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蔷咽了下口水,艰涩地继续道:“其实,我...我是温蔷。”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已经近乎气音。
她想,以进门时纪母的反应,应该没有认出她来,毕竟已经过了十年了。
谁知,纪母脸色没有丝毫波澜,并没有显出惊异,平静道:“我知道。”
温蔷吃惊:“您知道我是谁?”
她记得,纪霖深进门的时候并没有介绍她的名字。
而且,更重要的是——“您还记得我?”
纪母语调依旧平静无波:“我知道,因为除了你,我儿子不会带别的女人来见我。”
温蔷沉默了。
纪母又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你——”
这时,纪霖深从厨房走出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他走到温蔷身侧站立:“妈,没事的话,我就先送她回去了。”
纪母微微仰起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点了下头。
温蔷起身,对纪母道别,跟着纪霖深往门口走。
两人在玄关处换了鞋,踏出了门框。
身后门关上的时候,咔嗒一声,像是关闭了另一个世界。
有晚风从小区花坛里的树梢间吹过来,穿过狭长的楼道,将墙皮吹得呼呼作响。
有细小的尘埃落在脚边。
温蔷停住,没有往电梯间移动,静默地立在那里。楼梯口暗下来,将她的面庞和发间洒落了一层阴影。
“怎么,忘带东西了?”纪霖深问。
温蔷摇了摇头。
纪霖深没有伸手按电梯,安静地等待着。
“纪霖深...”温蔷小幅度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叫了声他的名字。
她突然意识到,她还没有,好好地,向他道歉,向他的母亲道歉。
她仰起头,直视着他的目光:“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这声道歉,迟到了十年。
第45章 出国
他眼角余光里都是她。
温蔷话音落下, 整个走廊又安静了下来。
此刻电梯没有人使用,数字一直停留在一楼,明晃晃的亮着。
纪霖深听了她的道歉, 半垂下眼睑, 眸色在幽深的楼道间晦暗不明。默了默,道:“怎么不跟我母亲说?”
温蔷没有答话。
因为对于纪母,她要做的不只是道歉而已。
她不回答,纪霖深也不追问,抬手按了电梯按钮。
没过多久,“叮”的一声, 电梯到达。门打开, 光线照进了走廊里,整片区域都亮了起来。
“走吧。”纪霖深淡淡道,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僵持,抬步朝着电梯里走去。
进去后按住电梯开门键,等她。
温蔷抿了下唇, 也跟了进去。
出了小区,两人坐回到车上。
纪霖深沉默地发动着着车, 目光全程直视前方。
从这里到别墅的这段路途, 两人都没有说话。
到达之后,两人前后进了院子里,走在青石板路上。
月色冷清,两旁高耸的树木枯叶落尽,显出清瘦的枝干剪影, 草丛里的小夜灯星星点点散落, 光影交错, 伴随着走过去的步伐摇曳。
温蔷先行进了别墅大门, 在玄关处正低头换鞋。
“温蔷。”纪霖深忽然叫了她一句。
温蔷转头,他的神色匿在门廊处的明暗交织里,低沉的嗓音传过来:“不要想太多。”
温蔷听到这句话,唇抿着,没有接话。随后,轻微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里面,又朝着楼上走去。
纪霖深看着她逐渐消失在走廊转角的身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去了餐厅处接了杯水。仰脖一口气灌下,弧度深刻的喉结随着水流上下滚动。
他确实有些渴了,明明整晚没说几句话,却喉咙干涩得厉害。或许更多的是出于心理原因,为了今天的见面,他枕着手臂,躺了一整晚。
刚才他没有说完的话是,不要想太多,也不要再离开了。
他不是不在意母亲,但这世间很多事,本就难以两全。
他已经屈从于现在的安定,他认输了。
目光投向院子的方向,夜色中的篱笆墙横斜,影影绰绰。
上面的蔷薇花早已凋零,但下一个盛开的季节,他还想她在身边。
第二天,纪霖深正在办公室里埋头于新一天忙碌的事务中,忽然,桌上的电话响了。秘书台的内线打进来说温小姐等在外面,想要见他。
他停住了手中签字的笔,沉默了两秒才道:“让她进来。”
温蔷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纪霖深靠在办公椅里,沉沉地看着她,瞳仁幽深,在等她先开口说第一句话。
温蔷的表情严肃认真,带着一种已经做出了决定的笃定。
纪霖深的视线一直在她的面庞逡巡,眉梢不自觉地抬起,像是在揣测她的来意,却又害怕她会说出来。
温蔷走过去,站在他的办公桌前,将手上的那份文件正正方方地放到他面前。
纪霖深垂眸扫了一眼,并没有打开,只问:“这是什么?”
“是美国一家医疗康复机构的宣传资料。”温蔷说着自己将文件里的宣传册还有其他一些资料拿了出来,一一摊开,“他们那边对下肢神经坏死导致的截瘫很有研究。”
纪霖深神色霎时有了变化,像是怔愣住,随即又缓和过来。脸上不再那么阴沉,视线盯在宣传册上放大字体的机构名称上,又扯了下唇角:“你以为这些年,我没有带我母亲去看病?”
从他上大学开始算起,这些年,国内外的专家几乎都找遍了。
“这个不一样,这是我父亲以前的一位朋友开的。他那里有位专家,已经退休了,被这家疗养院聘任了去,所以你在其他医院的在职医生当中是找不到他的。”温蔷急忙解释道。
纪霖深没说话,像是在考虑。
见他一时没有答应,温蔷又劝说道:“而且,去看看也没有什么损失。你抽不开身,我陪伯母去,我可以留在国外照看伯母。”
纪霖深抬头,盯着她片刻,开口道:“你过去陪着?你工作怎么办?”
这才是温蔷做出的决定——她决定将工作辞掉。
她想过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得到是不需要失去的,也没有什么过错可以轻易抹去的。
这是她以前欠下的责任,她必须自己来承担。
而且,已经拖了太久了。
那晚在医院里,独自陪在母亲床边时,她思考了很多。
她在想,如果母亲真的有什么,她会怎么办。
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换不回亲人的安康。
事业随时都可以再拾起来,但是亲人失去了,就真的失去了。
这个下午,冬日阳光笼罩的办公室里,她跟纪霖深好好谈了自己的想法。
最终,他同意了。
将自己母亲交给她,她会尽最大努力交还他一个健全的母亲。
温蔷在周一的时候将辞职手续办理完毕。她去意坚决,因此,秦琳和文星老板皆来挽留也没有成功。
回到工位,面对周昱等人含义不明的审视目光,她也不在意了。
温蔷没有告诉自己父母这些事,只说是工作调动,需要外派出国一段时间。
其他出国手续由纪霖深全权负责,没有让她操心。
其余也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杂事需要处理了。
在这样的琐碎中,时间仿佛流逝得很快,出发的日子也来临了。
离开的前一天,温蔷去市里的人才交流中心办理完毕档案托管手续后,纪霖深来接她。
两人去以前去过的那家私厨吃了饭,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语,像是很平常的一顿饭。
回去的时候车停在院子门口,他们一块走进去。
初冬的夜晚寒风四起,连呼吸都有了白气。被风一吹,就消散在空气里。
浅黄色的路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两旁的枯草上已经凝结了一层霜。
青石板路上,他们之间一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这样一路沉默进了大门,再到上楼的楼梯处,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两人的房间在不同的方向。
要分开了。
走廊的墙壁有一盏镂空浮木的壁灯,外面漆成了古旧的黄色,灯光也是昏黄的,洒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
家里唯一一位佣人张姨已经睡下了,四周一片安静。
温蔷先开口:“那我去休息了。”
纪霖深的眸光错过她身侧落到地板上,良久,才嗯了一声。
温蔷转身,缓缓挪步,朝着卧室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
她能感受到纪霖深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但他没有叫住她,也没有跟上她。
最后一晚,他没有要提出跟她一起睡的意思,甚至没有任何的表示。
她记得,被这一连串的事打断之前。
最后一次,是他握着她的手腕告诉她,他吃醋了。
然后,时间就停留在了那里。
走到卧室门口,手握住门把手的一刹那,温蔷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让她心头颤动了一下。
她离开之后,纪霖深身边可能会出现别的女人,或许,他也会让别的女人住进这里来。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她也会吃醋。
视野中忽然莫名地蒙起了一层雾气。
铜制的门把手带着冷意,让她的指尖也发凉。
停了两秒,她往下一压,打开门进了卧室,随后将门在身后关上。
隔绝了背后的一切视线。
他会不会有其他女人,他会让谁住进来。
那不是她有资格管的事了。
出发当日,温蔷与纪母乘坐的是纪霖深公司的私人飞机。
纪霖深将两人送上飞机,又叮嘱了随行机组人员和医护人员一番。然后他来到纪母身边,再次弯腰向她确认一切无碍后,终于放心下来。
直起身,纪霖深的视线扫过一旁正在安置行李的温蔷。她正在将自己的手提包举起来想放到顶上的行李箱里。
他伸手过去,直接拿过她的包,帮她放了上去。
温蔷转头,两人对视上。
纪霖深站在她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影子笼罩着她。
“谢谢。”温蔷道。
纪霖深微微张口,似乎想说什么,顿了片刻,只说了句:“出去之后每天都要跟我报告我母亲的状况。”
温蔷点头答应:“我会每天跟你打电话的。”
“好。”
温蔷飞快往纪母那边瞥了眼,她正看向窗外,似乎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最后,纪霖深还是下去了。他要赶往公司,还有个会议需要出席。
飞机上,温蔷和纪母并排坐在两侧靠窗的软皮沙发上,中间只隔了一个过道。
像是心照不宣,只在见面时相互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没有了对话。
起飞半小时后,待到进入了平流层,温蔷往纪母那边看了一眼,见她并没有睡觉。
她想了想,解开安全带,下了座位往那边走了一步,蹲下询问道:“伯母,你感觉怎么样,还好么?”
纪母对她点点头,示意了一下自己旁边的空位:“你坐这儿吧,我们聊聊天。”
温蔷坐了下来,重新系上了安全带。
“你和阿深什么时候联系上的?”纪母问道。
“大半年前......”
纪母淡淡地哦了一声,又问:“你一直在这座城市?”
“本科的时候不是,读研...因为我家里出了点状况,就决定考这边的研究生离家里近些,后面也就在这里留下工作了。”温蔷老老实实答道。
纪母则像明白了什么:“难怪了,他突然提出要回到这座城市。”
温蔷微垂着眼,没有接话。
“其实阿深会去找你,我一点也不意外。”纪母又道,“我知道他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
温蔷动了动唇。
她想说,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纪霖深是出于想要报复的原因才会来接近她的,并不是因为对她有感情。
但随即又觉得,在纪母面前说这些不好。
毕竟他报复的起因在于那次事故,之前的那些恩怨都牵扯进来,就没完没了了。
仿佛是看出了温蔷的意思,纪母不急不缓道:“你别看他好像脑子挺聪明,但感情上是个很拗的人,一根筋,一头钻进去就出不来。这么多年了,他的心思还是一直都放在你身上。”
“伯母,其实...”见纪母一直朝着这个方向猜测,温蔷忍不住道,“其实他一开始对我不是......”
纪母没有被温蔷的否认打断,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儿子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明白,从十几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家庭的原因,他一向性子很淡,又很要强,所以无论干什么都很认真......”
“在温家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做事时眼神还能游离开,落在另一个女生身上的。”
温宅院子里,在修剪枝叶的时候,在扎桩篱笆的时候——
只要温蔷路过,他眼角余光里都是她。
第46章 美国
不是couple么?
十个多小时的航程后便到达了美国西海岸。
落地出舱的时候, 澄空碧蓝,万里无云,冬日的暖阳熨帖而不过分热烈。
纪霖深早已提前安排妥当, 机场外有司机在路边接应, 直接带着两人去了疗养院。
温蔷提前一周联系了那位专家,跑前跑后办手续,再加上那里纪霖深也安排了人照料,很快就在这个异国他乡安顿了下来。
纪母入住了疗养院,进行了一系列病理评估后敲定了治疗方案,每日按部就班地按照流程进行诊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