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沈濂的妻子沈蓝氏是个哑巴?”为了尽快查明此案,沈翀动用了不少人,没想到案子竟然一直围绕着沈濂一家打转。
“属下确定。”
“怎么会是他?”沈翀有些不敢相信,震惊过后他在沈书耳畔低语了几句。
沈书听罢立即离开,向沈家别院而去。
仔细检查药材之后,沈谣对青禾道:“这些药你拿下去亲自熬制,不可过旁的手。”
青禾拿了药包出去,路过廊下见七少爷正与几个丫鬟小厮在园子里蹴鞠,七少爷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却有了笑,不似昨日那般胆怯。
他玩得高兴,出了一身的汗,临窗站着的沈谣不由蹙了蹙眉,招手道:“回屋里歇会儿再玩,一身的汗仔细吹了冷风,惹了风寒。”
沈谚却似听不到,玩的愈是欢,眼见着沈谣朝这边走,便用力将球踢飞了出去,扭过头朝沈谣扮了个鬼脸便追着球穿过了垂花门,转眼就跑没影儿了。
“还不快跟着!”丫鬟小厮忙追了出去,沈谣不放心也跟在了后头。
转过垂花门却只见到了一两个丫鬟,却不见沈谚,她沿着连廊急匆匆往前走,只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佛顶珠、燕归巢、斜插花、金佛推磨、双肩背月……”沈谚兴奋的叫喊声越来越近。
站在抱厦底下的青年身上滚动着一只皮球,那鞠好似长在了身上,鞠不离足,足不离鞠,拐、蹑、搭、蹬、捻每个动作都行云流水,令人目不暇接。
沈谣悬着的心总算落在了实处。
“你好厉害,可以教我蹴鞠技艺吗?”沈谚盯着他的目光中尽是崇拜,两只瞳仁里满是星子。
沈逸将鞠随手扔给一旁的小厮,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发顶笑道:“当然可以。”
“那你现在就教我!”沈谚扯着他的袖子不松手,俨然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无赖样。
沈逸看向他身后道:“你姐姐来了。”
“哼!才不要她管!”沈谚回头看了一眼,不情愿地撇着嘴。
相互见过礼,沈谣便要带沈谚离开,沈谚却不肯走,死死拉着沈逸的胳膊,无奈之下沈逸只好答应送他回去,待他换过衣裳,用过药便教他一套技法。
算起来沈逸该是她的堂兄,只是两家关系远,从前甚少接触,便是在青州长大的沈谣从前也未曾见过沈逸。
“听人说妹妹自小学医,可知花生过敏中毒如何急救?”
沈逸的话令她很是不解,他的父亲已然死了,知晓了如何急救又能如何?
“催吐,在没有大夫在旁时,可以用筷子、勺子或者手指,按压舌根进行催吐,如果刚吃下去不久,只要催吐成功,人是不会有事的。”
“呵,原来这样简单。”沈逸的神情很古怪,似遗憾似嘲讽,很是复杂。
沉默良久,沈逸忽而又问道:“听说医术高深的医者只需要闻一闻,便能知晓食物中有没有毒?”
沈谣凝视他,淡淡道:“一些毒药是无色无味的,并不能闻出来,但这类药很是罕见,也极难得。”
沈逸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望向她的目光很是坦然,他道:“妹妹师从孙神医,定然不是一般大夫可比拟的。”
他说的每一句都很奇怪,似乎是没头没脑的一些话,又似乎是想求证些什么。
“我换好了,咱们去蹴鞠!”
两人正说着话,沈谚突然跑了出来,正好与盈门而入的青禾撞了个正着,青竹手中正端着汤药,被撞得一个踉跄,在旁的沈逸忙上前接过汤药,这才免了两人被烫伤的危险。
“伤着没有?”沈谣忙将弟弟拉起来,谁知这家伙站起身就用力推了青禾一把,怒道:“没长眼睛吗,该死的奴才!”
青禾忙跪地请罪,沈谚却不再搭理他,兴冲冲地走向了沈逸。
“先把药吃了,再去也不迟。”沈逸指了指被他稳稳托在手上的托盘。
沈谚蹙了蹙眉,很是不耐烦地指了指沈谣道:“你喂我!”
接过药碗,试了试药碗的温度,她拿起汤匙搅动碗中黑乎乎的液体,同样蹙眉道:“还不快坐下!”
姐弟二人互相不待见,便是沈逸这外人也看得出。
“我要堂兄喂我!”沈谚坐在锦凳上扭来扭去,忽然眼珠子一转改了主意。
沈谣舀起一勺药汁,拿眼看向沈逸道:“堂兄心思太重,对这么小一个孩子下手也不怕折了寿。”
“将人拿下!”沈谣话音未落,两名黑衣人从天而降,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沈逸。
沈逸并不懂武,拿下他实在太过轻巧,他从始至终都未曾抵抗。
“真的是你!”沈翀从门外进来,脸上带着笃定又疑惑的神情。
第73章 又死
沈逸问:“你从何时发现的?”
“从我得知你母亲是哑巴之后,我便让人调查你昨日的行踪,你与我二人告别之后曾消失了半个时辰,你去了哪里?”
沈逸黑漆漆的眼珠子不看沈翀,却望着虚空,低低笑道:“我去了宝纶阁,见了我的父亲。”
“然后呢?”
沈逸依旧望着虚空,并不作答。
“那我问你为何要对沈谚下毒?”
沈逸轻笑:“自然是杀人灭口。”
“替谁灭口?”
“世子似乎并不是审案的官员?我为何要告诉你?”
沈翀上前一步,抓住沈逸的衣领子,在他耳畔道:“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沈逸慢慢转过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里似乎藏匿着一只狰狞的兽,几欲挣破牢笼,下一瞬他却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瞳仁里只剩下了死寂,他大笑:“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1]”
很快张知县的人便来了,沈逸被带走了,一路上他不停地高唱:“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
一声声悲戚入骨,闻之心碎。
“不是他。”沈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淡淡道:“他在下毒之前问了我一个问题,他说医术高深的医者是不是只需要闻一闻,便能知晓食物中有没有毒。”
不仅如此,沈谚与他一同玩耍如此久,却并未指认他是昨日与刘拴在一起的人。
是什么原因,让沈濂、沈逸父子二人一个个甘愿赴死。
他最后那句话是想表达什么?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1]
沈翀心中微动,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他尚未见过。
青阳县大牢内,沈逸认下了所有的罪名,包括逼死自己的父亲。
“不可能的,兄长为人谦和,对父亲敬爱有加,他为何要火烧宗祠,更不可能加害爹爹,他一定是冤枉的。”沈念、沈逑不仅没有怀疑沈逸,反而众口一致认为他是被冤枉的。
“你们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沈念道:“母亲她很慈祥,很温柔,对我们兄弟几个的照顾几乎是无微不至的,尽管我不是她亲生的,但在我眼中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
沈逑道:“母亲虽然不会说话,但她很有才情,诗词书画样样皆通,我的字帖便是母亲写的。”
闻言,沈念将自己腰间的荷包取下来递给沈翀道:“这荷包是我娘亲亲自绣的,比那些绣房做出来的不知要好多少!”
大红底绣白鹤展翅的荷包,针脚整齐、线法光亮、细腻柔和,沈翀的手指在缎面上摩挲,这种触感很熟悉,他将荷包拿高了些,在阳光下细看,这是“打籽绣”,京绣中的一种,是用丝线结成一个个极其细小的线疙瘩,以精妙的绣工将其铺展在绣面上,其精妙在于每个“籽”的大小以及高低需保持一致,且排列更是要求紧凑整齐,要做到这些的关键绣工须得保持每次打结的力度相同,下针有数,色彩的过渡和谐自然。
而京绣又称为宫绣,专用于宫廷服饰,寻常人间根本就不可能掌握此种技艺,更别说绣在自家衣饰之上。
沈翀又问道:“冒昧问一句,蓝氏天生便不会说话吗?”
沈念想了想道:“应该不是,我曾听大哥提起过,幼时母亲曾亲自教他诵诗,母亲似乎是在十多年前失声的,那时候我刚出声。”
沈逸的母亲蓝氏处处透着不凡,让人很难相信她仅仅是商户出身。
一念至此,沈翀安顿好沈谣姐弟二人便匆匆离开了青阳县,邻水县距此处不远,一天时间快马刚好一个来回。
翌日大早沈翀赶至邻水县,到了沈濂家门口只见门头白幡涌动,大大的孝字异常醒目。
沈翀心道看来沈濂已死的消息已传回沈家,蓝氏已着手办丧事了,沈濂的尸首尚在青阳县衙,并未进一步做尸检。
说明了身份,管家便领着沈翀前往灵堂,路上管家红着眼睛说道:“小的今儿寅时末递的消息,没想到您这么早就来祭拜,也不知老爷何时才能回来?”
“老爷?”沈翀听的一头雾水。
除了沈濂,沈府还有另外一个老爷吗?
管家道:“老爷自两日前离开便一直未曾回来,往年这时候已回来了,也不知今年何时归?”
沈翀一怔,猛然回过味儿来,他脸色微变急急问道:“究竟是谁死了?”
管家道:“客人难道不是来为夫人吊唁的吗?”
“怎么会?沈蓝氏死了?怎么死的?”
沈翀一连几个问题砸来,管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照实说道:“夫人是上吊死的,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昨个儿还在张罗着为大少爷相看闺秀,今个儿人就没了。”
蓝氏竟然就这么死了,沈翀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忙遣沈书去请仵作来验尸。
管家一直在旁听着,自是不能应承的,忙拦着沈翀道:“不可不可,此事需得老爷同意才行,任何人都不能动夫人的尸身。”
“你家老爷已经死了。”沈翀挑拣了一些能说的说给管家听,后者听罢沉默良久不能回神。
沈翀忙写了一封信让人带给族长,命人将沈念带回来。如今沈濂府上当家人一个都不在,府上已是乱成一锅粥,尤其再得知沈濂已死,沈逸入狱之后,只怕府上下人会趁乱偷盗主家物品。
“将伺候蓝氏的下人全部叫到院子来,我有话要问。”
管家下意识地遵从,懵懵懂懂地招呼人过来,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这位沈氏主家的公子似乎并不是县太爷。
“昨日有谁来过府中,可见过你家夫人?”
大丫鬟依翠道:“昨日市舶司的沈少夫人来过,与夫人在屋中说了一会儿话便走了。”
“市舶司的沈少夫人?”沈翀久不在青州,对这里的官员并不太清楚。
瞧出他的疑惑,管家忙向沈翀解释了一通,好一会儿他才理清关系,原来是伯父沈鲤的儿媳妇,其夫沈洲在市舶司任吏目,不过是末流官员,只是这沈洲的名字有几分耳熟。
“她们说了什么?”
“夫人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了少夫人一同在屋中,奴婢们并不知少夫人说了什么。”依翠想了想又道:“平时里夫人甚少见客,就算见客也会留下奴婢转述夫人的手语。”
“少夫人懂手语?”
依翠道:“不懂。”
“没有字迹留下吗?”一个哑巴和一个普通人如何聊天?
依翠道:“没有,少夫人并未要求笔墨伺候。”
“除她之外,可还有外人来过?”
一众下仆皆摇头称没有。
“自她离开后蓝氏可有异常之举?”
丫鬟红莲道:“奴婢奉茶时见夫人神情恍惚,将一盏茶泼在了衣服上,奴婢本要伺候夫人更衣,却被夫人赶出去了。”
“昨晚上是谁守夜?”
依翠红着眼睛道:“昨夜夫人并未留人,都怪奴婢,昨个儿未能察觉到夫人的异常。”
“你们再仔细回想一下,夫人死之前可还交代了什么?”
蓝氏倘若真的死于自缢,死之前难道不会留下遗言吗?
“奴婢想起来了,昨个儿晚膳之前夫人曾写了一封信交给门房张氏。”
沈翀立即命人去叫张氏,谁知张氏昨个儿见了蓝氏之后便消失了,整个沈府的人都不知其去向。
“去找,一定要将人找到。”
沈翀大致看过蓝氏脖子上的伤,从表面上看确实死于自缢。
仵作一早便被请来了,但管家一直拦着不让仵作碰蓝氏的尸身,直到沈念回来之后方才同意验尸。
沈念在两日内接连死了父母,兄长又身陷大牢,这半大的少年一下子压下了这么多的担子,疏朗的背影竟有几分佝偻。
蓝氏自尽的消息被送至市舶司任吏目沈洲家,沈洲的夫人季氏果真如沈翀所料,急急赶了过来,为了摆脱嫌疑,不等沈翀亲自问。
她便将自个儿昨日与蓝氏交谈的内容传了出去。
“我不过是看她一人打理内宅辛苦,劝她为夫婿纳几房妾室而已。哪里料到她心胸如此窄,竟然上吊自缢了,说来也都是我的错,我好好的干嘛要多管闲事,害了蓝妹妹,都怪我多嘴!”季氏哭的楚楚可怜,不停拿帕子拭泪。
沈翀有心询问几句,谁知这季氏哭的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不出个所以然,听的人很是烦躁,仍是沈翀这样的好脾气都有些受不住。
季氏毕竟是他的婶婶,又是女流之辈,不好逼迫,沈翀只能背地里查。
回到青阳县,沈翀打算亲自将蓝氏自缢的消息告知他,想要亲眼看看沈逸的表情,谁知事与愿违,方到青阳县地界,守在城门处的沈家小辈便道:“族长有要事与世子相商,请世子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