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内静悄悄的。
许是陆琢还未起床,恐怕是昨晚熬夜太过劳累。
沈瑜没出声喊他。
她将食盒放在院内的石桌上,打算先在外面略等一会儿。
已经快进入八月,院内的大槐树已经不复夏日那般繁茂。
晨风拂过,几片边缘泛黄的叶子从树顶打着旋慢慢落下,又被风吹到院内的角落里。
沈瑜的眼神自然而然地随着落叶转到角落里种植的盆景花草上。
那是牛婶日常侍弄的花草,为这后院平添了不少生气。
其他的花草长得还算蓬勃,只是有株细弱的桂花树看上去蔫巴巴的,树枝上仅挂着零落几片黄叶。
莫不是牛婶忘了给这桂花树浇水?
沈瑜刚想走近了看看,房内窗棂突然啪嗒一响。
还有些睡意和慵懒的声音传来:“阿瑜?”
沈瑜登时收住脚步,转身望向正房,眉眼弯起:“醒了?我来给你送早饭。”
厅内圆桌上摆了几碟“食来香”的早点并三碗参粥。
武安埋头呼噜呼噜吃完饭,然后一抹嘴:“公子,我去城外接昭哥去。”
算算日子,李昭近日应该快从京都返回了,武安这几天有闲暇的时候便到城外溜达一圈接人。
陆琢颔首应下。
待武安一离开,房内便只剩他与沈瑜两人。
方才武安已经把昨晚审问陈掌柜的经过绘声绘色地给沈瑜讲了一遍。
现下沈瑜全然没有了吃早饭的胃口,一副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碗粥用调羹搅了半天还未吃一口。
陆琢看她眉头皱起的模样,温声道:“在担心什么?”
“我没想到阙掌柜竟然这么......”
沈瑜想了想,没想到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他。
其实她只是与唐逸姑娘见了一面,甚至连阙益的影子都没见过,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因为脂粉生意的事对她下狠手。
难怪陆琢当日提醒她济州鱼龙混杂,让她小心行事。
其实仔细想来,当初食铺被人下毒,便是因为她的食铺分走了包家食铺的生意,再加上有张洵在其中作乱,如果不是陆琢及时查清案子,她恐怕早已经入了张家的后宅。
再想到如今的脂粉铺,她一心埋头提高自己的脂粉质量,并因此获得顾客认可,却不想同样为自己招致了麻烦,而且阙掌柜出手便打算要致人于死地。
沈瑜揉了揉额头,感觉到后怕:“我本来还想去济州开脂粉铺,但现在想想......”
第86章
“害怕了吗?”
陆琢温声问。
“如果你不想经营铺子,随时可以.......”
他深邃凤眸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未尽之意是沈瑜可以选择在后宅中过些喝茶绣花的悠闲日子。
毕竟以他的俸禄和陆家的家资,她完全可以不必如此辛劳。
沈瑜一手支着下巴,轻咬着下唇。
说实在的,回想起当初坠崖的经历,她是有些害怕。
但她并不想因此退缩,只是以后要加倍小心才好。
看沈瑜脸上神色变幻莫测,陆琢轻笑一下。
她虽然看着娇弱,但骨子里其实并非胆小怕事,反而是个愈挫愈勇的性子。
既然如此,便如她所愿,不论想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他温声道:“以后不用担心了,经此一事,阙记必不会再敢为难你,再过一段时间,反而是一个到济州开脂粉铺的契机。”
沈瑜霎时反应过来,陆琢说得对。
她眨了眨眸子,开始思忖。
现下脂粉作坊实则由她做主又有秋霜在看管,可以保证自己的方子不会再被泄露出去。
陈时已经承认了私买“颜如玉”脂粉方子的事,那之后阙记的同类脂粉就不会再出售,几乎可以预见,不久之后,“颜如玉”在乐安的生意必定会恢复如初。
而按照之前“颜如玉”的进项,不出几个月,她便可以到济州开分铺。
阙记是济州最大的脂粉铺,只要阙记不再使什么绊子,那她的脂粉铺在济州也会很快站稳脚跟,届时将会有更多的进项。
在思绪飘往更远的方向之前,陆琢伸手在她额前轻弹了一下,然后望着她陡然回神的眸子,眉毛微抬,温声吩咐:“开铺子的事以后再想,先把饭吃完。”
说完,盛了满满一调羹参粥放至她的唇边。
沈瑜耳根蓦然一热,脸颊带着点薄羞,默默接过调羹把粥吃完。
用完早饭,沈瑜就得离开。
既然阙记的案子不日就会开审,她须得尽快去准备“颜如玉”重新开张的事宜。
两人在月亮门前依依惜别。
陆琢唇角弯起,目送沈瑜的窈窕身影渐行渐远。
辰时本该是朝阳升起的时刻,此时的天色却遽然变得暗沉,似是有些要落雨的前兆。
一阵凉风倏忽穿过,陆琢回过神来。
他昨晚已经熬夜签好缉捕文书,今日命人送往府衙即可。
想及此,便抬步向县衙方向走去。
只是还未走至县衙的大堂,便听到武安压低声音在同人说话。
陆琢脚步蓦然一顿,应该是李昭回来了。
不过片刻,李昭已经一脸肃然风尘仆仆得出现在他面前。
陆琢眉头霎时一凝,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公子,”李昭一拱手,眉毛拧成团状,“陈大人被禁足府中,停职思过。”
李昭此行去京都,是受陆琢委派,去询问陈铖当初审过的赈灾官银被劫一案的详情,却不想前几日陈铖竟然被停了职。
三人疾步向县衙大堂走去。
李昭边走边低声道:“陈大人在府内闭门思过,不便接待访客,我夜间翻墙去的府里,与陈大人匆匆见了一面。对于官银被劫的案情,陈大人记得那两名劫匪身上确实有飞鹰形状的标记,官银一路由户部主事柳韵监管,又有临时抽调的十多名禁卫军组成一队护送,再具体些诸如官银曾在何处停留,陈大人便记不清楚了。”
陆琢眉心微蹙。
除了那两名劫匪确实是“飞鹰帮”成员,间接印证了袁启的话意外,其余的事其实此前陈铖已经同他说过。
他还记得姑父在济州的府宅中,满脸愠怒地告诉他,柳韵已经因此事被斩首,而护送的禁卫军随行官员也已经被降了罪。
陈铖是刑部郎中,即便是案子已结,凭借职务之便再去查看刑部的卷宗也不算太难,可如今姑父被停职在府,这件事就变得极为棘手。
况且,陈铖是为何被停职?
陆琢一个眼神看过去,李昭立马会意。
他压低声音:“陈大人十分谨慎,没有直接告诉属下是为何,好像是都察院有人弹劾,但属下猜测......”
陆琢脚步微顿,凤眸凝着一丝冷然:“应该是与姑父此前办过的令国公家奴侵占农田一案有关。”
李昭默默点头附和。
陆琢当初曾建议陈铖借用士子发声,陈铖却说他自有章程,却不想没过多长时间反被停了职。
不过官场沉浮在所难免,一时的停职是暂敛锋芒,未必是什么坏事。
陆琢揉了揉眉心,只是如此以来,他想调查赈灾官银丢失的事情便没了去向。
担任知县之职,除非上级或者朝廷有调令,否则是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的管理属地的。
所以他此前只能呈上奏折,寄希望于朝廷差人来调查此案,但却迟迟没有动静。
空旷的大堂外突然刮过一阵狂风,夹杂着渐近秋月的落叶与斑驳的灰尘,几乎迷乱人的眼睛。
陆琢猛然停下脚步。
他负手而立,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姑父秉公查案后不久便立即遭人弹劾,而后停职在府中,这其中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脑中蓦然闪过一丝念头,神色也变得极为凝重。
未必是他的奏折没有引起朝廷重视,反倒是极有可能在他的奏折递交到朝中那一刻,就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
狂风中突然有凌乱不一的脚步声忽然接近。
李昭鹰目一凝,抬首向外望去。
一群穿着府衙差服的官差在县衙大堂外下了马。
其中几位不知何时去了县衙后院,手里竟然抱着一盆桂花出来。
陆琢凤眸微冷,眼神落在那花盆上的褐色泥土上。
泥土未曾翻过,里面不知埋藏了什么东西。
他原以为是牛婶从集市上买回来放在院中的,此刻看来却是有人别有用心。
还未等他开口,为首的一名差役拱了拱手,从怀中掏出一张传令来:“陆大人,有人到府衙状告您借夏粮税收之时私受贿赂,现在济州有巡史大人专程到此调查此事,请您随属下到府衙一趟。”
“你胡说什么,我们家公子怎么会收贿赂......”
武安捋了捋袖子打算上前同人理论,被李昭迅即拉了回来,他不服气地撇了撇嘴,看向陆琢:“公子,这些人......”
陆琢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递过去,武安才堪堪冷静下来。
陆琢看向差役,温声道:“事发突然,还请诸位稍等片刻,待我安排妥当县衙的事宜。”
为首的差役马上道:“我们有任务在身,陆大人务必快些行事,不要为难我们。”
刘祥疾步从外面过来,他甫一看到这些差役便知道事情必不简单,待走近几步听到几人的言谈后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待那差役说完,刘祥恭敬地拱拱手,面带笑意:“那怎么会?诸位一路奔波从府衙过来,先坐下喝口茶再说。”
说完,使了个眼色让身旁的差役将人迎进大堂内休息看茶,便急匆匆随陆琢去了县衙旁边的暖阁。
刘祥拧着眉头,低声道:“大人,到底会是谁诬告?”
陆琢微眯了眯凤眸,送来那盆桂花的人是谁?
他们又是受谁指使?
不过他暂时没有什么头绪,但这事到济州见过巡史自然会清楚,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当务之急是将审问缉拿唐伍的事情安排妥当。
否则他离开乐安时间未定,也许一两个月也未必能回来,若是此时处理不好这件事,难保其中会发生什么变故。
这对于沈瑜来说也未必安全。
陆琢将已经签发好的缉捕文书取出,沉声道:“诬告的事我会去查清,审问‘阙记’的案子全权交给吴县丞来处理,你务必辅助他将此事尽力完成。”
但吴县丞近日被陆琢县委派去各乡查看秋季农耕,现在还未回来,否则陆琢当面叮嘱他效果会更好些。
刘祥拱手应是。
时间急促,来不及同沈瑜告别。
陆琢吩咐武安留在沈宅护卫沈家,又叮嘱他不可以小题大做吓坏了沈瑜。
处置妥当这事,他便上车随府衙差役去往济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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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玉”铺门前转让的告示已经揭下,阿方、阿然与香云几人也已经将铺子重新整理布置。
原来铺子里售卖最好的脂粉又摆放出来,雪桃口脂不日也会从脂粉作坊运来。
万事具备,只等明日便可以继续开张营业了。
沈瑜望了眼外面蓦然变得有些暗沉的天色,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将近秋月的时节,阴云稍在空中堆积便容易落下雨来。
片刻后刮起一阵凉风,细雨不久便淅沥沥从空中飘洒而下。
沈瑜在静室中待了一会儿,吩咐几人布置妥当后便将铺子关好。
她没等孙六赶来马车,自己先撑了一把杏色油纸伞,信步向县衙的方向走去。
斜风细雨将油纸伞吹得偏向一旁,凌乱雨丝打湿了沈瑜的发梢。
她抹了一把眼睫上的水珠,还未到县衙门口,远远便看到吴县丞从马车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