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知县受贿府衙便可以查,将查出的结果上报到都察院便可。
但陆琢的情况不同。
他们这一批十多个进士外放到各县一年,本是为了历练,如果他们出了事,府衙得向都察院打招呼。
罗桓听说了这事,心里认定必是有人诬告陆琢,但凭他对这人的了解,怎么会收受别人的贿赂?
于是他自告奋勇将这差事揽了下来。
随行的副史江大人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为人清正廉明得很,将案子交给他查就成。
“本来轮不着我,但我以前有去山阳县查案的经历,还如期调了药材,那事不是办得漂亮吗?上首现在器重我,所以帮我将这差事揽了下来。”
罗桓言简意赅地说完,斜睨了一眼陆琢:“你这被人状告受贿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8章
罗桓言简意赅地说完,斜睨了一眼陆琢:“你这被人状告受贿到底是怎么回事?在乐安得罪人了?”
陆琢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这事毫无疑问是有人诬告他。
但他现在被关在差院里,而且呆了三天才见到病恹恹的罗子恒,根本没办法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桓咳了一声,无奈得用力按几下额头:“算了,你不知道没关系,让江副史去查,查完了就清楚了。”
陆琢眉头微微凝起,问:“你们预计多久查完?”
罗桓竖起两个手指头:“江大人办事仔细谨慎,他在来的路上曾说过,估计要一个月查完,再将案情呈送到京都,这一来一往算下来,怎么着也得两个月吧。”
陆琢正端起茶盏喝茶,闻言险些被一口茶呛到,他修眉挑起,不可思议地问:“多久?”
“两个月,”罗桓不满地瞪视过来,“你端正点态度,现在被查的是你,你还嫌时间太长?”
陆琢垂着凤眸飞快得在心里盘算。
按照罗桓在京都收到他被人诬告的消息赶到济州来的时间来算,可以推断出诬告行贿之事恰是在他向朝廷递交了奏折以后,而并非是与他查清阙记的人刺杀沈瑜有关。
这是巧合吗?
诬告的人目的是什么?
其实,这种低劣的诬告手段很快便可以查清,并不能免去他的官职。
陆琢指尖在桌案上轻敲,如果不是巧合,对方应该也会知道这事查清需要一段时日。
那是为了警告他少管这些事?还是......
“你是不是在乐安得罪了人?”罗桓看陆琢似在深思,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指头,他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陆琢眉毛微微抬起,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事。
“我在京都的时候去了何二家的园子,呵,那园子可真是太气派了,”罗桓说得兴起,伸出胳膊在空中比划了一通,但看到陆琢并不感兴趣,便讪讪地回归了正题,“我那次在园子里吃酒,遇到了一个叫张松的富商。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我无意中提起你来,谁知道人家一脸尴尬,告诉我亲弟弟被你关在了监房,我当时......”
何二是当今何尚书的二公子何厘,前年在京都建了一座名泉庄,名义上是邀请年轻公子清谈的地方,其实前去的都是些纨绔作乐之徒,里面有些什么也不难想象。
张松的弟弟便是张洵。
陆琢初到乐安处理的第一件案子便是沈瑜的食铺中毒案,现如今张洵还在监房内关着。
陆琢凤眸中闪过一丝冷然,他微眯起凤眸质问道:“你管我那叫做得罪了人?”
“我错了错了,”罗桓作势虚虚扇了自己一巴掌,“你那叫秉公执法,明察秋毫。”
陆琢冷哼一声,算是勉强原谅了他的口不择言。
“我还听说那事和沈姑娘有关,你说你们俩现在都定亲了,你不会是那个时候就喜欢人家了吧?”
其实更早,但陆琢懒得跟他说这个。
罗桓嘿嘿一笑,觉得自己所猜没错。
他自顾自摇头叹道:“陆方至,我以为我对你够了解,本以为你在追女人方面是个木头疙瘩,没想到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你方才提到张洵,”陆琢出声打断了他的长吁短叹,“是跟状告我受贿的事有关?”
“我病躺在官邸的时候听江大人说了几句案情,”罗桓往椅子上一摊,打了个哈欠,“你院子里那盆桂花里头藏了五根金条,是府衙到乐安随你办夏粮税收差事的差役送的,现在人家就是状告你伙同那两名差役私受贿赂,这揭发状告的就是张家的人。”
陆琢微眯了眯眸子,差役受贿,张家的人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行了,你别担心,剩下得让江副史去查,早晚会弄个水落石出,这些日子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罗桓站起身,浮夸地擦擦额头上的汗,表示自己忍着病痛前来是多么够义气,“我毕竟是巡史,你是受审的人,我不能在此多呆,以免被人怀疑我徇私。”
陆琢淡定颔首表示理解,目光不经意在他的巡史腰牌上逡巡而过,继而若无其事地送他出了差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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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
吴县丞尚且算是不负重托,命雷捕头将涉案的唐伍抓捕归案。
唐伍指认了刺杀之事是唐逸指使,案子只审理到这一步,无论如何唐逸不肯指认阙掌柜,而阙益得到风声已经暂时去了京都避风头。
结案后,“阙记”将私买“颜如玉”秘方所做的脂粉尽数从铺子里撤下。
没过多少日子,不管是济州还是乐安,坊间女子大多都听说了“阙记”偷买“颜如玉”脂粉方子的事,对其铺子鄙视不已。
之后不久,乐安西街“阙记”脂粉铺便关张大吉。
“颜如玉”的生意呈现了惊人的涨势,连周边县乡甚至济州的女子都会托人到这铺子来购买脂粉,每日进项比之前更是增长了数倍。
沈瑜这些日子悉心打理脂粉铺的所有事宜,整个人忙碌不已,几乎抽不出任何闲暇时间来。
直到半个月过去,才算堪堪打理妥当。
屈指算算时间,此时已经将近中秋时节。
八月初沈睿与宁栋顺利通过院试,因为陆琢的引荐,两人已经启程去往京都的国子监读书。
“食来香”在山阳县的分铺开展得异常顺利,春燕这几日在那边协助张全打理分铺的事宜,暂时还未回来。
因着脂粉方子的事,秋霜对脂粉作坊格外上心,今日又去了趟作坊,手把手教阿令如何添加香粉才能做出质量更好的口脂。
因此,沈瑜晚间踩着一地细碎月光回到沈宅,宅子里却静悄悄得,只有后院厅内亮着微弱的烛光。
厅内桌案上放了只针线筐,沈夫人正垂目缝制手一件厚实的青竹色长袍。
秋日的天气渐渐寒凉,再过两月便入冬了。
届时蜀地将会变得湿寒,娘亲在提早为父亲准备衣物。
沈瑜望着那件长袍,霎时有些恍然。
自从父亲被流放,如今已经一年有余。
这一年里,沈家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她担起了沈家的重担,让沈家上下几口人活得好好的,而阿弟也不负重托,小小年纪便通过了院试。
“阿瑜回来了?”沈夫人嘴角噙着笑意,招呼她走进来,“门口有凉风,仔细别受了风寒。”
沈瑜笑了笑,走到沈夫人身旁,习惯性在膝前的方凳上坐下:“娘亲。”
“用过晚饭了不曾?”沈夫人手里的针线活计没停,一面熟练地缝袍子边一面同沈瑜聊起家常。
沈瑜答完话,一只手撑着下颌,怔怔地看娘亲缝衣袍,脑中却情不自禁得想起陆琢来。
她曾说要为他缝制一件袍子,可到现在只缝了半边衣袖,除了收到他一切安好的嘱托外,也不知他在济州待审情况如何。
“你与陆琢年底成婚,等他从济州回来,就该着手准备成亲的事了.....”
“娘亲,”沈瑜轻声打断了沈夫人的话,“父亲以往也曾被诬告过,需要多久才能回来?”
沈夫人垂眸想了会儿,轻轻叹口气:“一般月余左右,我那时也日夜担心。不过既然是诬告,巡史总能查清此事,你也无需过于担心。”
沈瑜低嗯一声,下意识眨了眨杏眸。
烛光在她葳蕤的长睫下打出一小片阴影,白皙的脸庞显出几分落寞的神情。
她确实在日夜担心陆琢。
但陆琢与父亲任职情况又不相同,这样算来,他的待审时间只怕会更长。
“娘亲,明日我要去济州,”沈瑜握住沈夫人的掌心,仰首解释,“赵升哥哥想要与我合作在济州开一家食铺,我要带英娘过去。”
英娘是食铺里的人,一开始负责剁肉制馅事宜,现在主管“食来香”的包子馅料制作以及新口味的试吃,要想在济州做出与乐安一样口味的包子,带英娘过去是最合适的了。
除了食铺的事,她自然还打算想办法去济州待审的差院看望陆琢。
即便官员在待审期间不允许任何外界亲友探望,但离他近一些,总觉得会放心一点。
沈夫人点点头,看出女儿的心思,温声道:“去吧,不必挂念家宅。”
说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起身去内室取了只四方的木匣出来。
沈夫人打开让沈瑜看过,里面装的是一叠精致新奇的绣样。
“上次你李苑姨母来看我,跟我说过想要我画些新颖的绣样。但那时我身体不适,没精力给她弄这个。现在有空闲了,便描好了这些绣样。”
此前李苑想要沈瑜做她的儿媳妇,但沈夫人后来回绝了此事。
不过两人毕竟有年少时的情谊,李苑姨母只是略感可惜也并没有什么介怀。
前些天赵升曾到沈宅来探望沈瑜的伤势,虽然当时沈瑜不在宅内,但他与沈夫人闲谈许久,言谈间又提到了李苑想要绣样的事,沈夫人这才费工夫描了许多出来。
沈夫人眯起眼眸笑了笑,将木匣盖好递给沈瑜:“你去济州的时候记得到赵府探望李姨母,顺道把这些样子带给她。”
第89章
济州,官邸,傍晚时分。
“月莹,江副史已经快查完了,依我看,这纯粹是刁民诬告!”罗桓恨不得指天发誓,他一脸郑重地说,“你放心吧,方至不会有事的!”
“那为何还不放了表哥?”陈月莹抽抽噎噎地说完,柳眉一拧,出口质疑,“子懿哥哥,你是巡史,这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这哪是我一句话的事儿?”罗桓无奈压低声音,悄声道,“巡史有巡史的职责所在,这府衙上下都有人看着,你也不想子懿哥哥被人参无故徇私吧?”
话说回来,要不是自从陈月莹知道陆琢被关在差院待审,隔三差五得就来官邸催促一番,就连满脸严肃的江副史都不胜其扰,原本预计一个月才能查完的案子进展得竟然异常顺利,硬生生半个多月就几乎查了个水落石出。
“那表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最多一个月,”罗桓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尽快把案卷送到京都去,等都察院审完,方至就会官复原职,好不好?”
陈月莹一双眸子微红,低低抽泣了几声:“不好,既然查清了案子,为何还要关在差院?那里饮食起居一应无人服侍,表哥如何能习惯?”
罗桓揉了揉眉心,无奈负手在厅内踱步片刻,突然灵机一动:“要不我找个借口,改日把方至接到官邸来,这总行了吧?”
陈月莹想了会儿,要是爹爹没被停职在府,她早就去求爹爹想办法了。
不过罗子懿已经保证表哥无事,想来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她点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遂起身用绣帕擦擦脸上的泪痕,叮嘱道:“子懿哥哥,那你千万要记得。”
罗桓又宽慰保证了一番。
陈月莹才总算放下心来,同等候在外面的赵升一起乘了马车离去。
罗桓终于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