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疑心他一时说错了,明明陆大人来山阳县是会友的,不过是顺道陪她买药材,不过她也不好去纠正这一点小错误。
早市自然还是要去的,万一能够买到也就不虚此行了。
沈瑜点点头:“好,明日早些去。”
两人步行不久便到了官邸内,服侍的下人早备好了洗漱之物。
沈瑜在门口略站了站,与陆琢互道过晚安,自去房中休息。
看着她房中的灯烛亮起,陆琢方才离开,他径直穿过官邸的月形拱门,走过回廊,一路向后院走去。
后院的厅堂大门敞开,里头点着明晃晃的火烛,很是亮堂。
李昭早已经回来,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厅堂的下首,双臂抱胸冷冷看着他身旁的人,那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缚起,正是跟踪他们的那个圆脸男子。
而厅堂上首的黑木椅上,正坐着一个翘着腿喝茶的年轻男子,这人穿着一身淡青色上好绸袍,脸庞白净,长着一双桃花眼,看上去与陆琢年龄相仿。
他看到陆琢进来,立马将茶盏放到桌上,迅速起身,疾风般走过来,嘴里嚷嚷道:“方至,我可想死你了!”
方至是陆琢的表字,罗桓喊得亲热且情真意切,两人几月未见,他心里着实想念。
罗桓的父亲是阳都侯,罗家与与陆家是世交,两人自小相识,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陆琢先迎上罗桓热烈的拥抱,后又嫌弃地看他一眼:“已经做了巡史,还这么没个正形!”
罗桓摆了摆手,愤愤不平嚷道:“你以为我愿意当这劳什子巡史,还不是我爹非得给我安排的!”
阳都侯虽赋闲在家,但朝中余威犹在,冲着他的面子,朝廷为罗桓安排个差事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这人。。。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尤其不爱读书,平时喜欢斗鸡走狗,虽称不上什么纨绔,但毕竟年轻,甫一上任就为朝廷办差着实为难了些。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陆琢制止了罗桓喋喋不休的攀谈,转首看向李昭:“这就是跟踪我们的那人?”
李昭拱手:“是的,公子。”
“问出什么了吗?”
“他是杏林药堂林掌柜的人。”
罗桓殷勤地为陆琢倒了一盏茶,陆琢接过,垂眸吹了吹上浮的茶叶,淡声问道:“林掌柜现在何处?”
“还在药堂中,暂未惊动。”
罗桓听的一头雾水,他皱了皱眉,低声说:“方至,你先别管什么林掌柜了,你得先救救我啊!”
陆琢慢条斯理地喝完茶,蹙着眉头看向他:“不就巡查山阳县灾情后恢复如何吗?这有何难?”
罗桓挥了挥手,吩咐李昭先带那绑着的人出去。
待厅中只剩下他两人,罗桓仰躺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哪有那么容易!若是只有这一件事倒好办!我昨日接到官驿的信,上首让我在山阳县征调一味叫做夏石斛的药材!”
陆琢微怔,视线在罗桓脸上停留片刻,从他颓丧的表情就能看出此事进展不顺,问他:“征调这药材何用?”
罗桓看了看四周,悄声道:“朝廷近日才得了消息,西北甘州下辖的县里竟有疫情,这味夏石斛是方子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材,现在药材已经用尽,这才命人在各处征调。”
顿了顿,又说:“今天我去找刘知县就是为了这事,我硬生生在衙门里头坐等了一天。刘知县倒是勤快,四处着人去问,但就是奇了怪了,这药材竟然一点也没有。”
“问过杏林药堂了吗?”
罗桓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说:“好像刘知县一开始就是去找的这杏林药堂,但那药堂连库房都打开让刘知县看了,确实没有夏石斛。”
陆琢喝茶的动作一顿,眼神锐利地看向他,“当真?你亲眼看过了?”
“那没有,”罗恒揉了揉鼻子,眼神飘忽不定地四处乱看,“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在衙门里头坐了一天。”
第29章
陆琢瞥了他一眼,没去追究罗桓这一天究竟去干吗,左右不过是些听曲儿赌钱的事。
只是他白日间这么心大,见了自己却开始这么着急上火的,抛去浮夸表演的成分,可能确实知道事情棘手了。
“你身为巡史自有要务在身,为何还要派你一个征调药材的差事?”
罗桓“嘁”了一声,面带悲愤之色:“还不是我那上首大包大揽,说恰好我到了山阳县,一并把这事办了得了!”
陆琢沉吟一会儿,他直觉这件委派不合常理,但罗侯爷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不会有人敢借此给罗桓使什么绊子,即便征调药材的差事办砸了,对罗桓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顶多被斥责一顿。
“正经差事办的如何?”
陆琢眼睛微眯,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他,带了几分质问的意思。
一旦他这样看过来,罗桓便知道正经差事的严肃性了。
他咳了一声,端起茶盏微微遮挡住对方的视线,心虚地说:“差。。。差不多了。灾后恢复的册子都看过了,账目记录也都对。”
“实地看过了吗?”
罗桓皱皱眉头,那地方他能去吗?
他一个贵公子,纡尊降贵得呆在县城里就已经很不情愿了,要不是。。。府衙来的人专程陪着他吃喝,又有出挑的姑娘唱曲儿听,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罗桓含糊其辞:“差役去看过了,和记录一致。”
陆琢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罗恒心中暗喜,这事算是糊弄过去了,他忙问:“方至,那药材的事该怎么办?”
陆琢转首向外,沉声道:“李昭,把人带进来。”
被捉住的男子叫任立,是林掌柜家的护院,他从被李昭押到官邸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犯了大错,没想到他跟踪的竟然是巡史的人。
不待陆琢开口,任立识趣得马上磕头认罪:“小人有眼无珠,不知道大人的身份,请大人恕罪!”
前因后果一想,罗桓也估摸出来此人可能与药材的事有关,他拿出巡史的威风斥责:“跟踪陆知县,胆子挺大啊你!”
任立一愣,他原以为陆琢是巡史身旁的暗线暗查自家掌柜,没想到竟然是个知县,再眯着眼睛偷看一眼,年轻的书生模样,八成就是那个乐安的新知县。
陆琢淡淡地看他一眼,问:“林掌柜指使你在大竹村盯守,又跟踪我们,到底为何?”
这话之前李昭已经问过,任立跪在地上,把原来的话又重复一遍。
“掌柜的担心村民把药材偷偷卖给别家药商,因此特命我们在村中盯守。虽说村民与我们杏林药堂签了契,但难免有些村民觉得药价不公,自己把药材拿到别的地方售卖。若是村民私下到集市上卖些,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当做看不见,但要是村民私自与别的药商往来,那我们掌柜的自然是不愿意的。我见几位脸生,穿着打扮又与寻常百姓不同,因此怀疑几位是药商。。。”
罗桓心道,这人说的合情合理,林掌柜的做法也并没有什么出格之处,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陆琢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他站起身,踱步到任立身旁,俯首问:“你若怀疑我们是药商,为何不直接相问?鬼鬼祟祟一直跟踪,目的是为了我们查清到底住在哪里,身份如何,你担心的恐怕是我们是巡史一行的人吧?”
任立闻言身子一僵,脸色微变,他迅速低下头去,极力否认:“大人冤枉小人了,我确实认为你们是药商。”
根据多年的默契,罗桓看得出来陆琢是在诈人,他只有诈人的时候气势上才显得这么足,若是有十足把握的时候,反倒是一副温和模样。
想到这,罗桓马上开口嚷道:“不对不对,李昭刚才押着你进了官邸,你那副表情。。。反正就是见了鬼的样子!要是你心中没鬼只是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完了吗?你肯定是担心我命人暗查你!”
说完,把袖子往上一撸,冷着脸说:“身为巡史,我有义务和职责查清每一个疑点,现在我就怀疑你。。。你们林掌柜与人勾结高价倒卖药材,还有,你们药堂恐怕与山阳县灾情也脱不了关系!现在我就下令把你关进大牢,严刑伺候,热烙铁、细竹签、铁板凳统统来一遍,就不信你不说实话!”
罗桓唬起人来嗓门极大气势凌人,这么一通话说下来,任立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李昭看了他一眼,拱手说:“罗大人,我这就把人押到监房去!”
陆琢自然知道李昭的意思,他摆摆手示意不急,俯身拍了拍任立的肩膀,温声道:“这位兄弟,若是林掌柜故意隐瞒了什么,必定是违反律法之事。你应当深明大义,不要为人背锅。要知道,主动坦白者即便有错也可以功相抵,若是刻意隐瞒,那罪罚可得另当别论了。”
顿了顿,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任立的脸色,又说:“任兄弟,你这个年纪,家中应当也有妻小了,多想想家里人,他们可不愿你在监房中度过几年。”
话音刚落,任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握成拳在地上一击,闷声道:“大人。。。我刚才确实说了谎。”
陆琢不动声色的与罗桓对视一眼,冲他点了点头。
罗桓往椅子上坐了,继续拿出巡史的派头,说:“你尽管把详情说了,本官恕你无罪!要是有一点隐瞒,一旦让本官查出来,绝不会饶过你!”
任立重重磕头,将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渗出的冷汗一抹,说:“小人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们掌柜的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甘州有疫情的消息,早就将今年春季大竹村产的夏石斛统统收齐运往了那边,价格。。。比寻常时候高出十倍不止。。。”
民间的消息通常流传得很快,林掌柜专门做药材生意,提前留意此类消息并不为奇。
不过价格这么高,看来是在当地黑市交易药材,罗桓啧了一声,摇摇头叹道:“你们掌柜的可真够心黑的!”
任立没敢回话,接着说:“林掌柜命我们呆在大竹村,就是怕万一巡史的人过来探访,村民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话来。所以,看到几位大人,我便。。。”
他确实是误会他们三人是巡史的人,才一直偷偷跟踪。
陆琢微微垂眸,这与他所猜不差,只是不知林掌柜与村民签契一事还有没有什么蹊跷。
“你们掌柜与村民签契,收购药材价格上有没有故意打压?有没有恐吓村民不许其揭发?”
“这。。。”任立眉毛拧成一团,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我也是近日才到的大竹村,大人说的这种情况兴许也有,不过我也不确定。。。”
陆琢淡淡点头,这事即便任立不清楚也无妨,明日着人告知刘知县,找村民与林掌柜当面说清楚即可。
目前来看,林掌柜在黑市高价出售夏石斛比这种事情要紧急的多。
第30章
罗桓说到做到,任立讲清楚原委后就将人放了。
他一离开,陆琢便使了个眼色,李昭会意,悄悄尾随他而去。
人一走,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罗桓揉揉额头,叹气问:“方至,本朝律法对在黑市售卖药材有什么规定?”
律法对严格管控的东西诸如盐铁之类的价格确实有规定,但药材,尤其是这种临时被划为朝廷征用的药材并没有明确要求。
也就是说林掌柜利用到手的消息在瘟疫地高价售卖过的药材已经没有理由再去追究,况且如今要征调夏石斛这味药材,恐怕还得从林掌柜这里入手。
陆琢蹙眉思索片刻,看向罗桓,摇了摇头。
“没有明确规定,林掌柜此前行为并不违反律法。”
想了片刻,陆琢问他:“巡史征调药材,刘知县已经同林掌柜打过交道,他自称夏石斛已经全部售出,连库房也没有存货?”
罗桓方才已经说过,他点头确认,默想片刻后恍然大悟:“怪不得刘知县找不到这药材,原来是林掌柜早已经将夏石斛全部卖往了疫情地!”
这么说,他这征调药材的差事难以完成!
但大齐地大物博,夏石斛并非只有这一处产地,不过再到其他地方调配会多费些时日,疫情与别的灾害不同,药材早到一天就能多救不少人命。
他虽然懂得这个道理,可眼下征调不出药材,他也束手无策!
罗桓往椅子上一瘫,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反正也找不到药材,这事可不能赖我!回去后我向上首禀明,大不了不干这巡史!早知道当官这么累这么麻烦,我还不如在家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