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父给温母端来了一杯水,递过去后,自己像是也失去了精神,整个人蜷着坐在矮凳上。
“上次竞标的地一直都没有找到开发商,运转需要资金,我没有办法,所以又贷了款。谁知道,项目的钱一时收不回来......”
温蔷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没有办法,从银行已经没法借钱了,但是好不容易拍下的地,不能就这么弃掉......”温父双手托着,沟壑纵横的脸庞布满痛苦和无奈,“如果不靠项目,你这样一个月万把块钱,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家里的债。我总不能让你到时候都三十好几了,还一个月几千几千地去填家里的大窟窿吧。”
“爸......”温蔷叫了一声,但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但是温父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认真对她道:“蔷蔷,听我说,你今晚就赶紧走,去外地躲一躲。或者就在那里,别回来,他们找不到你的。”
温蔷显然不会同意:“不行,如果他们下次来没看到我的话,更会找你们的事了。”
“我们都老了,他们能怎么办呢。大不了把我这把老骨头打——”
说到这里,温父止住了。他知道这么一说,温蔷更不可能走了。
温蔷没有再跟他争执这件事,平静地拍了拍他的背:“爸,今天先睡吧。你们太累了。”
她环视了家里一圈,又道:“这些烂摊子,明天再收拾。”
温蔷又安抚了一阵母亲,让他们都先洗漱睡了。
待父母回房后,她一个人在满是狼藉的客厅里待了一阵,将落到地上的抽屉一一归置回去。
现在这种状况,她也不可能提出要去欧盟培训这件事了。
正好撞上这个突发情况,没有早一天,也没有晚一天,是机缘巧合,也是命中注定。
她觉得,可能是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
让她明白,她不可能靠逃避解决问题。
夜凉如水,月色从窗户玻璃倾泻进来,洒满了一方书桌。
电脑屏幕莹莹亮着光,照映着温蔷的眸子。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着,然后,毫无停顿地按下了发送键。
【徐亮学长您好,我认真考虑了一下,我暂时还是不申请欧盟培训项目了。我想现在国内多历练,把国内的事务先处理好,或许以后有机会再去深造吧。温蔷】
电脑屏幕许久未动,逐渐暗了下去。
蓦地,她忽然想起,很早之前纪霖深问她的那句:能逃则逃,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方式?
是啊,总不能一个人岁月静好,让周围的人都负重前行。
眼下温家一家三口都没有办法离开这座城市了。
温蔷唯一庆幸的是,她没有先办离职,现在还能够继续工作。毕竟债务必须偿还,她不能倒下。
但即便是这样,温蔷本来要走的消息还是露了出去。
在卫生间隔间里,她听到外面的议论声。
周昱语调冷嘲热讽:“不知道被哪个猎头挖了,还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儿呢,结果现在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就是的,也就是秦姐善良,这都要收留。”
“是啊,要是我,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根本不会重用的。”
“可不是。”
......
温蔷直接从隔间里出去。
看到她突然出现,那些人都吓了一跳。
无论她们怎样在背后议论,在她面前还是多少有些忌惮。因为她实力太强,上次致远来续约总助专程向文星大老板说明了是因为她的翻译服务质量高,所以保不齐哪一天就被提拔为组长了,甚至总监都不是不可能。
但温蔷没有理会她们尴尬的找补,目不斜视地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然后抽了一张纸,走了出去。
她知道现阶段什么最重要,不愿意在这些人身上浪费一分一秒。
向秦琳说明自己不会走之后,她又申请了尽可能多的同传派遣工作。
她需要挣更多的钱,其余的都不重要。
第一场会议安排在一周后的上午,是一场商务会谈。
圆桌式的会议讨论模式。
温蔷提前在门口与甲方那位张总见了面,自我介绍简单寒暄后,会议方便派人来通知该过去了。
她跟随着张总走进会议室,那人坐在指定的位子上,她坐在后侧的椅子上。拿出了笔记本和笔,做好了准备。
这时,又进来了别的一些人。
温蔷一抬头,正好看到对面的纪霖深。
他身侧有两三名工作人员陪同,有专人指引到右侧上方的位置。
他没有回应身边的工作人员,也没有在为他拉开的椅子上坐下,而是定定地朝着这边看过来。
两人对视上,纪霖深的目光探询般在她脸上逡巡,又扫过她前方的张总,薄唇紧抿,神色不明。
温蔷终于还是低下头,佯装整理笔记本避开了他的视线。
耳畔听到一声轻微的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她知道他坐下了。
其实,接这样的会议翻译任务,她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撞见他几乎是必然的事。
只是真的遇见了,却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云淡风轻。
她冒出一个念头,纪霖深会不会惊异于她竟然还在照常工作。他会不会认为,她实际上不是想离开这座城市,只是想离开他?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情有种莫名的难受感。
但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更无法主动走过去向他解释。
于情不合,不理不合。
会议很快就开始了,温蔷也投入到了工作中。她的翻译水平依旧在线,表达流利,语调清晰。
但全程,她的视线都避开了纪霖深的方向。
就连会议结束后,那位张总主动朝着纪霖深走过去问好,她也没有跟过去。
纪霖深被一群人围簇在中间,都盼着能跟他说上两句话,介绍下自己和公司,露露脸好谋求未来的合作机会。
纪霖深淡定而熟稔地回应着。一手揣在口袋里,姿态清落,手臂处的西装面料依旧是几条恰到好处的褶皱。
温蔷站在角落里,看着那几条皱褶发呆。
但两人没有任何交集,像是毫不相识。
工作结束后,温蔷跟张总道了别,并婉拒了会议方晚饭的邀请。
她走到酒店的大门处,却脚步滞住。看到纪霖深站在在那里,在侧门处,身影隐在一棵树下,不张扬,但她却一眼看到了。
看起来,他同样回绝了别人一同进餐的邀请。
温蔷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纪——”
她刚开口,手腕忽然被他抓住了。依旧是熟悉的触感,宽大的掌心轻松地包覆住她纤细的腕骨。
“走吧。”纪霖深只简短说了两个字,就牵着她朝路边一辆黑色轿车走去。
温蔷尝试着挣了一下,但他的力道大,挣脱不了。
还有与会的其他人络绎不绝从酒店门口出来,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但是他好像并不在意。
纪霖深没有要司机,是亲自开的车,二十分钟后停下。
温蔷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一家高档私厨门口。门口已经站着一名侍者,看到纪霖深的车停下,立马上前来,殷勤地为温蔷拉开了车门。
然后他对纪霖深问了好,将两人带进去。
温蔷知道这家餐厅,之前他们公司接待非常重要的贵宾的时候,她来订过一次餐。需要提前一个月预订,而且也不会有专人在门口接待。
往里的通道曲径通幽,古拙的青石墙、红檐廊,底下是一汪清泉,走过的时候还能听到底下潺潺的溪流淌过鹅卵石的声音,舒缓又治愈。
侍者在一扇山水浮雕木门前停下,请两人进去。
包厢里,红木漆面小圆桌,上面已经摆了满满一桌的菜。
很幽静,只有袅袅的饭菜香气萦绕。
两人相对而坐。
侍者很快就关门出去了。
温蔷扫视了一圈桌上的菜。以前她也是跟随父母出入这类餐厅的常客,所以仅仅看摆盘和食材,就能大致猜到价格。
在许久不过这种奢靡生活之后,她忍不住轻咬了下唇,随之又不明所以:“还有其他人么?”
“没有。”
“那...怎么点了这么多菜?”
纪霖深替她将筷子从竹篾筷套中抽出来,放到她面前的瓷盘上:“又没让你吃完,能吃多少吃多少。”
温蔷不再言语,低头吃了起来。
纪霖深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全程两人安静地吃完了饭。
最后温蔷停下筷子。菜太多了,她很努力也才只吃了一半而已。
“吃完了?”纪霖深问。
温蔷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早已放下了筷子。
他好像没有怎么动。
她点点头。
纪霖深直视她,语气沉缓:“这下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温蔷稍怔,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眼神下意识游移了一下:“没......”
“说真话。”他打断了她。
温蔷对上他严肃的目光,他难得这样看她,已经笃定她有什么事没有告诉他。
她垂了垂眼睫,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我家里欠了债。因为我爸为了上次那个项目的后续经费问题借了高利贷,还不上,所以被人追到了家里来。所以我现在也没法去培训了,得想办法把这个窟窿堵上。”
纪霖深安静地听她说完之后,也没有即刻表态。
温蔷见他不是很吃惊,问:“你怎么知道我家里出事了?”
纪霖深目光一寸寸在她的面庞上逡巡,忽然身子略前倾,手越过桌面伸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因为你瘦了。”
第37章 酒吧
不哭了。
纪霖深的指腹微凉, 触到她的肌肤上,有种不真实感。
温蔷睫毛不由自主地闪忽了一下,没有偏开, 也没有挣脱。
真回忆起来, 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少亲密的举动。
要么是深入骨髓的抵死交缠,要么是互无交集的形同陌路。
但是那种情侣之间的暧昧、亲昵,对他们来说仿佛是很陌生的一件事。
他们很少牵手,几无接吻,从未拥抱。
所以之前,说断, 也就这么断了。
片刻后, 纪霖深已经收回了手。
他没有对刚才温蔷说的事做过多的评价,也没有帮她出主意,甚至没有安慰一句。只是问了句:“还要吃么?”
“嗯?”温蔷没反应过来。
“菜,还需要么?”
温蔷摇了摇头,她已经吃饱了。
“那走吧。”说完纪霖深站起身, 朝着门口走去。
他拉开门,回头看她。
温蔷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 两人沉默地坐在车里。
温蔷没有告诉他自己要去哪里, 纪霖深也没有问。
但停下的时候,她往窗外看过去,发现是父母居住小区大门。
“咔嗒”一声,她这边的车门解锁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温蔷问道。自从上次撞见那场意外后,她都搬回来跟父母一块住了, 防止那伙人再来找麻烦。
纪霖深目光投在前方的道路上, 双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边缘,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淡淡说了句:“下去吧。”
他没有带她回家,而是送回了她父母家。
因为他答应了她,让她离开。
温蔷上眼睑轻轻耷了下来,也不再追问。她侧身打开了车门,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我下去了?”
纪霖深嗯了一声。
车门关上后,纪霖深很快发动了车子。车身飞驰出去,汇入夜晚的马路上由尾灯串联成的光带中。
温蔷还站在路边,轮胎扬起的尘埃在她脚边缓缓落下。
一场短暂的相见后,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知道他不喜欢漫长的告别,所以什么都不会说。
连那天晚上也是,他只点了下头而已。
往回走的路上,温蔷想,或许她下次接任务,还是应该避开本地的商会活动。
——
第二天,温蔷没有外派任务,一整天都在工位上整理之前的翻译材料。
下班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窗外夜色渐渐起锚,夕阳的轮廓像是宣纸上晕染的水彩,逐渐变得不清晰。
周围的工位一一空了下来,剩下为数不多的几盏孤灯。
终于,温蔷关掉了她位子上的那盏,将文件放回抽屉里,拿起包起身。
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一轮圆月高悬于藏青色的天幕中,像是比平日里明亮很多。
她忍不住停住脚步,多看了几眼。
像是难得从日常挥散不去躲避不开的重重雾霾中偷得片刻喘息,虽然不合时宜,但她竟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这样好的月色,要是能有人一起欣赏就好了。
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朝路边望去。
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后排一扇车窗是摇下来的,纪霖深并不打算掩藏自己,直接露了脸。而且对她招了下手,示意她过去。
温蔷走近后,才发现前方驾驶座是有司机的,这次他没有亲自开车。
但她没有多问,直接上了车。
一路上,纪霖深没有说话,手肘撑在扶手上,虚托着下颌侧过去看着窗外。
玻璃掠过的浮光在他的轮廓上晃动,眼窝深邃,唇线抿直,半明半暗间让他整个人的表情都显出一种紧绷感。
温蔷没有询问他。
但是莫名地,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说不出是酸涩涌动还是解脱舒心。
她想,如果注定断不了,那就算了吧。
三十分钟后,车忽然停住了。
温蔷这才从晃神的思绪中清醒,往外面一看,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