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得与失是公平的,否则哪有“人生坎坷”一词的由来?假如我继续留在桃阳市电视台上班,女儿再听话成绩再好,我也可能是经济条件捉襟见肘,供她读书力不从心,而出来奔波打一份工,虽然收入有了很大提高,却又因为我不在她身边,造成了她青春期的管教失职,以至于放纵任性不受约束。好在我始终坚持总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她终于醒悟回头了,我的经济条件“宽容”她走了一小段弯路,并最终保障她走上了正轨,我所有的放弃和付出都值了。
八十三
一天,华老板通知我晚上随他出去一块陪客吃饭,顺便带上几期《石坛环保园区动态》。
吃饭地点在离园区不远的一家偏僻农庄,农庄外观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进去里面才发现装饰挺豪华,档次不低。华老板点了五六个菜,是一般餐馆没有的野味品种。他告诉我,主客是一位教授,是研究经济发展和产业政策方面的专家,还是政府的经济顾问。
菜焖好了,洋酒也冰镇着,直到晚上八点多钟,教授的小车才到。我陪司机去找合适的地方停车,华老板亲热地挽着教授的胳膊进了里面的包间。我从司机的口中得知,教授是从附近一个县城讲完课过来的,那边盛情挽留吃饭,教授因为和华老板有约就推辞了。我问教授抽烟不?司机说教授今天讲课都憋了一个下午了。因为华老板不抽烟,于是我到农庄前台拿了几盒高档烟,给了司机一盒,再和他一起进了包间。教授正在看我们的《石坛环保园区动态》,华老板向他介绍刊物是我编辑的,教授点点头说对华老板说,公司发展就是要吸纳各类人才,不然企业走不远,产业也壮大不了。
我是服务员的角色,野味虽然很诱人,但我不能大快朵颐,只能蜻蜓点水意思一下,要随时注意敬烟和斟酒,同时认真“听讲”。
教授问华老板,石坛园区开发建设得如何了?华老板汇报说一切都得益于教授的悉心指导,项目招商和工程建设都在有条不紊推进,特别是招商工作非常顺利,园区只剩三分之一的招商地块了,地块的招商价格在节节攀升。教授嘱咐华老板,不要只看重眼前利益,要着眼长期的社会和经济效益,客户的需求就是你们的价值,要发挥产业集聚和集约化管理的专业园区优势,打造一个品牌后再加以复制推广,这种模式的发展潜力和未来前景大有可为。
华老板向教授请教下一步的发展战略该怎么定?教授说珠三角的产业转移势在必行,尤其是高能耗高污染型的产业,引导他们进入专业性的园区是趋势,所以要提前谋略和布局,也就是进行行业市场调研和新园区的选址与规划。
华老板恳请教授回去后,帮忙提供一些产业政策研究方面的引导性文件,以便学习和领悟。教授看着华老板,颇为赞赏地说:“你人很年轻,头脑很灵活,眼光很长远。”华老板谦虚地说:“您高抬我了,在您面前我永远只能算是小学生。”
酒喝得差不多了,我示意司机和我出去抽烟,让华老板和教授单独聊聊。约莫半个小时他们出来了,送走客人,华老板开车与我返回园区,他要求我记住教授的一句话:客户的需求就是我们的价值。要我以后多到各企业走走,看看怎么落实这项工作?
通过这顿饭局,我对华老板有了新的认识。他是中专学历,学水产养殖的,但他对经商办企业有着跳跃性的思维和把握趋势的眼光,咨询专家、研究政策、提升高度、顺势而为,在不动声色的低调中实现着自己拓展事业的雄心壮志。在这一点上,“饭桶”与他的差距是山高水也长。
因为要组稿编辑《石坛环保园区动态》,我每月都会带着法务助理到园区已投产和在建的企业拍摄图片与采访。借此机会,我带着华老板布置的调研题目,看看企业有什么建议和想法。对于“客户的需求就是我们的价值”这句话的含义,我的理解就是,探询客户有什么具体诉求或者需要帮忙协助的事项,以体现我们良好的服务意识和服务品质。
事实表明,我的想法过于肤浅,所有客户的共同心声只有两点:一是地块价格过高的问题;二是服务性收费过多的问题。法务助理提醒我,地块价格是随行就市,不是我们能给予答复的,园区服务性收费是与客户签订了协议的,更不可随意更改。
我猛然醒悟,我调研的方向有问题,站的角度也不对。我应该是站在公司的角度,挖掘和发现客户有哪些共性的服务需求?我们再构建一个平台,提供一些增值服务,这才是老板需要的结果。
思路对了,想法就有了。我形成了一篇调研报告,主要就客户的代办工商注册、代装厂内供热和排污管网设施、向客户租赁员工宿舍、承包各个厂区的园林绿化等方面,分析了公司提供有偿服务的可行性。这就是客户有需求,我们有“价值”。
鉴于是华老板交办的任务,调研报告也就只报送给了他。他看了当即表示认可,还希望我继续深入思考和总结,挖掘出更多的园区增值服务潜力。我心想,你这不是想把客户当土豪劣绅打吗?你总得给几颗糖人家吃吃,再找人家要钱吧。我心太软,注定不是当老板的“材料”。
华老板拿着调研报告与凡总深入探讨之后,凡总迅速指派物业公司开展了一系列的有偿服务。公司增加了额外的收入,客户也相应减少了一点的投资和管理成本,彼此和谐,互相满意。不过,凡总并不知道是我按照华老板的要求写出的调研报告,我也没必要邀功,这本来就是华老板指派的工作。通过撰写这次调研报告,我因此产生了更多的增值谋划思路,但不可操之过急,暂且不提议了,留点“后备粮”,等闹饥荒时再拿出来吧。
转眼又是一年春节了,园区所有企业在此期间都会停工停产,与我们一样,只留下几个值班人员。华老板提前回老家了,凡总因为要守“柜台”和收钱,不辞辛苦准备值守到最后一刻再走。眼看放假时间越来越近,我心里着急起来,我与盛经理的薪资发放形式都是三七开,即每月工资只发百分之七十,年底一次性补发剩余的百分之三十。这不是涉及到考核,是华老板先前就说好的,理由是我俩的薪资比同等职位的其他管理人员要高,为避免引起有些人的不满情绪,商定分两次发放。
我看凡总每天哼着小调,没一点动静,便问盛经理怎么回事?他说:“我也不知道啊。”
我说:“你和凡总走得近一些嘛,你找机会给他提提醒呗,都这个时候了呢。”
他说:“唉呀,这种事不好说啊,他应该知道的吧。”
一连几天,凡总依然如故,见面了还问我几时回家?票买好了没?妈的,就是不提补发工资的事。我又找盛经理商量,他也皱着眉头说:“是啊是啊,怎么还不发呢?”我慢慢觉得他只是表面上有着急的同感,看不出内心的焦虑,情况有些不对。我突然想到,凡总给他买自行车时,他也是不动声色暗自欢喜和享受,由此,他有没有可能独自找凡总把自己的问题已经悄悄解决了呢?
不能指望盛经理去提醒了。我给华老板发了信息,首先预祝他春节愉快,其次希望他对我一年来的工作指出不妥和不足之处,以利于我明年能卓有成效地开展工作。他的回答是:还不错,继续努力!我去,答非所问,我虚晃一招,他将错就错接过去了。看样子如此客套,就玩成了打太极拳,我又发信息直接说了工资补发的事情,他才回复说:噢,知道了。
工资补发了,但盛经理跟我讲,凡总在嘀咕说不值,言外之意就是工资高了。虽然有伤自尊,可我没法去计较,凡总与浦生公司的柯董不是一个层级上的企业管理者。想到凡总曾经有过挑着担子走乡串户的少年经历,我能理解他视金钱如生命的价值观念。
话再说回来,我要认清一个现实,凡总是老板,人家有事业基础和物质财富积累,表明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无关读了多少书或文凭有多高的问题。我是打工的,需要在凡总的这只“饭桶”里盛饭吃,所以看脸色吃饭是正常的,你说心酸也好、难受也罢,想要自尊可以,除非自己具备饿着肚子讲道理的勇气。
第24章 那些年的错过与没错过
八十四
还真是凑巧,我到武汉下飞机,何老师从武汉上飞机,我们只能隔着走廊玻璃打了几个手势。他要回浦海市陪爱人和儿子过春节,那里成了他的故乡。人生旅途就是如此,每逢春节,他乡与故乡在这一刻显得泾渭分明,你来我往步履匆匆,不管艰难险阻,过千山渡万水,任凭思乡之情肆意绽放和流淌,而平日里的那些苦恼和忧心在此刻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归心似箭。
回到家把年底补发的工资交给了余红,再带着女儿去大哥家看望母亲。乡下的老屋已经卖掉了,母亲与城里的老人不合群,大哥大嫂上班后,她总是一个人呆在家里,要么找些旧衣物缝缝补补,要么坐在阳台上发呆。虽说她养育了四个子女,但大家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波,没有空闲专门陪伴她,她是孤独和寂寞的。最让她感到幸福高兴的时光,是一年一度的春节,只有这时候,才有儿孙满堂的相聚和四方亲情的回归。母亲期待着春节,春节耗费着母亲的年轮,她渐渐衰老了。
我曾想过,把母亲接到我家生活,余红下岗在家,婆媳俩可以说说话逛逛街买买菜,这样我就少了一份牵挂,但事实上她俩彼此难容,这只是我个人的冀望而已。因为此事,我对余红有些看法,认为她作为儿媳应该谦让一些,再加上我每月叮嘱她给母亲一点零花钱,她也充耳不闻,我又为此多了些怨气。
她不给,我给。每年春节我会一次性把全年的零花钱都给母亲,以弥补我的愧疚,每每此时,母亲总是再三推辞,说我在外挣钱不容易,多留点钱在身上,吃好点喝好点,别苦了自己。不知余红是不善于表达,还是根本就没想到?我没有听到她嘴里说过这样的话。我陪着母亲说了半天家常话,大哥大嫂下班回家见到我后很是高兴,要出去买菜挽留吃饭,我说等勇娃从北京回来再来吃饭,然后和女儿回家了。
有女儿在家,气氛多了些温馨与活跃,看着她高高的个子和日渐成熟的谈吐,我颇感欣慰。我对她说:“想想你当初调皮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没料到一转眼又成大学生了。”她连连摆手说:“别提以前了啊,肠子都悔青了。”
我又开玩笑说:“幸亏把你送到艺术学校,要是不通过专业训练,你这长胳膊长腿的,估计走起路来像大猩猩。”女儿拍拍我的肩膀说:“你是这家的大功臣,好吧?知道你在外面挣钱很辛苦,我读书用了很多钱,等我以后参加工作了,买好烟好酒孝敬你,行吗?”“那当然,投资总要有回报啊,还得赶紧往回收,以后嫁出去了就顾不上我啰。”没有什么比子女的健康成长更令人称心如意的了,人这一辈子就是这点心病,长辈如此,我辈如斯,下辈如许。
女儿出门找同学玩去了。余红问我给了多少钱母亲?我想可能是女儿之前无意中告诉她了,我说每月的大部分工资和年底的奖金都给你了,给母亲的钱都是我平时的零花钱积攒的,这有什么问题吗?她满脸不高兴,说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得很,女儿读大学每年每月的费用都要按时支付、现在住的房子也要重新装修了、以后还要考虑在武汉给女儿买套房才行……我有些不耐烦地说家里不是有存款吗?她说那不能动,是留给女儿以后结婚的嫁妆钱。我被余红有条有理的分析,驳得无言以答,只好说,行行行,我会想办法挣钱的。
每次回家,余红念叨的都是“老三篇”:张家长李家短,谁升职了谁发财了;家里人情来往多,每月开支大;想吃什么吱声,她出去买。对于我在外打工的艰辛和工作上有什么困难,怎么又跳槽到了外地?她想象不到也不过问。当然,我俩的兴趣爱好和专业特长都不一样,这也影响了交流,我们的感情像是一杯白开水。
一年才回家一次,日子平淡无味也得向前看。午饭后我叫上余红和女儿出去逛街,先去探望了余红的娘家,接着去商场为她俩买几件新衣过春节。到年底了,单位基本放假了,外地打工的也纷纷回到了家乡,大街小巷的行人和车辆川流不息,商场内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擦踵。余红和女儿好不容易才挑选了几件中意的衣服,我到收银台排队结完账,再与她们一块挤出商场大门。
没走几步远,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扭头,女儿的身高挡住了我的视线,等她挪过身体,我才发现是同学袁领导在叫我。他说他刚在附近宾馆开了个茶话会,想走路回家的,刚好看见了我。许久未见,分外亲热,街上人多,不便交谈,我们商量找个地方喝两杯,余红见袁领导没带家属,就让我俩单独聚聚,她带着女儿回家了。
我和袁领导依旧选择了城中渠岸边的那家小酒馆,店面小不吵闹,安逸一些,我又电话叫了在中医院当办公室主任的那位朋友一起来吃饭。医院的朋友一见袁领导就说:“哈哈,真是难得看到‘真人’,平时都是在电视上才见到。”
我问袁领导工作还顺利吧?他说:“我回来以后,组织上安排到了市里任职,分管招商引资这一块。工作很累人,出去考察需要应酬,不然人家觉得诚意不够,人家来了又要热情接待,不能怠慢,谈来谈去,能真正落地的项目不多。现在客商的要求和条件太苛刻,地块要选最好的,地价和税收都要足够优惠。我是本地人,不能为了个人政绩给地方今后的发展留下隐患,那样会挨群众骂的,但这样又有违主要领导的指示精神,唉,难办呐。”
医院的朋友说:“家乡的利益肯定要维护啊,你又不像人家,时间一到,两手一拍就调走了。”
袁领导说:“算了,公共场合我们就不细谈这个事了。诶,董总的下落你们知道吗?”我和医院的朋友面面相觑同时摇头,“他涉嫌非法集资,已经回来投案自首了,具体数额还不知道。”
医院的朋友说:“我借给他五万元,出事后我就没指望他还钱了,关键是医院还有一个同事,是我介绍给董总认识的,他私下找人家借钱,我都不知道,人家凑了二十万借给他,他跑路后,人家就报案了,类似这样的情况还不晓得有多少?”
我说:“我这难得回来一次,能否去看看他?”
医院的朋友“噗哧”一笑说:“除非你也进去过几天,不然见不着面的。”
袁领导解释说:“他的案子还在立案调查阶段,问题没弄清楚前,外人是不能探视的。如果像燕子的老公那样已经判刑了,就可以定期去监狱看望一下。”
“她老公判了多少年?”我急切地问道。
“他那案子闹得满城风雨,厅里都作了重要批示的,基本上要坐穿牢底了。”袁领导说。
“唉,害苦了燕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我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