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咎将门稍许推开一些,压低声音说了句:“坐下。”并朝大灰做了个与之匹配的手势。
他常看青叶指挥大灰做这做那,这些简单的指令已经耳熟能详了。
大灰歪头从门缝里瞅着他,随后,引颈仰首便是一声足以吵醒整个院子的嘹亮长鸣:“喔——喔——呜——”
纪无咎:“…………”是他的手势还是下令的语气有哪里不对么?
对面书房的门很快就被推开了,站在门后的少女笑容灿烂:“你醒了?”
她这笑容这语气,分明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洋洋得意。
纪无咎若无其事般迈出卧房,淡淡地应了声:“醒了。”
“你看到印章了吗?”
“看到了。”
“你喜欢吗?”
喜欢吗?分明是个简单至极的问题,纪无咎却觉难以回答。他忍不住去观察她的神色,去揣摩她的用意,猜度问题的背后是否暗藏深意。
晨曦微露,朦胧的微光从门外斜照进来,她的眼神清澈而直接:“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纪无咎怔了怔,否认道:“没有这回事。”
邬青叶没再说什么,走到茶几旁,随手将上面茶具的摆放位置打乱。
纪无咎:“……”
他无语地走过去,将茶具恢复原来的摆放。
邬青叶又走到墙边的几架旁,这上面陈列着各种摆设与陶器、瓷器,也都分门别类,按着高矮大小排列,整齐划一,没有例外。
她将高矮对调,大小打乱,不同品类材质的混在一起。接着是屋里的各种家什物品。
纪无咎跟在后面收拾,赶不上她打乱的速度。
他实在忍无可忍,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到底想做什么?”
邬青叶不说话,只是回头望着他。
晨光愈加明亮起来。
她的侧脸亦被曙光染上了薄薄一层温暖的光晕,那一对眼眸在辉光中有若两汪剔透的清泉。
纪无咎像被蛊惑了似的向她凑近过去,近到彼此的气息暧昧地交织在一起。
心跳如鼓,血流在耳边轰鸣。
周遭的一切却都骤然失了声,显得如此静谧。
只有她甜美馨香的气息萦绕在鼻端。
纪无咎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红唇上,竭尽全部的意志才能压制住自己的渴望。
邬青叶却忽然朝他靠了过来。
纪无咎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猛然往后一躲,于此同时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往外走去,步履匆忙得分外狼狈。
邬青叶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院门外,她才低头摸了摸大灰的脑袋。
-
纪无咎直接出府进了宫。
这个时辰早朝还未下朝。宣政殿后有专供他等候时休息之处,布置摆设都是按照他的习惯与喜好来的。
入内后自有小内侍沏茶端水,送上微微烫手的湿帕子。
因他来得早,小内侍按例问句要不要用早膳。
纪无咎起来还没用过饭,闻言点了下头。不一会儿早膳送来了,他却突然没了胃口,直到放凉了都没碰过。
纪府的暗卫传来消息,邬青叶一大早骑着黑兔子带着大灰出门了,没带梁小兰。
去哪?她没说。
纪无咎心神不定地过了大半天。
宫里人都觉得九千岁今日格外暴躁易怒,个个屏息静气地不敢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甚至就连皇帝都觉察出来了:“纪卿今日是怎么了?老是走神?”
纪无咎轻咳一声:“回陛下,臣昨夜里没睡好,今日稍许有些乏。”
杨邑想起纪无咎这两天都是早早进宫,深夜才退,便慈和地道:“今日没什么事的话,纪卿便早点回去吧。若是纪卿累倒了,又怎么为朕效力呢?”
纪无咎垂下眼睫,立即起身谢恩。
于是,这一天纪太保早早地回到了府中。
但邬青叶一大早出的门,直到午后都没回来。纪无咎让人去靶场、烧饼铺子、莫翰林府上找,甚至谢府与温府也去探过了,她都不在。
莫不是去找濮文洲了?
纪无咎有点暴躁。但转念一想,她应该不知道濮文洲如今新宅所在,要找也没处可找。除非她去宫门外守着,等濮文洲出宫。那也没必要一大早就出门了。
直到天将傍晚,邬青叶才回纪府,还带回一头大野猪。
纪无咎方才知道她出门整整一天是干嘛去了。
每隔一会儿甲一都会来告诉他进展。
邬青叶带着那头野猪进了厨房,为如何宰杀以及如何烹制野猪,与梁妈以及厨子发生了激烈又不失友好的争执。最终结果是邬青叶获胜,并将梁妈与厨子都赶出了厨房,只有两名帮厨获得了留下观摩并打下手的殊荣。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忙碌后,邬青叶开始煮肉熬汤,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野猪肉粥端到了纪无咎面前。
然而送粥来的却是梁小兰。
邬青叶在厨房用完晚饭后直接回小南园了。
纪无咎一手托腮,一边纳闷地搅着碗里的蛋花粥,有点尝不出粥的味道。
天还没黑呢就回去歇着了吗?
再一转念,她一整天在山里狩猎,骑着马来回路上也要不少时候,肯定累坏了。
这么一想就安慰许多。
正好他也连着几天早出夜归,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饭后他回到主院,本想直接进卧房,兜了个圈改去书房,靠在贵妃榻上假寐。
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瞌睡,再醒来已是深夜。
丫头自然早就睡熟了。
得,回卧房睡吧。
翌日清晨,他没听到大灰打鸣,推门时门外毫无阻力,直到离开纪府也没见到那一人一狗的影子。
他出府后,邬青叶也带着大灰出了门。
纪无咎让甲一跟着她,看看她今日会去哪里。
傍晚回府,门子说她已经回来了。
甲一来报,邬青叶一早先去了烧饼铺子,帮着做烧饼卖烧饼,与雪娘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午后她去了莫府,在府中坐了不少时候,不知和莫夫人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回来了。
第三天,邬青叶仍旧一早去烧饼铺帮忙,午后铺子比较空闲的时候,她和杜雪娘一起逛街,买了一堆小吃零食。回到烧饼铺后,正好碰上温涵过来,青叶便与他约好次日去靶场练射箭。
第四天,第五天……她差不多都是如此度过。唯独没再来过主院,甚至连一日三餐都不怎么在纪府吃,不是在烧饼铺就是在莫府,偶尔回来用饭,也都和他错开了时辰。
不知不觉间,纪无咎已经有五六天没有见过她了。
她是故意如此。
每次他想到她那个带点得意劲儿的笑容,就不禁有点牙痒。
然而,这不就是一开始他想要的结果么?
纪无咎深深吸了口气,提着灯离开书房。
月色清凉如水,他却始终平静不下来,内心浮躁得犹如一壶烧滚的沸水。
往常这种情况下,他会去鱼池边,是不是能钓上鱼来无关紧要,但只要在水边安静地坐一会儿,心境便会渐渐平复。
但今晚他却往小南园的方向而行。
到了院门外,脚步又不由踟蹰。
沉吟良久,他伸手推开了院门。
-
邬青叶瞧见他时笑了,却不是他原先想象中的那种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这让他莫名有点发慌。
她说:“野猪精,我原先答应你替你做三件事,第一件已经做完了,还有两件事,做完之后我就要搬出去了。”
纪无咎不禁错愕:“搬出去?搬去哪里?莫夫人府上吗?”
邬青叶摇摇头:“我不想老是麻烦别人。我已经打听过了,像雪娘家那样的小院子用不着十万钱就能买下了。”
为什么要搬呢?在这里住着不好吗?
纪无咎道:“你搬出去的话,不怕鲁王知道了找你报复吗?”
“那也是我的命。说不定他再也不会想起我,也不来找我报复了呢?”
“野猪精,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你家里吧?我还欠着你两件事没做,你告诉我要做什么?”
纪无咎这才知道,那碗蛋花粥,她只是在还人情债而已。
他只觉嗓子发涩,顿了半晌才说得出话来:“我先想想。”
邬青叶轻轻点头:“你想好了告诉我。”
-
鱼池边夜钓。
夜晚的水池黑幽幽的,水面有浅浅的细碎波光,粼粼地闪烁着。
不知不觉间,他想起了从鲁王府把她带回来的那一夜,她意识模糊时靠在他胸前低低地呻.吟着,像只猫儿一样贴着他蹭,妩媚之态尽显,可又分明是极度无助的。
他想起跃入鱼池的那一刻,她惊恐到不能呼吸,死死抱紧他,将他作为唯一可以信赖依靠之人。
他想起她抓住他的手放在额头的那个傍晚,她脸颊微红,眼神明亮坦然地告诉他她的感受。
他想起替她擦去唇上墨渍的那个午后,目光交错时,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他想起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那一瞬所见——在刺眼的阳光中,俯身靠近查看他伤势的苗条少女。
阳光透过她葵帽的细小孔隙闪烁着,却已经不再刺眼,星芒一般。
她背着光,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又分明能想象得出她那时候的神态。
一时间,池水微澜所反射的点点粼光,与透过葵帽所漏下的那星星点点的阳光交织重叠在一起。
-
梁小兰来开门时睡眼惺忪的,毕竟已是深夜了。
纪无咎本来要往里迈的脚步为止一顿:“她睡了吗?”
梁小兰点头。
“野猪精?”里间传来邬青叶的声音。
“是我。”
不一会儿她从里间出来,倒不像梁小兰这般睡眼惺忪、呵欠连天,她的眼眸依旧清亮如水,满头乌发披垂下来,落在胸前的发尾带着些微的卷。
她望着他,眼神里有少许的疑惑。
纪无咎只觉嗓子发紧,喉头滚动了一下才说得出话来:“我想好了,关于第二件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男主视角~~
纪无咎:我就是狗就是贱
大灰:喔——喔——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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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第二件事走来了】
【野猪精:爱你在心口难开
青叶:果然太监是不喜欢女人的,我还是离开吧
这种酸酸涩涩想爱不敢爱的状态太戳我了,我还可以多看几章】
【要表白么野猪精哈哈哈】
【大大这文卡的好下次不许这么卡了。狗头保命】
【还九千岁呢,我头一回见怂成这样的九千岁【指指点点】】
【呜呜呜呜呜呜急死我了】
【我觉得男主大概率还是不敢张嘴就是别搬家的】
【让你躲!自作孽不可活啊!】
【第二件事:希望你嫁给我】
【野猪精这纠结的,得三件事都做完了才能表白吧?】
【<img src="http://static.jjwxc.net/images/kingtickets_0.gif?var=20140327">瞄准!发射地雷!作者大大接住我对你深沉的爱!】
【野猪精我恨你是个哑巴】
【憋不死你个大傻冒~哼~但是心里还是希望女鹅冲!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大加油啵啵(^з^)】
【呜呜呜你平时不是很能说吗?怎么追老婆就不会了】
【更新呢?】
-完-
第55章 、【亲嘴】
◎哪知道还能像他这样子亲法◎
“第二件事是……”纪无咎顿了顿,像是在思忖要怎么说才好,迟疑数息后,终究还是直言道,“你别搬走,留下来。”
邬青叶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他:“为什么?”
纪无咎怔了怔,道:“鲁王会……”
邬青叶打断了他:“鲁王哪里会一直记着我这个小村姑?因为害怕鲁王报复我就要一直躲着藏着吗?我能在你家里躲一辈子吗?”
“能啊,为什么不能?”
邬青叶摇摇头:“我只要住在这儿,你就整天早出晚归,我不想害你有家不能回,你又何苦这样折腾?”
纪无咎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与你没有关系,不过是这几天事比较多,比较忙而已。”
邬青叶望着他,眸中尽显失望。她极轻地摇了下头:“纪太保,这件事我做不到,你另外换一件吧。”
她连称呼都改了……
她最后的那个眼神,纪无咎只觉似曾相识。
当初在慈恩寺里,她望着濮文洲写下退婚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纪无咎开始心慌了:“我不会再早出晚归躲着你了,你什么时候想来主院都可以。”
邬青叶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太晚了,请纪太保回去吧。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纪无咎:“!”这会儿回去他还能安稳睡得着吗?
“行,你想知道为什么!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为什么我总是躲着你?因为我怕,怕我自己忍不住靠近你,亲近你。可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什么人?我是个公公!!你到底知不知道公公是什么意思?看着是两个公字,其实半点沾不上,就是个不公不母的狗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