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谣一向不是话多之人,周熠宁更是,两人竟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方才的尴尬,兴许是两人都不觉得尴尬吧。
倒是伺候在旁的青竹等人尴尬的不知该往哪儿站。
“彭”地一声响,沈谣回头看到窗外天空,一束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璀璨如星河,一瞬间便如梨花落雨伴着星光,消失在夜幕里。
沈谣来到窗前,恰好见到长长的执灯列队踏街,身着彩衣的伎人,载歌载舞,各色花灯按队盘旋,参差高下,如龙之宛转。
她望向长街的尽头,但见千万红鱼奋起跳跃于云海间,极为壮观。
清凌凌的眸子里难得多了几分欢喜,红火的灯光映着那张冰冷的小脸漂亮得惊人。
周熠宁坐在屋内,望着窗前的少女,灯火映着雪肤花貌,那张脸流光溢彩,明丽的眸子中映着万千星河。
似明月照积雪,琉璃玉匣吐莲花。
那一刻的世界是安静的,他沉寂许久的心似乎跳动了几下,快的令他捉摸不透这莫名情绪源自哪里。
沈谣回过头,看向他忽然道:“为何是我呢?”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周熠宁却听懂了,他微微一笑:“为何不能是我呢?”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回答,如打哑谜,又如佛语般令人捉摸不透。
不等她不悦情绪继续蔓延,周熠宁敛眸道:“沈姑娘自幼离家,身子羸弱,习医数载,与父母无亲缘,与旁人多冷漠,与大多数闺阁女子都不同……”
沈谣扬眸道:“你是想说我离经叛道?”
“不。”周熠宁摇头道:“这些都是世人眼中看到的,而我与你情况差不多,在世人眼中信国公不过是刻薄寡思的残废而已。”
“嫁入信国公府,你是当家主母,在府中除了我无人可干预你的行为,而我也不会干预你,便是你要开设医馆行医救人,亦无妨。”
沈谣眸光微动,看向周熠宁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柔和。
回到京城的这两年的闺阁生活实在无趣至极,每日里活得像个行尸走肉的木偶,她想挣脱,却又无力挣脱这样的束缚。
或许信国公府是个好去处。
周熠宁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随即看向身旁的随从,后者会意立即奉上两个锦盒。
“这两样东西送给你。”
沈谣有些犹豫,她不太想收旁人的礼物,毕竟收了礼就得回礼,但她又懒得准备,是以便迟疑了几分,不知该怎么拒绝。
周熠宁似是看出了他的困惑,指了指锦盒道:“先打开看看再决定收不收。”
看她犹豫不定,周熠宁便自己伸手打开了,匣子打开的瞬间,沈谣便心动了,双眸粲然,嘴角也挂起了一抹笑:“这两味药我找了许久,多谢你!”
这些日子她在想方设法配药,想要研制出彼岸香的解药,所需药材繁多,其中两味药更是世间难寻,她让人打听了许久也未曾寻到,没成想周熠宁找到了。
沈谣摸了摸荷包,抿了抿唇道:“今日我所带银两不多,改日我让人将银子送你府上。”
原本脸上挂着笑的周熠宁,闻言收起了笑容,看向沈谣的目光竟透着几分委屈:“我周某在姑娘眼中便是如此贪财之人?”
沈谣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实在不会哄人,干巴巴道:“哈,不是,我是觉得拿人的手短。”
“哦——沈姑娘的手短了么?”他说着目光直直落向少女葱白如玉的手指。
沈谣呆了呆,竟真的举起自己手指看了看。
她傻乎乎的模样,把周熠宁看得直乐,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他实在不知沈家六姑娘竟是如此有趣的人。
沈谣这才惊觉自己刚刚的行为看起来有多愚蠢,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地饮了桌上的一口茶。
只是茶甫入口,她便被烫的“呀”了一声。
“小心……烫……”
周熠宁的提醒晚了一步,沈谣烫得张开了嘴伸出一截粉嫩的丁香小舌,忙用手掌扇着风。
可爱可怜的模样活像一只小奶狗。
周熠宁手作拳状抵在唇边,低低笑出声。
沈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
直到回了魏国公府,沈谣才恍然记起自己的团扇尚在周熠宁手中。
回程的马车上,周念月瞥了一眼被兄长把玩在手中的雪白团扇,笑意盈盈地凑过来打趣道:“看来某人是动心了,若是沈六真做了我嫂子,你可得好好谢谢我这红娘。”
周熠宁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妹妹时常在他耳畔说起这位沈六姑娘,初时不过随便一听,后来嘛……他双眸微眯,眸中掠过一丝阴霾,很快便又恢复了神色。
向沈六姑娘提亲不过是临时起意,如今看来倒是不错的选择。
第97章 探病
魏国公府恢复往昔殊荣,年前门可罗雀如今却门庭若市,仿佛之前的冷落只是幻觉,不过经此一事,二房对魏国公颇有怨言,二爷深知不能与秦当作对,如今不顾老夫人病体火急火燎地闹着分家,闹了几次,老夫人实在气不过竟也允了,远在青州的族公收到书信亦动身前往京城。
府中一团乌烟瘴气,三姑娘四姑娘近日来更不知中了什么邪,整日里针尖对麦芒凡事都要争一争,便是素来疼爱沈媺的周氏都忍不住训斥了几句。
沈媺有苦难诉,时不时便来沈谣这里冷言冷语,尤其得知信国公着人提亲之事。
多数时候,沈谣忙着配药并不搭理沈媺,她自觉无趣,说几句便走了,今个儿也不知抽了什么风,见沈谣不答话,便冷笑道:“你不会是真相中了那残废吧?”
沈谣蹙眉:“三姐姐慎言。”
“呦!怎么?说你心上人残废你还不乐意了,看来是真的了!”沈媺越说越来劲儿,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脸上的笑意越浓。
她心悦临江侯世子,偏偏自己庶女出身,临江侯又手握军权,岂会容许世子娶庶出女子,便是沈茹也比她有优势,尽管他的父亲只是从四品的光禄寺少卿,但她是嫡出姑娘,又背靠魏国公府算得上门当户对,况且又有上次英雄救美这一遭,她更是棋差一着,如今沈茹打着报答救命之恩的幌子,三天两头往临江侯府跑,与临江侯的妹妹还成了手帕交。
想到此她更是来气,然而沈谣不是受气包,她冷笑道:“斗不过沈茹便来找我撒气,在你眼里我便是好欺负的么?青竹,送客!”
“好了,我不说信国公便是。”沈媺今日来倒不是单纯为了嘲讽沈谣,她拧着眉小声问道:“你老实跟我说兄长到底去哪儿了?”
沈翀的身世并未公之于众,魏国公府只对外说突然恶疾,被送往青州别院养病,便是府里的人除了老夫人与几位爷知晓,小辈们都还瞒着。
如果说在魏国公府里有那么一个人是被所有人真心尊重便喜欢的,这人不是魏国公,而是沈翀。
沈媺会担心兄长的安危再正常不过,但沈谣却不能说。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去青州养病了。”
“你这话哄骗别人还行,当我是三岁稚童吗?”
沈谣不想多言,再次下了逐客令,恰在此时外面响起了青禾的声音:“姑娘,有位江婆子想见您。”
她脑中浮现一人,三步并作两步出了药室,见到院子里的江婆婆露出诧异之色,她身旁站着的丫鬟福了福身道:“姑娘,夫人命我将人带来见你。”
沈谣认出是母亲身边的丫鬟,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
那丫鬟却不肯离去,又道:“姑娘与这位婆婆尽管说话,奴婢在旁伺候着,待会儿奴婢亲自送婆婆出府,免得您迷了路。”
江婆婆来此定然是报了家门,周氏命丫鬟在旁守着固然是打听沈翀的消息,沈谣哪儿会不知道。
她向青禾使了个眼色,几个丫头便围着她说道:“绿萼姐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哪儿能让你伺候茶水,跟我去外面,我带你看样好东西……”
绿萼被缠着脱不开身,再转眼已不见了六姑娘和那婆子的身影,憋得一肚子气。
屋子里来了外人,沈媺不好再留,冷笑一声走了。
没了外人,江婆子倒头便拜,歉然道:“请姑娘恕罪,当初是老婆子有意隐瞒身份,到京后一直未曾寻得机会向姑娘说明情况,实在是罪过。”
沈谣并不扶她起身,她心中隐隐有气,沈翀身世泄露遭到暗杀,与江婆子、与敬妃脱不了干系。
江婆子知晓沈谣的脾性,毕竟从前在青州药王谷相处了近十载,遂低声道:“非婆子我有意隐瞒,当年慧昭太子落难,主子身怀六甲被连夜送出城,王爷是在马车上出生的……”
说到王爷,沈谣一愣方才想明白她说的是谁,年前敬妃带沈翀去了一趟皇宫,随后封王的诏书便紧随而来,沈翀改回了国姓,敕封宁王。
“当时秦党紧追不休,太子妃便命我带着小主子择路而逃,没想到我也遇到了杀手,数十死士护着我和小主子先走,当时夜路南行又下着雨我失足摔下了山坡,头撞在了利石上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便忘记了一切……我被药王谷的人救了,一待便是二十年,直到一年前才恍恍惚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尤其在见药王谷见到了小主子身上的胎记,猛然间想起了一切,这才急匆匆随你们一道儿回了京城,也是我行事欠妥,让贼人发现了马脚,这才害小主子遭逢此难,是我的罪过。”
江婆婆说着老泪纵横,朝着沈谣狠狠磕了几个头,沈谣这才道:“起来吧,你来寻我可是兄、王爷的身体有恙?”
“自从救出了魏国公后,王爷便不再出府,整日将自己关在房内,太医虽每日请脉,但药吃下去并不见好转,只身子愈发消瘦,人也沉默寡言,不似从前。前不久从青州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是孙神医去了白巫山,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我便想着姑娘您医术精湛定然能治好王爷。”
沈谣蹙眉,问道:“太医怎么说?”
在魏国公府时,她看过太医们的脉案,无论是方子还是治疗方案短期内都不会有问题,虽不能治本,但有利于他的身体恢复精气。
她原本就想着待这几日她将药配的差不多,便去颐园亲自为他诊治。
江婆子四下看了看,凑近沈谣低声道:“姑娘有件事需要您知悉,你当太医院那群人是真心为王爷治病吗?”
沈谣一愣,慧昭太子早已作古,如今改朝换代,他的遗腹子能掀起多少风浪,皇家何至于赶尽杀绝。
看出沈谣的疑惑,江婆婆又道:“您有所不知,当年陛下为了得到清流的支持,曾亲口说过若找到慧昭太子遗孤便立为太子,虽未有名旨,但皇上金口玉言,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小主子是身子有恙,自是不能立为储君,太后出于愧疚这才与皇帝一道儿下了册封宁王的旨意。”
如此说来,沈翀遇刺也与皇室脱不了干系了。
沈谣心中一紧,他竟不知兄长处境如此艰难,她要如何才能帮他。
“我想随你去颐园见见他。”
江婆婆点头道:“我此行便是请姑娘过府一趟。”
沈谣想了想,从药室拿出一枚安神香丸道:“他怕是不想见我,你见这香在他屋内焚了,他睡下后,我再替他把脉。”
她能觉察出沈翀的消沉,自双目失明之后他便不再与人交流,若不是前有魏国公、沈慧遇难需他周旋,怕是早已不再过问世事。
这是她第二次来颐园,心境与往昔大不相同,再没有了欣赏美景的兴致,跟随江婆婆急匆匆便去了沈翀所在的院落。
看见‘松涛阁’几个字,沈谣不禁心想,敬妃对兄长应是好的,果然院内陈设布置与魏国公府如出一辙。
进了屋子,沈谣瞥见窗前放着的一株白雪松脚步微顿,走近细细瞧了瞧,身旁江婆婆面色微沉:“可是这盆景有问题?”
深宅内院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江婆婆早便见惯了的,是以见沈谣神色异常,立即便紧张起来。
沈谣摇了摇头,江婆婆仍旧不放心盯着白雪松看了好一会儿。
入了内室,骤然瞧见床榻上瘦削的青年,纵使有心理准备,沈谣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他比上次见面时更显瘦弱,手腕几乎能被她手掌圈住。
稳了稳心神,沈谣便开始把脉,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将药方子拿来,药渣也拿来……”沈谣翻看着脉案,见药方并无异样,便又看起药方、药渣皆无异常,她深吸了口气,看向韩七冷冷道:“你实话跟我说,兄长他是不是将药都倒了?”
她的目光瞥向窗前的那株枝叶发黄的白雪松。
韩七心跳一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沉声道:“从前主子用药皆避着属下们,属下也是近日才知主子将药都倒了。”
沈谣面色阴沉,眸底似有冰霜凝结,冷冷说道:“去外面跪着。”
若不是害怕沈翀发现端倪,她真想让人打他一百板子。
在没有配置出解药之前,沈谣暂不打算改变药方,何况有江婆婆的一番话在,她更觉得兄长的病不能明着治,必须得想个周全的法子。
想到此她看了一眼床榻上闭目躺着的男子,心中一叹,大夫治病不治命,他若是一心求死,便是大罗神仙在世又能奈何?
眼下最紧要的是激起他求生的意志,偏偏这对沈谣来说比解毒更难。
离开松涛阁,江婆婆带她见了敬妃。
第98章 礼物
坐在美人塌上的妇人,望着窗外出神,虽侧着脸,但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较之时人多了几分秾丽丰肥的美,显而易见敬妃是个难得的美人,即便是眼角有了细纹,也无损其美貌。
听见脚步声,程氏回过神看向徐徐行来的少女,的确如传闻中一般美貌。上回颐园梅花宴她只顾着儿子,未曾留意旁人,后来听人说起宴上沈氏姐妹联手呛宜安公主之事,便觉得这两个丫头不简单。
先前见了沈慧,虽也聪慧,但性子有些傲慢势必会得罪人,况且还是太子妃那样显赫的位置,若是日后不收收性子,怕是有的罪受。
“起来吧,我听说翀儿在国公府与你很是投缘,早便想见见你,却一直不得空,今个儿可算是见着了。”程氏笑意盈盈上前将沈谣扶起,亲热模样完全不似头回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