步”太大，人家难免怀疑她是由“文秘代劳”。秦总乐了，说我还喜欢揣摩别人的心思，像个“特务”似的。
会议在能容纳一千多人的总部多功能会议厅如期举行。柯董上午作了会议讲话，他讲话中的很多内容是脱稿说的，特别是有些具体问题和现象。接下来的会议议程是分组讨论和各企业老总发言，按照柯董的要求，机关管理人员交叉参与和列席各小组讨论，集团行政办黄主任参与秦总（浦生股份公司）那边的讨论，我列席史总裁（浦生集团）那边的讨论，股份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邹经理参与何老师（北京宏川集团）那边的讨论。
我是第一次参加集团史总裁主持的会议，他不愧是国企干部出身，口若悬河、风趣幽默。他说：“老板的讲话是宏观和原则性的，但我们的讨论要真枪实弹，拳拳到肉，不能婆姨吵架，拍拍屁股原地跳几下，要使劲抓住自己的后尾巴根儿，拽几拽抖几抖，不挤出点实在内容，老板那儿是通不过的。简单地说，我们首先要查找自身的问题和企业发展的障碍，再分析存在的原因和解决的办法。当然，你们不能把困难和问题想得太简单啊，没有困难也要创造困难，有条件也只当是没条件。不然，讨论会开得太轻松了，我和你们就有麻烦了，所以我们的讨论要废寝忘食、不分昼夜，老板没睡觉，我们不停下。”
众人一阵哄笑过后，开始依次发言讨论。我认真听讲和记录，这是搜集写稿素材和了解各企业老总工作思路的机会，对我今后的文字工作有帮助。
浦生公司的会议很有特色，上午下午连轴转，晚上整幢大楼灯火通明。听说有位浦海市领导曾对浦生公司的“加班文化”颇为赞赏，并在某次干部会议上，要求大家都要学学浦生公司员工的敬业精神和工作态度，加强机关工作作风建设。
不得不说，虽说浦海市当时有四家上市公司，但论公众形象和社会影响力，浦生公司应该排在第一位。浦海市是一座半岛小城市，而浦生科技园建设规模宏大、楼宇气派、设施齐全、环境怡人，浦海总部的近千名员工，有一半以上是本地人，每逢周末或节假日休息，大家身着统一款式的服装，三三两两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构成了一道特色风景。那时只要提到在浦生公司上班，旁人开口就是一句话：工资高，待遇好。甚至有些公务员都是羡慕和向往浦生公司的，他们把柯董和浦生公司看得很神秘。反过来，这也增加了浦生公司员工的自豪感，大家头上都笼罩着荣耀的光环。
会议的最后一天是总结会。上午的集中会议上，各位总经理都做了发言，柯董没有出席，他在办公室就能听到，会场有网络专线连接着他办公室的音响系统。
下午，柯董召集总经理会议，我们中层以下不用参会。邹经理过来办公室找我，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马上有较大的人事变动了，这次安排我们几个中层人员交叉参加讨论会都是有目的的。我问具体情况，他说很快就会知道了。
组织架构变动和人事任命文件是次日上午公布的。文件的主要内容是：浦生集团董事局成立，柯董是董事局ZX；任命平总为董事局ZX助理；任命何老师为宏川集团总经理；北方企业调过来的王总为浦生集团副总裁；浦海市那位姓朱的退休干部，接替平总任科技公司总经理；我调往董事局任企划宣传外联部主任；邹经理调往宏川集团广州分公司任总经理；黄主任调往浦生股份公司任总经理助理。
接到文件通知，我找秦总问情况，秦总有些失落。她说，老板又在责骂她了，说她能力与职位不匹配，她想申请变动职位，老板又不同意。我劝慰她说，浦生股份公司毕竟是公众企业，高管变动需要走程序的，再说，公司只要是高管职位，老板都盯着呐，哪个岗位的工作压力也不轻啊。
我接着问她行政办的工作怎么交接呢？她苦笑着说：“黄主任调过来任总助后，我准备让他暂时兼管行政部。我本来请求老板把你继续留在股份公司，但他说，董事局选调人还要和你商量吗？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接替人选。”
我说：“没事，这边有啥事需要我做的，特别是文字类的工作，你随时电话我，老杨是和我搭档办内刊的，他要随我一起调到董事局。行政办其他几个人的日常工作我都安排好了的，你主要是敦促他们收集整理，各部门与所属企业每月的工作计划和总结，至于季度考核，你就交给黄总助牵头，你和副总参与集中审评就好了。”
秦总说：“以往都是你在协调处理这些事情，我都不用操心，黄总助是个滑头，谁知道他能不能尽心尽责协助我？”
“他每次报给你签字的请示文件和方案计划，你多细心看看，或者与分管副总商量沟通后再做决定 ，特别是还要呈报给老板审批的重要文件。”秦总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我只能如此建议。
六十三
董事局设在十八楼，分为证券部、审计监察部、企业督导部、项目发展研究部、企划宣传外联部等五个部门，都属于柯董直管。
我负责的企划宣传外联部，有两个职能：一是企划宣传；二是外联工作。
外联工作由两位同事负责：老武是负责办理柯董私人事务的；小方是负责公司对外公关事务的。外联工作也是老板直管，只是老武和小方与我在同一间办公室合署办公罢了。我负责企划宣传，人员就我与老杨两个人，老杨坐在外面的大开间办公室。
我起初对公司的整个架构有些迷糊，后面才逐渐弄明白。顺序是：柯董→董事局（含五个职能部门，除履行部门日常职责外，还根据柯董指示，统筹和协调以下各企业工作）→①浦生集团〔所属九家企业，涵盖药业、建筑、农业、科技、地产等行业〕；②浦生药业股份公司〔所属属分（子）公司有七家，都是生产型企业，分布在五个省（市）、自治区〕；③宏川集团〔所属六家负责药品销售的分（子）公司和若干个办事处，网点遍布全国〕。
这是书面上的组织架构，事实上，柯董经常是一竿子插到底，事无巨细，亲自过问和布置工作，有时候他给企业副总安排的工作，连总经理都不知道。企业大了，操心的事情太多，柯董每天一般工作到凌晨三点左右，有时甚至干到天亮，次日上午十点过后再上班。他的这种作息方式对公司管理干部而言，有利也有弊，有利的方面是，大家的神经时刻高度紧张，担心随时召见问话，上个厕所洗个澡，手机都要放在旁边，要闻声即动；弊端就是大家半夜睡觉也不安生，疲劳战打久了缺乏激情，执行力也打了折扣，反正都是老板在操心，走一步算一步，先把表面工作做好。
在浦生公司工作后，我深刻理会了一个道理：老板不是随便可以当的，那不是人干的事，太他妈累人了。人前风光无限，背后沧海桑田。千人千面、百人百心，团队不好带；利字当头、义字脚下，众人欲壑难填。
因有感而发，我以柯董的名义写了一篇内刊的刊首语《“扣子”管理原则》，文章大意是：在企业管理中，我们要把握好“领扣”、监督好“袖扣”、管制好“底扣”。
“领扣”是总经理等高管层，必须要由合适的人来担任。一旦“领扣”扣错，就会发生连锁反应，一错皆错，其他扣子均不能准确到位，从而乱成一团糟。所以要强调每一位高管成员，都要把自己的位置当作“领扣”来看待，在认清“位置”重要性的基础上，发挥好领头雁的作用，既要带好队伍，又要把握方向。
“袖扣”是企业的中层和技术骨干，为企业的执行层。要注意“袖扣”的松紧程度，保证定位恰到好处。这个层面的人员需要有一定的活动空间，这样才能使他们在工作行为和方式上，有所主动性与创新意识。当然，建立监督机制，是保证他们发挥能力不偏离正常的轨道，防止天马行空和无所顾忌的现象发生。
“底扣”是广大的基层员工，他们是企业的一线力量。从某种意义上说，“底扣”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它影响着整体形象的完美，如果不能正确引导和教育，他们就会失去目标和方向，胡乱冲锋，成为一盘散沙。所以，管制的本意是珍惜和爱护，只有稳定了队伍和军心，将领和元帅才不会成为光杆司令。
其实，我写也是白写，终归是坐着说话腰不酸，没生过孩子不晓得肚子有多痛。或许是另一种可能，老板需要的是老实听话的、拿捏得住的下属，一般但凡有点能耐的人，大部分都喜欢和老板“顶嘴”，甚至“没大没小”，所以，老板也会把“底扣”当“领扣”用，把“袖扣”当“底扣”用，结果是自己很辛苦很劳累，但是睡觉放心，下面翻不起大浪。
平总调任董事局ZX助理，在我旁边的办公室单独办公，工作间歇我会找他聊聊天。他对我说：“老板安排新来的朱总做科技公司总经理有些不妥，她原来是职能部门的行政干部，对新药研发业务这一块一窍不通，现在除了做做表面文章，再就是整天琢磨人事安排，好像要把每个人都整得服服帖帖才满意，除了你侄子没吭声，其他几个在外跑项目的主管和专员，都向我告状了。唉，再这样下去，几个正在中期临床验证的项目会黄掉的。”
我建议平总找柯董谈谈想法。他说：“我向老板反映了，老板说这个朱总在政府那一块有很多资源，可以为公司争取相关政策扶持资金。但这不是长远之计啊，如果一个新药品种通过临床验证并获得批准文号，它的市场价值将远远高于眼前的一点扶持资金，专心研发新药才是正路啊。”
平总作为董事局ZX助理，还是分管着科技公司，但朱总比较强势，强调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不过在新药的临床验证阶段，项目部主管和专员的很多专业工作，不得不以平总的意见为准。我私下以为，这种局面是柯董刻意安排的，以利于人事关系平衡和互相监督制约。
对于平总的专业工作我不懂，但可以充当一个用心的倾听者，这既是对他的尊重，同时自己也能学些新鲜的“皮毛”知识。
平总来浦生公司前，是重庆一家药品研究所的所长，既有专业特长，也有行政管理经验。他除了向我讲授企业管理方面的一些概念，还会对我的岗位工作提出一些指导意见。他说我的工作分为宏观层面和微观层面，“宏观”就是策划并执行公司的整体宣传方案，以多种宣传形式为载体，着力打造企业的社会形象，这需要开阔的视野和着眼全局的眼光；“微观”就是结合老板的思维和见解，加以升华并提炼成企业的精神文化和行为文化，通俗地讲，要逐步积累并形成老板自己的一套管理理论，对内是引导学习的教材，对外是人格魅力的宣传。平总特别提醒我，每年的“五一、十一、元旦”，公司都会召开企业管理工作会议，这已是固定规律，中途还可能穿插几次其他类别的大型会议。平总要我做好思想准备，这些会议的讲话稿，老板都会交给我完成，因为他了解老板的个性：对一个人用顺手了，那就变成经常用了。
我明白平总的善意提醒和自己所担负的工作责任，在把纷繁复杂的工作头绪厘清理顺后，我开始用自己的方法化解难题。柯董的会议讲话文稿是最重要的工作事务，我拿出一半的时间学习企业管理方面的知识，从著名企业家的自传里、从大型优秀企业的文化刊物里、从各类企业管理研讨会的报告里、从专家教授讲课的视频里……只要与企业管理沾上边的，我都认真阅读并做了大量的笔记和心得，在准确消化和吸收的基础上，做到只要柯董布置一个讲话主题，我就可以形成一篇讲话稿。不过，毕竟每年至少有四次大型会议，每次不少于一万字，我的忧虑也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我要把柯董的信任化为激情与动力，以此战胜我的精神疲劳。
我能认清自己的价值，其他人也不是傻瓜。与我在同一间办公室办公的老武，常常因为工作压力而发呆，他是负责办理柯董私人事务的，他的工作难度系数一点也不亚于我，他跟我讲过几个事例。
老板搬进科技园别墅时，帮忙整理物品的员工把他的一双旧皮鞋给扔掉了。哪知老板“视察”鞋柜时发现了，大发雷霆，责令必须找回。于是，老武带着员工用了半夜的时间，翻遍了四五个垃圾桶才找到，最后老武蓬头垢面带着擦洗干净的旧皮鞋，连夜送回去才完事。
老板是从农村奋斗出来的，他的乡土情结很浓厚，要求老武在别墅里养上鸡、鱼、猫、狗等动物，这些倒是好办。闲了一阵，老板说，声音太单调了，再搞只鹦鹉养养，老武便从广州买了一只回来。过了两天，老板嫌鹦鹉只会说一句“恭喜发财”，要求增加它的“语言功底”，但老武不懂与鸟交流啊，只得重返广州请训鸟师专程前来“面授”，半个月后，鹦鹉学会儿了“老板早、老板好、老板辛苦啦”三句话，训鸟师才得以脱身。
又一次，老板坐在假山水池旁的仿古凉亭里喝茶时，看见水池里只有鱼儿在孤独游动，大概深有同感，甚是同情，让老武再去弄两只鸳鸯来陪伴，买回来没过几天，老板发火了，责骂老武买了两只鸭子来糊弄自己。老武懵了，趴在水池边一看，明白了，鸳鸯在换毛，于是请求老板宽延几天时间看看，后面的半个月时间里，老武比鹦鹉着急，守在水池边天天“盯毛”，直到鹦鹉换上“新衣裳”。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和老武都是为柯董服务的，他是“内务”，我是“外联”，工作没有贵贱之分，都有着自己的岗位价值。再者，柯董也是平凡人，他虽有着不平凡的创业经历，但依旧保留着普通人的业余爱好和生活习惯，这不足为奇。
六十四
“五一”开完大会后，柯董出差了。秦总周六下午发信息我，她熬了鸡汤，约我去她的别墅吃晚饭。
为避免引起旁人的非议和误会，下班后，我先回到宿舍冲完凉，洗完衣服，等天色稍暗了一点，去了她的别墅。简易的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两支高脚酒杯，一只大瓷碗里盛满了乳白色的鸡汤，外加两碟小菜。
秦总开了一支红酒，分别斟上。我问有没有白酒？她说她习惯每晚睡前喝点红酒，所以家里只有红酒没有白酒。我对红酒始终没有兴趣，每次就倒那么一小口儿，还要摇一摇晃一晃，让它“醒酒”，然后慢慢啜饮，末了还要搅动搅动舌头，回味红酒的年份，强调所谓的仪式感。我装不了高雅，喜欢大口白酒的醇厚干烈或是啤酒一饮而尽的清香爽口。
我干脆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和她碰杯后一饮而尽，再继续按照这个标准倒酒。我问她近来的工作事务还顺心不？她眉头微微一皱：“哪像你春风得意马蹄疾啊，既升职又加薪的，我能不挨骂就是好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