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两个月后, 治疗的效果就开始初步显露出来, 状况在一天天改善。
温蔷为此很惊喜,按照承诺的每天给纪霖深打电话汇报情况。
纪霖深依旧行程紧锣密鼓,但在忙碌之余,仍会密切关注着了解母亲的病情。
每日的电话里,温蔷会事无巨细地跟他汇报。
她兴奋于纪母的一点点好转, 每次都像只邀功的喜鹊一样,叽叽喳喳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
全程纪霖深都没有半分不耐烦, 从不打断她, 在那头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一两句。
只是有一天,温蔷汇报完之后觉得有些渴了,起身去餐桌边接了杯水喝,润润嗓子。
她听到电话那头的纪霖深忽然问:“还有么?”
“嗯?”她将水咽下, 想了想, “没有了, 这个阶段的治疗方案就是这样。医生说先看看效果, 下个月可能会微调。医生很乐观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晚风习习,吹动着窗帘。
那边沉默了两秒,忽而开口:“那你呢?”
温蔷端着水杯的手一顿。
“你怎么样?”
晚上,温蔷躺上床,却迟迟没有睡着。
月色弥漫进来,天花板上有浅灰色的影子摇曳,她的视线就这么毫无目的地盯在影子模糊的边缘上。
不知道为什么,纪霖深那句简短的问话却让她心潮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
像是酸楚,又像是甘甜,像是道不尽,又像是不可说。
她侧了个身,对着窗户,外面一片漆黑。
她怎么样?
如果没有他这句问话,她本来应该是很平静的。
一个人度过,第73个夜晚。
时间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流逝得很快,过了三天,温蔷一早照例来到疗养院,敲了纪母的房门。
门很快就开了。
温蔷正惊异于纪母这次轮椅操纵的迅速,刚想开口,忽然怔住了。
开门的是纪霖深。
他一手扶在门把手上,站在门后。
修剪得很短的黑发,五官轮廓挺傲,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清淡的。
与两个月前没什么变化,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就自然而然地,下班回到了这里。
好半晌,温蔷一动未动。
看到他出现在病房里的一刹那,不知怎的,有一丝情绪像泉眼细小的汩汩泉水涌出。那种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在此刻像加了一滴蜂蜜一样,抑制不住地在心底深处淡淡地化开。
“你怎么......”她只能吞吐出几个字。
“最近有空,我来看看我母亲。”纪霖深很自然道,顺带将门拉开了些,然后往里走去。
温蔷跟着进来,向纪母问了好。
纪母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因为儿子的到来,这位一向内敛的老人也忍不住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
纪霖深走到母亲身边,从果盘里拿起刚才削了一半的苹果,继续削了起来。
“阿深,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刚下飞机就赶过来,哪里就这么急了。”纪母对儿子关切道。
温蔷也走了过去,跟着劝纪霖深:“你先去酒店休息吧,你时差应该还没倒过来。你不用担心,这里有我照顾。”
纪霖深没抬头:“不用。”
三分钟,纪霖深将手上的苹果削好,递给了纪母。
然后他并没有将刀放下,伸手又去拿了另一个苹果,转头对温蔷问了句:“你要吃么?”
温蔷颇感意外,快速往纪母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不用,谢谢。”
她可承受不起他亲自为她削水果。
谁知,话音刚落刀柄就递到了她眼前,是纪霖深:“那你帮我削,我要吃。”
“......”
纪霖深全程没有离开,一直待到了傍晚,疗养院的探望时间结束。
温蔷和他一同出门。
走到疗养院围栏外面,路边有一辆七座商务车在等候。
纪霖深这次来,带了两位随行的工作人员,出了公务相关的人员外,还有一名司机,供他出行方便。
两人一起坐上了车,纪霖深让司机开车先去温蔷那里送她。
到达之后,纪霖深也跟着下了车,看样子想去她住处看看。
温蔷租住的是当地居民的房子里的一间。房子位于普通街区,是两层的联排式住宅。她住一楼,房东家自己住二楼。
纪霖深跟着她穿过小区的草坪,进到家里。
房东不在,温蔷带他进去后又让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又给他倒了杯水。
然后她出去了一趟,将出门前放进烘干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整理。
纪霖深环视了一圈。这间房狭小且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墙壁上有一个嵌入式的衣柜。
之前说好,她在这里的所有费用都由他承担。
他没有给预算,只给了她一张没有限额的信用卡。她花费,他还款。
但实际上,她每个月的花销都很有限,像是在刻意控制。她不想花他太多钱,因此,在租房这项大头开支上,她就尽量压缩了。
他知道她有自己的原则和傲气,所以没有事无巨细地过问,从来也不知道,她住在这样的地方。
纪霖深沉默地坐了一会,站起身。
温蔷见他要走了,也跟着起身:“你要回酒店了是么?”
纪霖深点点头,温蔷正准备送他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你也跟我去酒店。”
温蔷愣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蜷。
温蔷正要说什么,听到纪霖深又道:“把你所有行李都带上。”
“嗯?为什么?”这下她更不解了。
“搬去酒店住。以后都住酒店,我会把套房长期包下来。”纪霖深语气不容商量,将水杯放到桌上,“你二十分钟之内收拾好,我去外面等你。”
说着他自己拉开门出去了。
温蔷站在房间里,犹豫了一阵,还是打算顺着他的安排,迅速收拾了东西。
因为平时大多数时间都在医院,她的日常生活也很简单,所以东西并不多,差不多一个28寸的箱子和一个手提袋就装完了。发短信跟房东说了退租的事,她就来到了门口。
纪霖深替她拎起行李,两人重新穿过草坪,又回到了停车场。
司机将行李放好之后,就载着两人来到附近一家高档的五星级酒店。
纪霖深拿过温蔷的护照,去前台登记了入住。
随后两人乘坐电梯,来到了18层。
温蔷全程跟着他,踩着厚重的地毯穿过走廊,停在一处房门前。
纪霖深拿出一张房卡递给她:“你房间的门卡。”
温蔷接过来,看到上面写的正是面前对应的门号。她正想刷卡开门,却突然发现,纪霖深也拿着一张房卡,却走向隔壁的房门。
他不跟自己住一间房?她滞了片刻。
纪霖深已经刷了卡,两声滴滴声,锁开了。他拧动门把手,回头注意到她还没进去,问:“有什么问题?房门打不开?”
“哦,不是。”温蔷回过神,也刷了卡,推门进去。
里面是一个套房,空间非常宽敞。
外面客厅里带着大理石面小型吧台和环绕式家庭影音,里面的卧室触目即是全景落地窗,往下能看到还未落尽的银杏叶。窗边有小片办公区域,浴室里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无论是环境还是条件,都比她住家好多了。
行李早已被酒店服务人员运送了上来,安安稳稳地摆放在墙角。
温蔷走过去,打开箱子摊在地上,收拾了一阵。
没一会,纪霖深发了个消息,叫她去他的房间吃饭,他订了餐。
纪霖深的房间格局设施跟她的一模一样,两人在落地窗边的小型吧台相对而坐。
温蔷拿起筷子,迅速扫了一眼桌面。纪霖深订的是中餐,菜式丰富多样,比她自己吃的好得多。
平日里,纪母的餐食由医院提供,她就每周买一次菜随便在家里做一些,通常不会在外面下馆子。
好久没有尝到祖国菜肴的美味,温蔷吃得有些不拘束,夹了好多块水煮鱼片,吃得很香。
纪霖深倒还是和以前一样,对饮食方面说不上兴趣浓厚,坐在她对面,大部分时间是安静地看着她吃。
窗外夕阳的余晖几乎散尽,仅剩的一点晚霞隐藏在银杏叶树稍,风一吹,弥漫开来,温柔又缱绻。
“你自己平时都吃些什么?”纪霖深突然问道。
温蔷抬头,咽下嘴里的鱼肉:“就,自己买菜做饭。”
纪霖深默了默,道:“以后你的餐食也会由酒店送来。”
“不用,其实......”
“我会去订好。”纪霖深不由分说。
温蔷不再说话。纪霖深也没再开口。
两人继续安静地吃完了饭。
第二天一早,两人又去疗养院看望纪母。
纪母不让他们整日耗在她这里了,对温蔷道:“小温,你陪阿深去市中心转转吧。你也去走走,整日憋在这郊区都没怎么出门逛过。”
温蔷正想找个合适的理由说自己愿意待着,就听到纪霖深先行应了声:“好。”
她诧异地回头看他。他什么时候喜欢逛街了?
纪霖深已经从椅子上拿起了她的包:“走吧。”
这座城市算是美国西部的一座中型城市,市中心面积并不大,所谓的商圈也不过就是几座商厦而已。
温蔷带着纪霖深随意进了其中一座。
里面上下三层,与国内的布局没有太大差别。一楼一半是鞋包和化妆品,另一半是男士的服饰。
温蔷直接去了男士区这一边,他们没什么具体的购买目标,就随意在琳琅的商品中穿梭行走。
今天不是周末,商场里人不算多,三三两两地逛着,售货员也不急于上前推销,整个氛围闲适且松弛。
纪霖深确实对购物这件事不感兴趣,全程手揣在大衣口袋里,目光无差别地遍扫所有路过的商品。最后干脆目不斜视,看都懒得看了。
倒是温蔷,本来只是想打发时间完成纪母交代的任务,但边走竟忍不住留意起来。
一个接着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全部是,这件衣服穿在纪霖深身上会怎样?
她的视线掠过一套套颜色暗沉、版型生硬的西装衬衣,突然,在旁边的卫衣上停了下来,脚步也放缓。
盯着那排卫衣看了一阵,温蔷转头对纪霖深道:“你...要不要试试这个?”
纪霖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挂在最前面那件高饱和度橙色卫衣,下意识皱了皱眉。
温蔷又道:“我看到这边美国人挺喜欢穿卫衣的,他们的款式也多,你要不也买一件吧。”
印象中,她只见过他穿严肃的正装和偏休闲的正装两种,平日里的衣服从来没有卫衣这一类活力满满的类型。
她也是看到满架子的卫衣临时起意。说实话,她想象不出他穿这种松懒又张扬的衣服是什么样子。确实跟他整个人的气质格格不入,但不知为何,她就是很好奇。
纪霖深目光凝视在那排卫衣上半晌,又看了她几秒,然后竟然同意了:“那你帮我挑一件。”
温蔷惊喜,急忙跑去那边一件一件拨开认真挑选起来。
款式确实很多,多到能挑花眼。
不过好在纪霖深身材标准,肩宽腰窄,穿什么都能撑得起来,她根本不用管版型,只需要将注意力放在图案花样上就行了。
十五分钟后,她真的选出来了一件,天蓝色的,胸口处印着硕大的单词——Sunshine。
确实不是他日常所穿的类型,从颜色到图案。
但她就是想看他穿这个。
纪霖深盯着她手里的衣服,神情复杂地看了十几秒钟,像是在经历什么天人交战的心理斗争。
但与她期待的目光对视后,他还是接了过来,进了试衣间。
过了十多分钟他才从试衣间推门出来。
温蔷眼前一亮。
不违和呀!
褪去了一身暗沉,整个人有了一抹温暖阳光的感觉。
温蔷看着他,忽然在想,她没有见过他大学时期是什么样子,大抵就是这样吧。
连帽兜的款式,柔和的淡蓝色,衬得他五官线条干净,从眉目到下颌的骨骼都极其漂亮,清冷感也被中和了一些。
难怪那天在ktv,他那个同学说他在大学有多受女生欢迎。
如果那个时候,她也碰到了他,不知道会不会动心。
这时,一名金发碧眼的营业员走过来,盯着纪霖深看了又看,又对温蔷说这一款还有个女士款,问她要不要试试。
温蔷犹豫了下,那人已经到另一片衣服堆里翻找了起来,很快拿出一件。
那件是同样的款式,颜色是淡紫色的,上面的字母是Moonlight,与他的正好凑成一对。
她看向纪霖深,见他手闲闲地揣在兜里往后方墙上一靠,朝着试衣间微抬下巴:“去试试。”
温蔷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里面有一扇镜子,她很快换好了,却又花了十多分钟对着镜子左看右看。
衣服本身没什么问题,很合身,也衬肤色。如果将发型扎成马尾辫,或许还能谎称自己还是学生。
但是...
跟纪霖深的那件......
她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推门出去。
好不容易抬头,对上纪霖深的视线。见他微偏着头,唇角带着似有似无地弧度,神色轻松地打量着她。
“还可以。”他最终评价了一句。
两件都决定买下来。
收银台处,里面的柜员扫了码,屏幕上蹦出一个四位数字。
“我来......”温蔷本来想说她付钱,但纪霖深已经掏出卡递了过去。
他将两件一块付了钱。
那名柜员悉心将衣服包了起来,递给他们的时候还飞快地打趣了一句:“You guys make a cute cou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