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揉了揉有些晕乎的脑袋,便又躺了下去。
那小童究竟如何,她并不关心,并非她菩萨心肠决议放过那小子,而是她天生感情淡薄,这样的小事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况且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抓的人,岂是那般容易走脱的。
青竹见她神色疲惫,便将聒噪的几人撵了出去。待室内安静了,青竹犹疑着从袖中摸出一物,低声道:“昨日奴婢为小姐更衣时发现了此物。 ”
沈谣接过青竹手上的东西,细细看了看。
巴掌大的一块玉牌,通身晶莹剔透,浓淡适中、色调纯正,这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纵然价值不菲但在见惯珍宝的沈谣看来也不过如此。令她惊诧的是这玉牌上雕刻的图案甚是奇怪,一头威风凛凛的吊睛白虎,怒目而视,而它身上却缠着一条几乎与白虎腰身同样粗细的大蟒,大蟒同样的血口大张,锋利的毒牙几乎咬在老虎的脑袋上。
玉牌雕工绝佳,一虎一蛇皆是栩栩如生,只是如此奇怪的图案有何寓意,这玉牌又是从哪里来?
沈谣将玉牌凑近鼻端,一股梨膏糖的香气让她瞬间便明了,这玉牌乃是昨日小童的,难不成是他塞入她衣襟内的?
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除了梨膏糖之外,还有另外一股淡淡的香气,似是苏合香,又似乎不是。
但她可以确定这玉牌应该那苏合香主人的,只因这梨膏糖香气浮于表面,而那淡淡的苏合香更像是天长日久的贴身温养所致。
昨日那小童衣着朴素,实不像这玉牌的主人。
沈谣道:“暂且将此物收着。”
沉沉夜幕下,幽暗的密室内,一灯如豆。
黏稠的血液遮住了孩子的眼睛,明明已是痛到极致,那小童却蜷缩着身子一声不吭。
“快说,玉牌在哪里?”黑衣劲装男子冷声问道。
小童紧闭双眼,不住地颤抖,却咬紧牙关不说一言。
他被抓来不久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原以为随手偷的小东西竟然让这帮人如此兴师动众。
他隐约知道自己若是什么都不说或许还能苟活几日,兴许师傅知道了能想法子找到他。
原本坐在角落里饮酒看热闹的素衣丽人缓缓行至小童跟前,修长的手指拂过小童的面颊,慢慢转向他的脖颈。
“我记得你家中似是还有阿爷。”素衣丽人行动间一股淡淡的苏合香弥漫在空气中。
小童睁开眸子,眼前一片血红,映着面前人也似地狱修罗。
“玉牌……”小童的眸中浮现过一个头戴幂篱的清冷身影,喘息道:“今日我被锦衣卫追赶,玉牌、玉牌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闻言,素衣丽人瞳孔微缩,握在他颈间的手陡然用力,小童用力挣扎,双脚不停踢腾,不过片刻那双手径直垂下,脚也失去了动作。
素衣丽人随手一扔,小童便如破布娃娃般倒在地上。
黑衣劲装男子上前测了测鼻息,见对方已死,不由怒道:“星岚!你太冲动了,留着他兴许有用。”
“有什么用,能找的地方都翻遍了!锦衣卫已经注意到他了,今日若不是我发现得早,他早被姬如渊抓住了,留着他只会暴露我们。”被唤作星岚的素衣丽人不由捏了捏眉心,自玉牌丢失后他一直不曾好眠,原以为找到这小童便能找到玉牌,谁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黑衣人依旧脸色不善:“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大意,若不是你的疏忽,玉牌又怎会被一个孩子偷了去。”
闻言星岚额上青筋现了一现,终是默然无言。
那日为了给姚兴传递消息,时间仓促,只随意哄骗了街上一个小童配合自己将那枚传递消息的荷包戴在了蔡勇的身上。
也是他大意,万没料到这小童竟是个偷盗高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贴身的玉牌偷了去。
那玉牌关系到一批暗卫的生死,万不能丢弃。
也怪他当日心慈手软,用完小童本该了结他性命,一时不忍竟酿下大祸。
第21章 偏爱
翌日,锦衣卫在一处破旧的民宅里发现了一老一小两具尸体。
“那小童名唤李小年十岁,父母早亡,与爷爷相依为命。”顿了顿,陆千户又道:“他便是蔡勇口中的弄脏了他荷包的小童,也是你昨日追丢的人。”
能从锦衣卫北镇抚使手中逃脱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对方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童。
姬如渊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熟知他的陆千户已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窥到了暴风雨前的宁静。
“李小年家中可有搜过,有何奇怪之处?”
“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陆千户知道此事关系甚大,想了想又道:“不过,李小年家中物件归置得太过齐整,我怀疑有人特意整理过。”
姬如渊道:“李小年被杀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他能认出为姚兴报信的那个女人;第二种可能,他手上握有那女人的把柄。”
至于是什么把柄,姬如渊心中已隐有猜测。
“第一种应该可以排除,连蔡勇这样的人精都认不出那女人,一个十岁大小的孩童又怎么会认得出,况且那日街上许多人,咱们暗查了这许多日也未曾查出那人样貌,况且李小年死前受过一番折磨,倒像是审讯,他应该是掌握了那人的把柄,只是他现在死了,也不知所谓的把柄有没有落到那女人手上。”陆千户有些头大,每每刚有线索便被人捷足先登,若是没有内鬼他名字倒着写。
一想到整日里生死相伴的兄弟里出了叛徒,他的脸色便有些不好,手上的绣春刀紧了又紧,气得他直想砍人。
姬如渊扫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凡是近日来与李小年接触过的人全都抓起来审。”
陆千户:“会不会有点兴师动众,毕竟前不久御史台联名弹劾锦衣卫滥用职权,依势作宠。”
“锦衣卫从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衙门,你只管去做。”
如果说东厂皇帝脚边的一条狗,那么锦衣卫便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刀指向哪里还不是主人说了算。
御史台弹劾得再厉害,皇帝不松口也是瞎蹦跶。
当今陛下擅权专政,如若不是对朝臣的猜忌,又岂会有锦衣卫、东厂今日的如日中天。
姬如渊不怕弹劾,从他成为锦衣卫北镇抚使的那日弹劾就没有停歇过,也正是因为这不歇的弹劾才让陛下放心。
近日他隐有不安,直觉此次的细作案不简单,怕是要出大事儿,若不能尽快查出幕后主使,恐有大祸临头。
病了这许多日,从前寂静的紫藤院反倒是热闹起来了,探病的人络绎不绝,连平日里不怎么接触的姨娘都来凑热闹。
“你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林锦瑟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将本就拼命挤出来的泪水压了压。
沈谣虚弱地点了点头,青竹这才将人送了出去。
人一走,青禾忍不住撇了撇嘴,嘟哝道:“这表小姐也忒会做戏了,每日里巴巴地来,仿佛与咱们小姐是多亲近的关系。”
府中上下谁不知六姑娘为表小姐乱点鸳鸯谱的事儿,背地里都说六姑娘傻,还不都是这表小姐作出来的,是以紫藤院上下皆不喜林锦瑟,偏偏这人为了好名声日日来做戏。
林锦瑟方出了寝室便看到小堂屋里站着的沈翕。
沈翀今日穿了件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身姿修长,只是闲闲地站在那里,便有玉树临风之态、飘逸飒爽之姿,明明是很平常的小堂屋无端生出几分光华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沈翀回过头,只淡淡点了点头便又看向别处,丝毫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林锦瑟微张的红唇抿了抿,终是不甘地说道:“大表哥无需忧虑,妹妹的病也好了许多,将养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初。”
沈翀又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见他态度冷漠,林锦瑟的眼圈红了红,这下是真得要哭了。妹妹林锦玉瞧见她这模样,连忙将她袖子扯了扯,拉着她向沈翀行了礼,快速出了紫藤院。
林锦玉看了看姐姐的神色,犹豫道:“姐姐你莫不是真的想跟着世子吧,咱们这样的身份便是进了国公府也只能为妾,你忘记娘是怎么说的‘宁为贫妻,不为贵妾’!”
林锦瑟的脸又白了白,她自然是知道母亲不想让她为妾,但自入了国公府见识了国公府的权势与富贵,尤其是见到世子本人之后,她的一颗心就突突地跳着,叫如何甘心只做个平头百姓的妻子。
虽然只是个国公府的表小姐,可每次跟着姨母出席宴会,那排场那气势,尤其旁人的阿谀奉承,叫她如何不心生艳羡。
便是国公爷的几个姨娘吃穿用度比她的母亲也不差分毫,做高门姨娘又有哪里不好。
一想到那芝兰玉树的清隽模样,她便止不住自己的龌龊心思。
近日,她也隐隐觉察出姨母对她的纵容,兴许姨母是赞成她成为世子的贵妾。原本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哪知道自从沈谣戳破了她的心思之后,沈翀对她的态度倏地冷漠了起来,从前见着面还能如寻常兄妹般说说话,现在基本上躲着她走了。
她知道世家高门未娶妻之前是不能纳妾的,尤其是清贵之家的国公府,是以她猜想世子爷兴许是爱惜羽毛,顾惜名声,才处处避着他。
沈翀入门时,沈谣正吃着一碗肉糜粥,说实在的在清汤寡水了数日之后吃到肉沈谣的心里是很舒坦的,但待沈翀走近之后,沈谣愉悦的脸庞便有些挂不住。
挺翘的小鼻子皱了皱,眉头便拧在了一起。
太过分了!她在这儿清汤寡水,长兄每日里大鱼大肉,看看都吃了什么!
红油素肚丝、乳酿鱼、火腿鲜笋汤、糟银鱼……吃这么多不撑吗?!
好气哦!这般想着,沈谣便觉着口中的肉糜粥不那么香了,吃了两口便将碗放下来,盯着沈翀的目光生出几分幽怨来。
沈翀见自家妹妹水润的眸子幽幽地盯着自己,琥珀色的眸子圆圆的似猫儿一般,只是那眼底的怨怼让沈翀有些无措。
他平日里见惯了沉稳的沈谣,甫见这鲜活模样,眼中亦是一亮,只是没想到往日里老成的妹妹在生病时是这般可爱模样。
青竹见沈谣只吃了几口惦记了几日的肉糜粥,不由诧异道:“可是这粥不合胃口,我让厨房再重新做来。”
沈谣眼珠转了转,面无表情道:“让厨房做红油素肚丝、乳酿鱼、火腿鲜笋汤、糟银鱼。”
“不行!姑娘不可任性,孙神医早先便叮嘱过奴婢您生病期间务必饮食清淡。”秋娘自是知道沈谣这贪嘴的毛病,是以在她生病后便叮嘱过紫藤院的所有人不可偷偷为六姑娘准备膳食。
听到沈谣口中的红油素肚丝、乳酿鱼、火腿鲜笋汤、糟银鱼,沈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怪不得小姑娘在他一进门就面露不善,敢情是怪他吃独食。
只是这丫头的鼻子也太灵敏了吧,简直是狗鼻子。若不是沈翀今日是在太白楼用的饭,他都怀疑小家伙派人打听了他的膳食。
沈翀下意识举起袖子凑到弊端嗅了嗅,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青竹熏香,并未有任何异味。
察觉到世子爷的举动,秋娘不由笑了笑道:“让世子见笑了,六姑娘打小便五感优于常人。”
沈翀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狗鼻子!日后怕是吃不了独食了。
“妹妹休恼!我保证待你病好之后带你去吃好吃的,保管你从前没吃过。”沈翀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那紧张的模样丝毫没有往日里清贵公子的端方,倒是叫沈谣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笑眯眯地应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末了,秋娘又端来一碗粥,沈谣只得默默吞下。
每每生病,她最头痛的不是吃药,毕竟任谁抱着药罐子长大也会吃药吃习惯的,她最不能忍的是清汤寡水的饮食。
许是有美食做引,她此次病好的快了些,往日里这一病便要缠绵病榻月余,此番不过是躺了七八日便好了。
终于等到沈翀休沐之日,沈谣早早便让青禾去请沈翀,生怕这人又被人拐跑了。
见到沈谣面上八风不动的样子,沈翀忍不住摇头,这丫头忒会装了,明明嘴馋得要命,偏装的没事儿人一样。
两人出门时碰到了沈媺,她身后跟着林锦瑟,瞧着是去往桃安居。
沈谣素来冷淡,几人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偏偏沈媺、林锦瑟对长兄沈翀敬慕不已,但凡能见着面非要说上几句不可。
沈翀平日里忙碌,除了偶尔考较几个弟弟妹妹的学问,并不时常见面。而沈媺一直想维护好自己与世子的关系,日后便是自己嫁人了也有个靠山,是以见到沈翀恨不得说上个几天几夜。
“夫子常说大哥书法笔力遒健,入木三分,如春林之绚彩。我字写得不好,可否拿哥哥的字帖练习?”沈媺瞧着沈翀的目光满是孺慕之情。
沈翀素来对弟弟妹妹照看有加,除了志趣相投的沈谣,对其他兄妹皆是一视同仁,尽管他有时候瞧不上沈媺的惺惺作态,但作为长兄有教导之则,有时也会耐着性子暗示几句,毕竟沈媺是女子,面皮薄,不可说得太过,许是他说的委婉,沈媺从未放在心上。
虽然急着要出门,但是沈翀丝毫没有敷衍沈媺的意思,依旧认真说道:“我的字体对腕力要求很高,不太适合女子练习,回头我给你找一幅卫夫人小楷。”
沈媺垂眸,浓黑的羽睫遮住了眼底的那份不甘,小声道:“谢谢大哥,我日后定勤操书法,搦管不辍。”
沈翀淡淡道:“好了,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去吧。”
第22章 千面面馆
二人执了辞礼,沈媺临去时不由瞪了沈谣一眼,同样是亲妹妹,为何对沈谣就不同,况且她幼时常年不在府中与哥哥并无亲缘,何以她回来后哥哥眼里便没有了众姐妹。
若沈翀照旧待兄妹几个一视同仁倒也罢了,偏偏沈谣不同,这便让其他几人生出嫌隙来。
林锦瑟绞着帕子,低声道:“六表妹可是招人疼,我看在国公府的一众兄妹里,六姑娘这份宠爱是独一份的,便是老夫人也对她怜爱有加。”
闻言,沈媺脸色有一瞬的狰狞,狠狠道:“还不是大家瞧她病歪歪的,可怜她!”
她心里巴不得沈谣早日病死算了。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说不上来对沈谣的这份怨怼究竟是因何而起,怕是从记事起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生了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