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好像陷入了肉里，但萧赫不知道有没有刺进去，他想是没有的吧，因为他没有感觉到痛。
“还有就是，你本来就是这家抱养来的孩子，以后少不了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我们当父母的不想梁冷跟着你一起吃苦，你能理解吗？”
赵元英将话说的十分清楚明白，没有给萧赫辩白的丁点儿空间。
萧赫的手越握越紧，他想反驳，想说自己会对梁冷好的，想说自己是真的喜欢梁冷。
但这些都没办法说出来。
太苍白了，没有什么说服力。
上下嘴唇一碰就能脱口而出的承诺如何让人相信，更何况做出承诺的人还是个刚刚成年没多久的刚毕业的高中生。
而且，赵元英说的全部都是事实。
萧赫松开了紧握着的手，嘴唇张开又合上，机械地说着话，那是他脑子里权衡过后自动生成的一句话，不是他心里的话。
他听到自己说：“我理解的……我知道该怎么办了……阿姨放心……我以后会……离、梁冷远一点的……还有，今天的事情能不能……别让梁冷知道。”
这段不长的话他说的磕磕绊绊，断断续续。但吐字却十分清晰，是说给他们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萧赫觉得疼，全身都疼，灵魂抽离一般的疼。除了疼之外，他还觉得冷，明明是七月——炎热的夏天，但他却在一阵阵的发抖。整个人从内到外，从身体内的器官部件到他的整个躯壳，都在发抖。
抖的他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一片虚空中，没有着力点，也没有降落点。就这么游移在空间之中，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
赵元英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这孩子能理解就好，“行，真是好孩子，阿姨感谢你。”
萧赫露出了一抹笑，他不知道这抹笑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他以前强颜欢笑的从容，但他还是要笑。
又补了一句：“阿姨，别告诉她。她不喜欢我的。”
赵元英掩下心中的狐疑，萧赫居然不知道梁冷对他也是有好感的吗？
但她也不会告诉萧赫，为了梁冷。
“行，好孩子，阿姨不跟梁冷说，太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我看着你们回去就回家。”萧赫在一遍遍的自我凌虐下说出了这句话，在那清晰的痛楚下是他逐渐清明的思想，但也因为思想的清明让他感知到了更加清晰的痛。
赵元英没再说什么，梁正拍了拍萧赫的肩膀，带着点沧桑，说：“好孩子，要好好的。”
萧赫点了点头，梁正和赵元英转身回了自己家。
他站在那里看着梁家的大门打开，又关上。
将他彻底隔绝在外，也将他彻底清扫出梁冷的世界。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这才感觉到手上的疼，没有流血，但指甲确实将手心刺破了，因为发抖产生的冷汗浸了上去，又蛰又疼。
他拿出钥匙，打开家门，推起自行车，大步走了进去。
然后将车停在那里，又返回，将门反锁。
伴着月光打开屋间的小门，洗了脸，洗了手。
如往常一样给萧顶进行清理，输营养液，过程中没有任何异样。待到一切忙完，他拿起早上剩的那碗饭，往嘴里扒。
还是一样的人，还是一样的饭。
但这饭，怎么越吃越咸呢。
他最终还是没吃完那碗饭，吃下去的那些也被他吐了出来，吐的干干净净。
他漱了口，又机械地拿起那碗饭，仍旧是往嘴里扒饭的动作。
他不死心。
仿佛只要能把这碗饭吃完，他就能够证明什么一样。
但他心里清楚，他什么都证明不了，只是心里那股不甘就这样飘远的执念罢了。
还是吐了出来。
这一碗饭他注定了是吃不完的。
他亲手将那缕执念打散，然后吹走，可能心里还有残留，但被他藏了起来，藏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有了一场缘，缘刚起，便散灭。
从此与缘隔绝，再没与人生过缘。
他做了一场梦，梦未醒，已成空。
从此彻底清醒，再没做过这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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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洗漱过后，萧赫搬了一把小凳子，熄了灯，坐在萧顶床边。
第二天天亮时，他还在那里坐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觉，或许是有的，反正他一整夜意识都是不清醒的，跟睡着了没什么区别。
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他本来已经想好了去临市的一所医科大学，是个好学校，医学院比较出名，而且离梁冷那所学校是他查过的所有学校中最近的一个了。
他都已经想好了。
他在学校周边租一个房子，带着萧顶一起住进去。
他可以攒钱，每两周、或者每月，他就坐车过来找梁冷，早上过来，晚上再回去，是可以的，不影响他照顾萧顶。
他或许会表白，梁冷可能也会笑着给他回应，用那一贯的温柔的笑答应他，他们可能会结婚，会有属于他们两个的小家。
也或许梁冷会被其他人追走，毕竟她那么好，喜欢她的人肯定会很多的，那也没关系。他可以等，等她成家，或者分手。
如果她成家了，他就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笑着祝福她。
如果她分手了，他就一直陪着她，安慰她，告诉她，自己喜欢了她好久，让她试着接受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他有了这个机会，他会好好珍惜，一定会对梁冷特别特别好的。
他都想好了的。
明明，他一切都想好了的。
可现在，都没有用了。
什么都没有用了。
因为一直坐着的原因，萧赫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全身酸软，乏力的很。
他摘下了手上的转运珠，找了一个地方放好，和那张合照放在一起。
收拾好之后，萧赫穿上外套，去了星火。
坐在自己的工位那里备课，仍旧是全身无力，他强撑精神，毕竟学生更重要。
李琦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情绪不高的原因，萧赫看着李琦也总感觉这人一副愁绪缠身的模样。
“萧赫，你……今天能不能再帮我带一下课，我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上课的话对学生不够负责。”
李琦的嗓音带着明显的落寞，萧赫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人是真的不开心。
“好。”萧赫开了口，但声音却让李琦也惊到了，嘲哳嘶哑，像是乌鸦在叫，也没什么力气。
李琦这才注意起萧赫，发现他一副疲惫的样子，脸色也红的厉害，很是不正常。
他伸手摸了一下萧赫的额头，蹙眉低声说：“你在发烧，你不知道吗？”
萧赫两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确实是有点烫，难怪自己今天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
李琦拿了体温计过来，萧赫挥挥手拒绝，说：“没事的，李哥。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没事。”
李琦没搭理他，强硬地将体温计卡到了他腋下，愠色道：“别动，不好好测体温扣工资！”
“……”
十分钟后，李琦拿出体温计看了看，39度8。
他没再犹豫，也没听萧赫说话，找了其他老师帮忙换课，带着萧赫去了医院。
医生开了两瓶吊针，萧赫有气无力地说：“不用了，我回去吃退烧药就好了。”
“开，谢谢医生，麻烦了。”李琦对着医生说了这话，又转头看向萧赫，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公司报销，放心吧。”
要放在平时萧赫可能还会觉得脸红，尴尬。现在却也没了心思，昨天晚上赵忆雪那一番话将他彻底打醒了，不管他再怎么掩饰，也改变不了自己“穷酸”的本质。
没钱就是没钱，再怎么遮遮掩掩的也改变不了。
有什么意思呢。
在萧赫挂吊针的时候，李琦就坐在旁边陪着，时不时的揉一下眼睛和太阳穴，又连连叹气，整个人的烦躁和愁闷一览无余。
萧赫想着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也可以，就用那只没扎针的手戳了戳李琦，“李哥，不然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可以的。”
“没事，反正我回去了也上不了课，在这里待着吧。”李琦情绪仍旧不高。
萧赫点了点头，没说话。
吊针的流速有些慢，他们两个人又都沉默着，在一定程度上又降低了时间的流逝感，只觉得漫长。
李琦在又一次叹气之后像是有了倾诉的欲望，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嘴唇轻轻颤抖，头也转来转去。
萧赫原本是闭着眼睛的，感觉到周围的动静后睁开了眼。
看着李琦那纠结的样子，哑声说：“李哥，你最近……碰到什么事了吗？”
李琦转身看了他一眼，又转了回去，低着头没说话。
就在萧赫以为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李琦根本没打算找一个人倾诉的时候，听到李琦说：“嗯。”
又停顿了两秒，李琦加了一句，“是碰到点儿事儿。”
“还是挺让人头疼的。”
萧赫轻抬了下眼皮，让自己看上去更有精神一点，“要不跟我说说，说出来会好一点。”
李琦点了点头，沉默了，像是在组织语言。
良久，他开口说：“我呢，最近找到一个伴儿。我俩处了挺久的，差不多快三年了，最近闹了点儿矛盾。”
萧赫想开口说没事儿，两个人在一起少不了磕磕绊绊的，但是在一起了就行，碰到分歧就慢慢磨合，毕竟有的人连在一起都做不到。
刚张开嘴，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听到李琦说：“昨天，我打他了。”
萧赫能听出来李琦的后悔，还有害怕。
大概是在后悔自己动了手，又害怕对方离开自己吧。
但“家暴”这种事萧赫也没办法掺和，如果只是单纯的吵架他还能劝劝，但动了手，性质就不一样了。
“哥……”
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李琦打断了。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了，怎么就……怎么就下手了呢！”
李琦哭了。
边哭边用手打自己的脸。
萧赫没办法，用刚才戳他肩膀的那只手拦住他往自己脸上打的手，因为浑身无力的原因，没拦住，反而还被带动着向前伏了一下身。
扎着针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向下按着寻找支撑点，结果牵动了那根针，萧赫没忍住闷哼一声。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会变的无比娇气，一点点的不如意都能让他崩溃。
这点疼才哪到哪啊，萧赫在心里吐槽自己矫情。
李琦忙扶着他坐好，也停了自己那不理智的举动，张了张嘴，说：“唉，冲动了，还得让你一个病号安慰我……”
萧赫看着李琦脸上还清晰着的泪痕，想起自己刚知道自己喜欢梁冷时在萧顶床边哭的轰轰烈烈的场景，又移开了视线，声音哑的不能再哑，说：“没事儿，谁还没个难过的时候……哥你要是还难受就跟我说。”
李琦眼里有血丝，红红的，又叹了一口气，说：“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打拳特凶你知道吧。”
“其实不单是因为被学生气的。”
“我有躁郁症，一直都冲动易怒。自从找到方式发泄之后一直都控制的挺好的。”
“我俩的情况有点特殊，他父母身体也不怎么好，就没告诉他父母。他父母就一直让他去相亲，他怕我生气，也没告诉我，偷偷去了，我知道后……可能是因为太害怕失去他了吧，就吵了起来，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动了手。”
太害怕失去。
萧赫好像理解了一点，但李琦有躁郁症这件事情还挺让他意外的，毕竟……怎么看都不像。
他伸手拍了拍李琦肩膀，男人之间越是没什么大的动作越能抚慰人。
李琦轻笑了一声，带着点沧桑与落寞。
“你看着我条件挺好的吧，其实我挺不想要的。”
说完之后他又笑了笑，像是为自己这又当又立的虚伪而惭愧。
“我家其实不在这边，离这里挺远的。我爸挖矿的，手里还挺有钱。”
“有的男人一有钱就臭得瑟，他那人就这德行，在外面又找了一个，我妈不愿意，就跟他闹。闹完之后就拿我撒气，又打又掐的。我爸也看我不顺眼，连打带骂。”
萧赫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生病了，他竟然有点羡慕，要是有爸妈，哪怕对他又打又骂的也可以啊。
“别人要是经历这些都是抑郁，哪知道到了我这就躁郁起来了，真他妈可笑。”
因为自己是老师的原因，李琦说话挺讲究的，这次也没控制住骂了句脏话。
“还不如抑郁呢。抑郁的话我就自杀了，一了百了。现在这样我不但不想自杀，还拼了命的想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儿，让他们知道我有多优秀。”
“后来就碰到他了，我本来以为我真的可以变正常了，你都不知道，他在我身边我觉得干什么都是开心的。但是……我居然……打了他，我怎么……这么混蛋……”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又哽咽了起来，带着哭腔，带着后悔。
萧赫继续拍他肩膀，安慰他，“别这样，哥。”
无济于事，李琦还在那里不停的骂自己混蛋，说自己不是东西。
“哥，你在这里再怎么后悔也没用，赶紧去找嫂子认错，你这不是故意的，躁郁症这种事儿谁都不愿意。”
李琦停下嘟囔，抬起了头，看着萧赫。
“不是的，你不懂的。我想去认错的，但你说，我这样的人，凭什么招惹一个那么好的人呢。”
李琦的眼神是萧赫从未见过的杂糅着无数情绪的不安，“我会伤害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