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咧嘴一笑,说了句:“公子放心,知道了。”
说完,又对沈瑜说:“沈姑娘,咱回客栈吧?”
沈瑜道了声好,她抬眸浅浅一笑,冲陆琢恋恋不舍地眨了眨眼睛,又对两人挥手算作告别。
赵升与陆琢两人同到了雅阁之中,赵升吩咐伙计将酒楼中的招牌菜肴尽情端上来。
掌柜的发话,酒楼大厨自然尽心尽力。
不一会儿,清酒醉甜虾、芙蓉无骨鲫鱼、香辣翡翠蟹、酥香糯米骨、雪梨炖乳鸽等菜肴流水般一道道呈上来,伙计将盛在白净瓷坛中的上等花雕酒拍开,殷勤地倒好两盏。
赵升挥挥手让人退下,顷刻间,雅阁内只剩两人,安静如初。
赵升是生意人,谈的自然也是生意上的事情,他屏退众人,不设弹曲唱词的场子,为的就是防止两人的谈话被有心人听了去。
他先举杯敬了陆琢一盏,寒暄几句后直奔主题。
“陆大人,我们赵家的情况您想必也有所了解。如今虽然我做着酒楼的掌柜,但只是面子上看着生意不错,要是同我伯父比,那可是差的太远了。”
赵升家的事,陆琢原本是不清楚的。但自从陈月莹与赵升见过面后,将他家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言谈间又全部说给了陆琢听,是以他对赵家也略有了解。
赵升说这话,语气中多少带了点不愤懑之意,他伯父赵煦分走的是赵家的金银产业,相比来说,他这酒楼简直不值一提。
他虽然年少,但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经营上,也不想仅守着一个祖上留下的酒楼过日子。
“赵家以往做过镖局生意,我查过旧日账目,这镖局虽然比不上金银楼,但进项比我这酒楼只多不少,”赵升说完,顿了顿,神色中似乎有些疑惑,“我倒是不知道为何老爷子会将镖局关停。”
话说到这里,陆琢隐约猜到几分意思,估计赵升有重新将这镖局买卖做起来的想法,不过他也有所不解,开镖局是在济州,这事即便要打点,找的应该也是济州张知府,无论如何也求不到他这个乐安知县头上吧?
赵升为陆琢斟满酒,继续道:“旧日镖局的人手我已经找齐,但这事不知谁走漏了风声,让我伯父听了去。他警告我不要碰这镖局买卖,若是非开不可,也不能开从济州到京都的镖局生意。”
说完,赵升眉头皱起:“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不过这生意嘛,一开始自然要从小做起。我寻思着乐安富庶,经商运货的人多,那我就先开从济州到乐安的这趟镖,其余的镖等日后再说。”
这是今晚赵升谈话的重点,要开济州到乐安之间的运镖,自然要在乐安的县衙挂牌备案,这下先同陆琢打过招呼,后面的生意也好顺利展开。
不过这本是正经买卖,即便他不打招呼,按照衙门流程走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生意人嘛,讲究个人情往来,各个关节都通畅了,自己办起事情来也放心。
“乐安常有商队往来,但南至山阳县,北到济州府,暂时没有正经的镖局运送货物。若是赵公子能在济州与乐安之间运镖,一来方便两地商户沟通、货物往来,二来也能给当地百姓带来更多的行商机会,这是好事,县衙自然会支持的。”
有了陆琢这句话,赵升自然放心了不少。
济州府这边他早已经打点过,那姜纮私下里收了他不少好处。但乐安这边不同,他与陈月莹熟识,和陆琢也算半个朋友,对他的为官很是清楚,知道他不会私下收受好处,退一步说,能吃这桌宴席已经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两人说完正事,夜色渐深,陆琢也不多留,对赵升道:“我明日要回乐安,赵公子需要备案的文书,差人送到县衙即可。”
略顿了顿,又提一句:“月莹要在济州长住,还望赵公子多多照应陈府。”
听到陈月莹暂时要留在济州,赵升的眼神蓦然一亮,他轻咳一声,严肃道:“那是自然,大人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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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唐逸出了雅阁却没去原来的宴厅,而是缓缓踱步到一旁更为隐蔽的“逍遥轩”。
她甫一走到门口,立在门外服侍的人立刻躬身将她请了进去。
这处轩阁与雅阁完全不同,雕梁画栋,精致奢华。轩内,几个衣着清凉浓妆艳抹的美貌女子怀抱琵琶弹奏。
桌案旁坐着一位年轻公子模样的男子,正在自酌自饮。
唐逸福了福身,柔声道:“东家,方才我与那乐安的沈瑜聊过,她不肯出售‘颜如玉’的脂粉方子。”
这男子便是“阙记”脂粉铺的东家阙掌柜,他悠然喝完杯中的酒,哼笑一声,低低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将酒盏往桌面重重一放,眼风一扫,弹琵琶的女子便知趣得乖乖退下。
“让陈时进来吧。”
阙掌柜吩咐了一声。
少顷后,乐安“阙记”脂粉铺的掌柜陈时便走了进来,先一拱手,接着便开始诉苦:“东家,乐安那铺子被‘颜如玉’挤兑得快撑不下去了,您给我出出主意吧!”
阙掌柜揉了揉眉心,慢条斯理问道:“你上次提供了一个口脂方子,新做出的口脂售卖的如何?”
“卖的极好,那方子是‘颜如玉’专用的脂粉作坊里的人给我的,但是他留了个心眼,那方子并非全真,只是做出的口脂与‘颜如玉’的极为相似。”
阙掌柜以手支颌,片刻后嗤笑了一声,语气有几分不耐:“那人要是把方子原封不动地交过来,需要什么条件?”
陈掌柜掀掀眼皮,小心翼翼看了眼自己的东家,还好,只是神色有几分不悦,便低声道:“他要五百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方子。”
五百两银子对阙掌柜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他微抬了抬眉毛,慢悠悠吩咐唐逸:“给他银子,明天就把这事办好。”
唐逸迟疑一瞬,俯身下去,在阙掌柜身旁小声提醒:“东家,这。。。万一被‘颜如玉’发现了该怎么办?”
阙掌柜按了按额角,思忖片刻,唇角噙了一抹冷笑:“秘方这东西到底归谁所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即便是律法也难以界定,这点倒不足为虑,不过。。。”修长指尖在桌案上轻点几下,阙掌柜继续冷然道,“只怕是留着人终究会危及到‘阙记’的生意,着人盯着点,一旦这沈掌柜出了济州地界,找个合适的机会制造点意外。。。”
第60章
月过柳梢头,夜色渐深。
夏夜街道纳凉出行的行人逐渐变少,周围一片安然寂静,惟有车轮辘辘的转动声,碾过倾洒一地细碎明亮的月光。
沈瑜倚在车壁上闭目遐思,她眉心微微蹙起,先是想到今晚见过的唐逸姑娘,逐字逐句琢磨她说过的话,思量自己的言语举动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毕竟济州是‘阙记’脂粉铺的地盘,若是自己无意得罪了人,以后在济州开展生意能否顺利还不好说。
想了片刻,又揉揉额角,脑中蓦然闪现陆琢垂目看她的样子,凤眸深邃若海,尤其是,他闭眸俯身的那一刻。。。
想及此,沈瑜脸颊倏然有些发烫,唇角扯起了轻巧的弧度。
“沈姑娘,到了。”
武安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的纷乱思绪,马车徐徐停在了客栈门口。
沈瑜应声掀开车帘,刚从马车中下来,武安突然想起一事。
他伸手在袖袋中掏摸一阵,摸出个小巧的彩漆方盒来。
“沈姑娘,这是我们家公子嘱咐我转交给你的。”
武安托在掌心,恭恭敬敬地递过来。
沈瑜微愣,打量的目光落在那盒子上,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
武安挠挠头,凑近灯笼先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公子没说,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吧。”
单从方盒质地来看,里面的东西应该不是寻常之物,沈瑜接过来小心翼翼放到袖袋里,又同武安温声道了晚安。
她径直穿过客栈的门厅,走过一段年岁颇久的木质楼梯,片刻后到达三楼的客房前。
这是她投宿的客房,沈睿与宁栋住在隔壁。
沈瑜移目望过去,沈睿的房间里还亮着灯,附耳倾听,还时不时传来嘀嘀咕咕的交谈声。
她在沈睿房前驻足片刻,轻敲了敲门。
少顷,房门打开。
沈睿探出头来,看到是沈瑜,顿时高兴起来,小声问:“阿姐,你回来啦,什么事?”
沈瑜往房内看了一眼,里头坐着宁栎,他脊背挺得很直,敛着眉眼一丝不苟得在提笔书写,方才的说话声便是两人在讨论府试经文。
宁栎听到沈睿的声音,抬头往门口望了望,见到是沈瑜,忙放下书过来打招呼。
“阿瑜姐。”
沈瑜微微颔首,对两人温声叮嘱:“别熬的太晚,早些休息。”
沈睿郑重点点头:“知道了。”
想了想,咧嘴笑着说:“刚才陆大人。。。不。。。姐夫来客栈找阿姐了,不知道他有何事。”
姐夫?!
这小子,连亲还没有定下,改口倒是挺快!
沈瑜耳尖蓦然泛红,抬手拧了一把沈睿的耳朵,低声道:“别瞎喊!”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吗?”
沈睿揉了揉耳朵,小声嘟囔一句,而后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懵懂又迷惑的宁栋,用胳膊肘撞了撞对方,悄声提醒:“我姐要与陆知县定亲了!”
宁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双手合袖一揖,恭声道:“恭喜阿瑜姐与陆大人!”
沈瑜:“。。。。”
宁栎比沈睿年长一岁,生得端正严肃,和他阿姐宁瑶活泼的样子全然不同,方才恭敬的揖礼简直让沈瑜哭笑不得。
“你。。。”话音出口却蓦然在舌尖转了个弯,沈瑜瞧了瞧宁栋的神色,改口说,“你们用过晚饭了不曾?”
客栈提供晚食,且还有乐安的衙役专门会检查应试学子的餐饭,其实根本不需要担心。
两人回答过,沈瑜再简单叮嘱几句晚上关紧门窗,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回了自己的客房。
只是回到房内,脑中还在想着方才打算问宁栋的话。
其实宁栎应试前本可以到姐夫家小住,姜府阔绰,吃食居住条件自然会比这客栈好上许多,但一来他怕叨扰阿姐,二来他还要同沈睿讨论学业,因此便同沈睿一起入住了客栈。
沈瑜本想问过宁栎他阿姐有没有来过客栈探望,但又倏然想到了在酒楼中吃花酒的姜纮,思量一瞬,因怕打扰他备考,便没再说什么。
客房内一片暗色,借着窗棂外清亮的月色,沈瑜摸出火折子将灯烛点燃,然后万分小心得将衣袋中的锦盒拿出来。
这彩漆方形锦盒大约女子掌心大小,雕着莲花纹,看上去十分雅致,上面有个小小的银色锁扣,用手指轻轻一按,锦盒便应声打开。
里面是一对浅翠缠枝纹翡翠耳饰,质地晶莹细腻,颜色透亮,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好物件,只是。。。,看上去怎么有几分眼熟?
沈瑜呼吸有几分不稳,她将耳饰托在掌心,凑在灯下细细看过,翡翠耳饰的底部果然刻着一个小小的瑜字。
这是她及笄之年爹爹和娘亲送与她的礼物。
沈家被抄家时不得带走任何家当,只有她还戴着的这一对耳坠值些银钱,她转身便托人到济州的当铺当了。
之所以到济州的当铺典当,是因为这里死当估价高,能当十两银子。
而这副耳坠原来价钱就不止五十两,用料是沈夫人嫁妆里的上好翡翠玉石,在沈瑜及笄之年请匠人专门做出来的。
她只是同陆琢提过一句,没承想他竟这般上心。
沈瑜将耳坠放回锦盒,又默默看了很久,然后郑重其事又满心欣喜得把锦盒放到行囊中。
耳饰既然寻回,沈瑜打算等定亲的那天再戴上。
想及此,唇角又弯了弯,只是可惜方才与陆琢匆匆一别,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
夏日的晚风轻拂过半开的窗棂,室内凉爽舒适了许多。
沈瑜还没有睡意,她洗漱完散开一头乌发,穿着素白寝衣,用一支削尖的眉黛笔在宣纸上涂画。
她此前除了绣过一只香囊送给陆琢,严格来说,是陆琢在“颜如玉”买脂粉赠送的,并非她特意为他绣的。
她记得父亲的衣袍均是由娘亲亲手缝制,所以就在靠窗的桌案旁,秀眉微蹙,轻咬着下唇,一只手托着下巴,十分努力得回忆陆琢的身高、臂长等,并试图在纸上画出来,好为陆大人亲手缝制一件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