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声浮——舟绾
时间:2022-04-02 09:51:36

  “乐安,乐安,小乐安……七郎,你要平安,我等你。”
  他点点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又匆匆离去。
  月明星稀,一夜无眠,我总有些不安。
  后来王妃姐姐告诉我,梁王动了天下的心思,不久前已自立门户。我有些惶恐,莫不是真信了那江湖术士的话……那七郎岂不是很危险?
  又这样过了好几个月,连带着信也渐渐少了,我知晓,前方战局动荡,朝廷也早已像被腐蚀的朽木般脆弱。中秋节这天,他原本是要回来的,等到了半夜,却等来了噩耗。
  满身是血的小兵冲进殿内,大喊:“殿下战败,汉军马上要攻进来了!殿下让您和王妃快跑!”
  轰的一声,双眼发黑,脑中似有什么断了,大殿中哭声四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顾不及多想,我拉上王妃便要跑:“姐姐,去城南,七郎那里有个院子!”
  七郎……
  然而刚到宫门,便有军队举着火把涌入,我握紧了王妃的手,出乎意料的,她很平静。
  “有一线生机,你就要等着九青,”她冲我笑了笑,手心攥着那枚玉佩,泪水湿了眼眶,用我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亲卫军告诉我,梁王遇害身亡了,我不会苟活。”
  我的喉咙哽住,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温热的血溅了一脸。
  锋利的匕首割进喉咙,滚烫的鲜血刺的我眼眶发红,我抱住她的尸身,这个向来温婉隐忍的女子,以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他们,宁为玉碎。
  像一场闹剧般,曾今繁盛的宫邸满目疮痍。
  一路南行,王宫的女眷都被安排了一个帐篷里,夜里低声啜泣的声音吵得我心烦,征得了士兵的同意便在外面坐了会。
  “七郎……”
  “夜里凉寒,姑娘莫要待久了。”一个年轻的将军走过来,解下他的披风递过来。
  我并未接过,只是怔怔的看着他,说:“梁王如何了?”
  “被俘,暂时无虞。”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在何处?”
  “你见不到他的,安广王称帝,皇上将他押入大牢了,看守严密。”
  安广王称新帝,这梁家的江山终是易了主。
  那他会怎么对待七郎?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肚子突然疼得厉害,意识也渐渐模糊。
  孩子…还有孩子……乐安…不行,我不能倒下。
  那小将军慌了:“你,你没事吧?军医!军医呢?!”
  原来那日的小将军正是萧远,也是兰陵萧氏嫡家子。对着军队的人我总是没有好感的,但这一路上他却格外照顾我们,恪守礼仪,是个坦荡荡的君子。
  如不是他,我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有时他也会开起玩笑:“这样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本家了,小乐安岂不是要叫我声舅舅?。”
  “这算乐安占便宜了。”
  “你总是如此……算了,有一事萧远不知当不当讲。”
  我淡淡笑道:“将军但说无妨。”
  “皇上有意挑选美貌者入行宫侍奉左右。”
  原是要找美人。
  我定定看着他:“将军应知道,萧绾不愿,况且,我夫君尚在人世。”
  他率先移开了眼睛,有些结巴:“在下了解,所以想请姑娘推荐几位……合适的人选,这是皇上说的,也算圣旨了。”
  我暗讽道:“这新帝当真以为自己高枕无忧了。”
  “姑娘且慎言!”
  想到刘妲和赵刃儿,我三人素来交好,她们总不能白白在这受苦。
  我还是选择去了织布坊,日子虽是清苦,过久了也觉得没什么了。只是那日不曾想竟见到了一个熟人,他像是早有准备般向前,开口道:“绾绾。”
 
 
第3章 
  十四岁时,我曾喜欢过一个男子,不过是落了俗套的英雄救美,我便对他芳心暗许。那年他许下‘来日必娶卿卿’的诺言后就消失不见了,对着这句轻飘飘的话我做了场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春秋大梦。
  所幸我还是清醒过来了,我那时无比感谢母亲平日里的耳提命面,知晓男人皆是薄情种,因此便只难过了三日就将他忘得干净。
  来人玉冠华袍,我却如地上尘埃。
  这一刻,我全都明白了,原来他就是狗皇帝。
  他向前一步,我便退了退屈身跪下:“贱婢萧绾拜见皇上。”
  “绾绾,这孩子……”
  我抬头,看着这张温润的脸冷漠道:“自然是我夫君梁王的。”
  他眼中似有怒火喷涌而出,细长的柳叶眼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你想不想见他?。”
  当天夜里,我便见到了七郎。
  他还穿着那身盔甲,满身伤痕,鲜血浸染了衣袍和皮肉黏在一起,脸上也冒出来青色的胡茬。
  他端坐在那里,脊背挺直不肯流露出半分狼狈。
  我再也止不住眼泪,跑上前去扑倒他的身上:“七郎,七郎……”
  梁九青猛地一抖,迟钝的摸了摸我的头,声音沙哑着急:“你怎的进来了?可有伤着?他们有没有打你?孩子可安好?”
  “没有,我很好,孩子也很好,七郎,我该怎么办?怎么样你可以活着?”
  “绾绾,我活不了了,我是旧朝罪人,往日的那些皇亲国戚都被杀光了。”他温柔的看着我,手指在衣服上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擦了擦,为我擦拭眼角的泪:“所以,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南燕……我将北梁的议和书换了府中人和梁氏妇孺的性命。你带着他们去南燕,那里会有我安排的人,离京城远远的,好好活着。若实在不想去……城南那所院子只有你知道,树下埋着三箱黄金,是我为你准备的……若日后你若想再嫁……”
  我使劲摇头,手忙脚乱的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语无伦次道:“我不会嫁人的,七郎,我该怎么救你……我怎么救你啊……议和书,议和书……一国的议和书也换不回你的命吗?我想你活着,我们一起陪小乐安长大,你摸,他,他在踢我,他需要一个父亲……”
  他按住我,眼睛清澈明亮坚定道:“绾绾,听我说,没有用的。你要活着,活下去,忘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安贺闻看了多久,他在等我求他。
  我跪下,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求陛下饶梁王一命。”
  他弯下腰来,一手捏起我的下巴,吐出的话让人恶心:“好啊,你把肚子里的这个野种杀了,做朕的夫人。”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心中满是凄然,笑得癫狂,站起来恶狠狠盯着他,睚眦欲裂:“做梦。”
  “自古成王败寇,你怎么就不懂呢?况且,朕不是在跟你谈条件。”
  “你这位子怎么来的自己不清楚吗?不过是用卑鄙的手段抢了这江山,草莽出身披上黄袍也是低贱的货色!”
  “那又如何?梁九青啊,你的夫君就是太信任我了,他以为自己装的多么天衣无缝呢哈哈哈哈哈哈哈,梁长荆的腿就是我害得啊!啊,对了,你夫君也被我下了毒,一点一点的,浑身无力,武功尽失到时就跟个废人无异。人人都觉得这个朝廷烂透了,皇帝昏庸,奸佞当道,可他这个被弃养的小皇子还想着拯就百姓于水火,是不是很好笑?就算梁九青攻打下了北梁又如何?议和书还不是在我这里?”
  “你卑鄙无耻!”
  我只感觉要晕过去一样,眼睛充了血般红,头一次,我感到如此恨一个人,却又深深无力。
  他饶有兴趣的摸上我的肚子:“你不还是要求朕,那梁九青的命还不是由朕说了算?好孩子,明日叫你见见爹爹。”
  第二日他将我强行绑去了刑场,七郎被两个壮汉压着,眼睛被一块白布遮住,有血不断冒出来,他的眼睛……
  我在安贺闻怀里挣扎,嘴里含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咽的声响。
  微不足道。
  他们很快牵来五匹马,绳子分别套在七郎的头和四肢上,我不忍直视,安贺闻却将我的头摆正,轻声道:“让孩子好好看看阿爹,这狼狈的样子……绾绾,你瞧,绳子直了…嘭!五马分尸。”
  那一刹那,世间万物都失了色彩,只有那一片红。有血溅在脚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猛的挣开了安贺闻的怀抱,跌跌撞撞的朝刑场跑去。
  七郎…
  七郎…
  “七郎!——”
  我四处跑,四处跑,跌了好几个跟头,将他的尸体拼凑在一起。那块白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只露出两个空洞洞的窟窿,我缓缓摸过去,从眉骨到下颌。
  他的眼睛最是好看,笑起来像有粼粼波光映在里面,温柔又澄澈。
  可安贺闻竟生生剜了它。
  九青的左手手腕处还系着一个锦囊,被衣袖遮住,小小的一个,握在手里。我颤颤巍巍的打开,是用红绳子缠绕在一起的两缕头发。
  那夜他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此我便日日夜夜带着它,便会想到你。
  “结发夫妻……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躺在七郎的身侧,轻轻摸上他的脸,一口血猛地喷出来,腹间忍不住的钝痛,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七郎,我们的孩子保不住了。
  远远的,我看见楚然着急的神色,连忙喊了太医往这边跑过来,这是看戏看够了?
  就是太医来了也救不回我的七郎了,死无全尸,连眼睛都没了。
  七郎啊,他是做了什么坏事啊?有多少年他是替梁王活着的呢?甚至他死了世人也只知梁王长荆,不识七郎梁九青。
  可他不知道比安贺闻这个谋朝篡位、贪财好色、绵里藏针的伪君子强多少倍。
  梁九青比世间所有的男子都要好,可唯一不好的就是出生皇家,做不了一个逍遥自在的公子。
  没关系,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去游遍大好河山,生好几个胖娃娃。
  下辈子就好了,我拔出头上的簪子,不顾他的喊叫,猛地朝胸口刺去,整根簪子没入胸口,很奇怪,我却感不到疼,就连刚刚胸口的钝痛也没了。
  我攥着那两缕头发,失神的看着空中的男子,他还是有那双漂亮的眼眸,穿着那一身青色长衫,一手牵着一个小胖娃娃还不忘朝我招手。
  我便无声道:“等等我啊,七郎。”
  再次醒来已经是半年后了。
  我终究还是没能死。
  那天安贺闻过来执起我的手,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怜惜道:“绾绾,你什么时候可以睁眼看看朕呢?”
  恍惚间,意识回笼,滔天的恨意在我心里爆发,我必杀你!
  我睁开眼,恶狠狠瞪着他半句话不可能说,只捉着他的手咬了下去,恨不能啖其血食其肉。
  他却喜出望外的招呼宫人喊太医来,小心翼翼的拍着我的背哄道:“绾绾,没事了,别怕别怕……”
  太医很快就来了,安贺闻顾不上自己手腕的伤口,连忙对太医道:“绾夫人今日突然便醒了,似乎并不能开口说话,胡太医先前所说可能会有所隐疾可有法子?”
  胡太医过来替我把了把脉:“夫人之前小产,又添刺伤,已经损了根本。老臣数年前也见过这样的病人,长久昏迷,能不能醒来看的就是天意。不过有的人一辈子没能开口说话,有的人不过数月便恢复如常了,也有人失了这记忆。”
  我冷眼射过去,昏医。
  “夫人能否说话?”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谨慎地看着周围:“你们是谁?他又是谁?”
  安贺闻喉头一哽,还有些欣喜,“朕是安朝的皇帝,你是朕的妃子,萧绾,绾夫人。”
  呵,好不要脸。
  地下的宫女更是跪了一地。
  我适时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我们是夫妻吗?”
  他笑道:“是。”
  连着半个多月的试探,安贺闻彻底放下了对我的怀疑。
  一开始他会在我面前喊九青的名字,会故意讲那段被抹黑的历史,梁王叛乱,五马分尸。
  我每每听后都佯做害怕的样子,嘴唇苍白,呕吐不止。
  除此之外,再无对梁九青这个人有任何反应。
  太医给我开的药方里,有少量天南星。
  安贺闻始终对我不放心,□□在这出院子里那里都出不去。我曾想过在某个夜里刺杀他,可那太难了。先不说门外有层层守卫看护,我一不会武功二因为长期在卧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就连件趁手的匕首都没有。
  簪子也没有。
  或许是他怕了,我的宫内没有一根簪子。
  于是我就另想了个法子。
 
 
第4章 
  那日我央求他将药膳给了我宫里的人煎熬,太医送到时都要凉了,又苦的很。
  他被我这撒娇似的模样逗笑了,轻吻过来,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应允了。
  那宫女大抵是他亲自安排的,很不好糊弄。我便连着几天去小厨房里做饭,待安贺闻宿过来的时候同他一起享用。
  又过了几日,那宫女放松了警惕,我装作无意似的撞过来,将那药材撒了一地。
  待整理好后,我便坐在她旁边百般无赖的开口道:“唉,皇上为什么不让我出去玩啊,好无聊啊,你整天煎药是不是很有意思啊,要不教教我吧,我也想试试。”
  “这等粗活,不敢麻烦夫人。”
  撇过门口的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我轻轻拽住她的衣袖央求道:“好姐姐,你就教教我嘛,那日我见皇上似乎有些咳嗽,他是不是生病了,那日后我便可以给皇上煎药了……我也想为皇上做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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