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沈夫人常年用药,柜台上留有她的药方底子,如果药方没有变动,伙计照着原来的方子抓药即可。
沈瑜点头,轻声问道:“怎么不见阿瑶姑娘?”
伙计向后堂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这几天不知怎地,跟我们掌柜的置气呢,刚才还在这里呆着,这一会儿不知到哪里去了。”
沈瑜不好打听别人的家事,只微微颔首,安静地站在柜台旁,看伙计从药屉里拿出一味味药材,称好后倒在柜台上铺开的黄纸上。
还剩最后一味药材,伙计小声嘟囔了一句:“夏石斛,这味药材可不多了。”
沈瑜也认识些药材,她看到伙计将药屉里所剩不多的夏石斛悉数倒了出来,称好放在纸上,啧啧地叹了口气:“沈姑娘,不知怎地,最近夏石斛这味药材涨价得厉害,即便是拿银子去买也不容易买到。”
这也就意味着下次来抓药的时候,花费的银子就更多了,还好包子铺最近进项不少,即便贵些也能买得起。
沈瑜付过银子,拿起伙计包好的药,谢过之后正要打算转身离开,阿瑶却在一旁喊住了她,听声音还有些哭腔。
沈瑜讶异地望过去,阿瑶却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扯过她的衣袖,将她拉到了后堂的一处静室里。
沈瑜望着她哭红的眼睛,心内一紧,着急的问道:“阿瑶,怎么了?”
阿瑶平时性子活泼,不会轻易落泪,这会儿却抽泣了一通,才开口诉苦:“我快要成亲了。”
沈瑜知道,阿瑶与府城的一位秀才定了亲,听闻那秀才为人儒雅,又家境殷实,是桩极好的姻缘,而且阿瑶对她那未来的相公十分满意,且两人成亲的日子定在端午之后,沈瑜诧异极了,这不是件好事吗?为何还哭哭啼啼的?
不等沈瑜问出口,阿瑶接着道:“我前些日子去看过你的包子铺,生意好极了。我心里羡慕,也悄悄租下一个铺面,打算卖点胭脂水粉什么的。谁知道这事竟然被婆母知道了,她遣人来告诫了我一顿,不准我在外抛头露面,还说成亲前赶紧把铺子关了。”
开脂粉铺子的事,沈瑜听阿瑶提起过一次,还以为她只是想想而已,没想到她动作竟然这么迅速,不过几日就租下了铺面。
不过,别说读书人家,即便是家里有几个银子的,也不会想让自家的媳妇或者姑娘在外面露脸。沈瑜以前也是常在闺阁之中待着,若不是迫于生计,她也不会开包子铺。
阿瑶与爹爹置气,就是因为爹爹也气恼她的行为,与亲家站在一队,严令她将脂粉铺子关掉。
沈瑜笑了笑,她理解阿瑶爹爹和婆母的心情,温声劝慰道:“阿瑶,你婆家不差你那几个银子,开铺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进货、售卖、核算账目,哪一个环节考虑不周都有可能会赔本,而且每日盯着铺子也很辛苦。况且你嫁过去以后还要孝敬公婆,服侍相公,哪有什么时间打理脂粉铺子?”
阿瑶嘟起了嘴巴,语气颇为不悦:“我现在要是直接把铺子关了,投入的银子岂不是直接打水漂了?这铺子一时半会也无人接手,沈瑜,你帮我想想办法吧。”
沈瑜看的出来,阿瑶就是图个一时新鲜,她没有生存的压力,也没有赚银子的动力,即便开了铺子也难以长久地经营下去。
沈瑜面露难色,她不是不想帮,委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将铺子尽快转让出去。
两人沉默无言了片刻,阿瑶突然眼前一亮,悄声说:“要不这样,我把铺子转让给你,你什么时候赚了银子,再把本钱还我,如何?”
这条件当然是极为诱人了,沈瑜有些心动,但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她也不能保证脂粉铺子能赚钱,若是赔的血本无归,该怎么还阿瑶的本钱?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她那包子铺一年也赚不了三十两银子。
像是看懂了沈瑜心中所想,阿瑶补充道:“你放心,阿瑜,我相信你的为人。若是铺子赔了钱,你即便不还我本钱,我也不会埋怨你。”
沈瑜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她也不好辜负阿瑶的信任,但她也有自己的条件:“这铺子既然转给我,本钱无论如何我会还你,还会再这上面加些利钱。不过,你要宽限我些时间才成,若是一年还不清,两年可还使得?”
阿瑶马上点头同意:“婆母和父亲都不同意我开铺子,以后肯定会对我严加防范,这铺子我决计没法再开了。你肯接手这铺子是在帮我,我要多谢你才成。”
两人定下了这事,阿瑶当即写下转让的契书,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沈瑜带着契书回了宅子,晚上洗漱之后,对着灯烛免不了又是一番苦思。
经营脂粉铺子与包子铺全然不同,这对她来说可是个不小的挑战,光是能想到的事项,她就写了一页。
直到夜色深沉如墨,沈瑜房内的灯烛才熄灭。
第5章
房内,糜香萦绕,红绡拢起,雕鸾凤缠枝灯烛火明亮,镂花沉香木桌案上放着盛满琼浆的琉璃盏。
百花院的头牌云儿姑娘身着轻纱裙,葱葱玉指拨动琵琶琴弦,娇声婉转轻唱,媚眼频频向张洵抛过来。
但奇怪的是,最近几日不知怎了,张公子心情不佳,连往日爱听的小曲儿都唤不起他的兴致来。
张洵重重搁下酒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云儿不敢违逆,只好欠身抱了琵琶离去。
按按眉心,张洵心里暗骂几句。
真是邪门了,睁眼闭眼都是沈瑜那小娘子的模样,什么云儿朵儿的,相貌身段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上次雇了人到她的包子铺闹事,本以为替她解围能博取她的好感,没想到竟然被明明白白地拒绝。
张洵闷饮了一口酒,候在房外的来庆适时地敲响房门,低声说:“二爷,人带来了。”
“进来吧。”
来人是东街早点铺的老板包旺,三十多岁,身材瘦小,长了一双三角眼,他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将房内的情形尽收眼底,弓起身子,谄笑着向张洵问安。
张洵看他一眼:“来庆都告诉你了?”
“是,我都知道了,张公子放心,我一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
张洵慢条斯理地喝口茶,低声说:“事成之后,自然不会亏待你。”
包旺嘿嘿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早就看那“食来香”包子铺不顺眼了,自从那铺子开张,我的‘千里香’早点铺子食客少了一大半,再这样下去就得关门了,就算没有公子指使,我也得寻寻那铺子的晦气。”
张洵使了个眼色,来庆会意,立刻从袖袋内掏出一锭金子。
“这是公子赏给你的,若是事情败露,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包旺接过金元宝,喜得眉笑眼开,赶忙放到贴身的衣袋里,他那铺子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两位把心搁到肚子里,就算去见了官,我也不会说出张家半个字来。”
张洵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提醒一句:“注意点分寸,别闹出人命来。”
包旺忙不迭地点头,这事他心里有谱。
他的目的和张公子总体上是一致的,他希望包子铺关张,张洵希望沈瑜能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最好是需要以身相报的那种。
包旺早已定好了一个计划,只待寻到合适的机会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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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天色大亮,“食来香”包子铺前的食客络绎不绝,有买了包子带走食用的,也有在门前的桌凳旁坐下,取了包子后再盛上一碗粥,吃饱喝足后才离开。
为了节省人手,包子铺的粥桶放在铺子前的一张高凳上,食客可以自取。
王大哥笑呵呵地同沈瑜打过招呼,按照老规矩买上三个包子,又要了两碗粥。
几张桌子旁坐了十来个吃早饭的人,他找个空位坐下,埋头呼噜噜地喝起粥来。
几口下肚,他砸了咂嘴,总觉得今日的粥味道与以往好像有些不同,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罢了,他急着去上工,没时间细细咂摸,于是三口将一碗粥喝了个干净。
三个包子下肚,又喝完第二碗粥时,王山明显觉得情形不对。
他突然觉得全身酸软无力,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片刻后又觉得肚子痛得厉害,哎呦一声,他支撑不住,紧接着整个人咚地一声重重趴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震得杯碗盏碟跌落在地摔成碎片。
这声音很大,周围的食客都循声望了过去,有人发出惊讶的叫声。
沈瑜拿包子的手霎时停在空中,她的视线落在王山不停抽搐的身体上,整个人呆了一瞬,莫非王大哥是突发疾病?
她顾不得什么,撂下手里的包子,飞快地走到王山身旁,同一旁站着的人道了声:“几位,烦请搭把手。”
王山此时整个人面朝下趴在桌子上,最好让他躺平在地上,再请大夫过来诊治。
一旁的人很快挪动桌椅,清理出一片空地,几人和沈瑜一起将王山放平在地上,他仰面朝上躺着,口唇和指甲都出现了青紫色。
沈瑜略懂一点医术,她摸了摸王山的脉搏,尚在正常跳动,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观察他的口唇颜色,沈瑜脑中莫名出现了一丝可怕的猜测,人是在包子铺吃过饭晕倒的,这样子不像是什么重病,倒像是中了毒。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方才还在一旁围观议论的食客,突然有十来个人开始捂着肚子哎呦呦地叫起来。
其中一个捂着腹部,面露痛苦,他指了指包子铺,有气无力地说:“这包子铺里的东西有毒吧,不然我等怎么出现了一样的症状?”
这话一出,原本有些猜疑的人纷纷附和:“是啊,沈姑娘,你这包子里到底用了什么?”
“怕是用了不新鲜的馅料,才害的我们这样!”
“对,听说有些早点铺子为了省钱,专门买那些快腐烂的肉和菜做馅,这家包子铺估计也是如此!”
“沈姑娘,我们是包子铺的老主顾,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沈瑜匆忙解释:“大家误会了,我向大家保证,我们包子铺用的都是最新鲜的蔬菜和肉食,绝对没用任何腐烂不洁的食材!”
“我们吃了你家的包子后,都腹痛难受,你该怎么解释?”
一个声音怒气冲冲地质问。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沈姑娘,别再狡辩了!”
“是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跟我们去县衙走一趟吧!”
春燕和张妈听到外面的吵嚷声从后厨冲了出来,拦在愤怒的众人面前。
春燕壮着胆子大声道:“你们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们包子铺是为了赚钱的,用那些烂掉的食材毒害大家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随即有人反驳:“你们怕是自己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吧!”
“对,做这种事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今天不过是碰巧了!”
沈瑜站起身来,神情严肃地转首看向春燕,一字一句叮嘱:“把包子和粥保存好留作证据,再去请大夫来,先把王大哥医治好。”
然后,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对激动又气愤的人群施了一礼,沉声说:“各位稍安勿躁,我随诸位到县衙,是非对错自会有知县大人来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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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琢昨日审理了几件以往遗留的案子,又审阅了不少卷宗,直到亥时才睡下,天色微亮的时候就已经起身。
自到了乐安县以后,他就住在县衙的后院中,后院有一株高大的槐花树,春日槐花盛开,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陆琢早起有练武健身的习惯,他穿了一身束袖白色劲装,先与李昭在槐树下比划了一阵拳脚,简单沐浴过后,才去用早饭。
伙房为陆知县精心准备了早膳,有鲜香酥软的锅肉饼与清淡的米粥。
陆琢拈起筷子,夹了一个锅肉饼,这是乐安当地的特色,入口肉香四溢,从口味水准上来说,与他之前尝试过的“食来香”包子不分上下。
陆琢刚吃完一个,县衙门外便传来了咚咚的敲鼓声。
有人击鼓,就有案子需要升堂审理,陆琢放下筷箸,看到门吏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门吏先拱手行礼,言简意赅的报告:“大人,有人前来报案,说是“食来香”包子铺的包子有问题。有十多个人食用后腹痛不止,还有一位仍在昏迷之中,众人要告的就是包子铺的老板沈瑜,现下人都已经在堂外候着了。”
陆琢听到“食来香”三个字,眉头微蹙,他前些天刚吃过那铺子的包子,没想到竟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