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鉴问：“大哥，你长住京城吗？可听说过前几日锁龙井的异状？”
孟骁扭头，眉心拧的像块皱巴巴的酸菜：“你要去锁龙井？”
金鉴被他吓了一跳，刚冒出来的大人模样又缩了回去：“去，去不去嘛？”
孟骁叹气：“你这一千两，是指着让我九族都给你卖命呢？”
半个时辰后，金鉴弱弱的缩在石桩子上，顾不上干净不干净，脚尖用力的蜷在一起，试图减缓那股酸疼。
东西市人流最多，虽是深夜，但亦有不少人，最是消息最繁杂的地方。
三天前，锁龙井外有巨龙出没，不少人亲眼看见，巨龙曳尾于地，从皇城上方飞过，片刻就消失了。
翌日凌晨，更夫发现锁龙井旁有许多血迹和龙鳞，当晚更夫在闹市身亡，临死前突然大呼“女皇不仁，神龙归位”，数遍而亡。
当天下午，更夫的妻子带着一双儿女，同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呼“女皇不仁，神龙归位”，然后走入河中。
金鉴“呀”的一声：“那孩子呢？”
孟骁：“都救回来了。”
金鉴松了一口气。
“不过当晚他们三人全都死了。”
金鉴霎时小脸苍白，等听完孟骁接下来的话，更是心跳异常，半点人色也看不出来了。
“坊间都传，是女皇亲命神机营灭口。”
金鉴勉强镇定下来，只是她年纪小，素来又娇，多少有点强弩之末的意味：“这怎么可能？我母……女皇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用得着特意派人来杀？这不是和你特意挖了一个蚂蚁洞，去寻一个身上有黑痣的蚂蚁来杀一样可笑？”
孟骁轻哼一声：“你倒还有几分脑子。”
不算蠢笨，只是单纯天真了几分。
“随后，一个神机营小将吊死在更夫家门口，坐实了这番流言。”
金鉴双指按在自己脉上，深深吸气，心里暗暗道：金鉴，你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勉强理清头绪：“哼，这背后之人，倒是环环相扣，一节一节衔接的紧密，拿人命作戏，实在可恶！”
说完这句，她觉得平静了许多，索性又痛骂了几句：“幕后主使简直不配为人！臭鸡蛋！烂老鼠！混，混球，对混球混蛋黄鼠狼。”
她又问：“既然出了人命，还有神机营，那想必京畿府、大理寺和刑部都得速速破案？”
这案子闹的人心惶惶，再不快点，母皇非得扒了他们的皮。
孟骁打了一壶米酒，连壶一起扔给她：“暖暖身子。听说，主理此案的是皇次女。”
金鉴几乎被米酒呛死，眼角含泪的抬起头：“昂？”
皇次女？
她不就是皇次女？
孟骁点点头：“听说她明日午时会去锁龙井。你跟我去？”
金鉴头摇的甩起：“不要不要。”
孟骁便问：“你好奇心这么重，非要去看锁龙井，皇长女出宫，你不想去看看？算起来，她应该和你一般大，但肯定不会像你这样。”
金鉴直觉这不是一句好话：“不像我哪样？”
“哼，娇娇滴滴，连个土坑都爬不出来。她好歹得英明神武、睿智理性一点吧。”
金鉴闷头灌了一大口酒，气呼呼的跳起来：“呸！”
孟骁：“……”
孟骁找了个客栈，金鉴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一头扎进床上就睡死过去。
孟骁脑门嗡嗡的，觉得自己没把这丫头卖了，真是个圣人。
………………
贺弩一路疾行，直入女皇寝殿。
“跑了？”
贺弩道：“公主前些时日常亲自下厨，为陛下炖药膳，和御厨厨娘都混熟了。她说想瞧瞧给陛下一个惊喜，和奉膳的宫女换了衣裳，随后又偷偷潜入后厨，偷了粗使宫女的便衣。随后……从泔水桶里，混出了宫。”
“我得知公主失踪，就已经派人封锁宫门，但我没想过，公主真能钻进泔水桶里。”
金涯又疼又气：“锦衣玉食久了，外边儿的狗屎都是香的！”
贺弩：…………
“陛下，您文雅点。”
金涯又问：“追上了吗？”
贺弩叹口气：“陛下不许我等惊动公主，可公主实在是……”
贺弩皱着眉头：“……钻泔水桶就算了，公主为了不被人抓回来，掉进土坑里，不发出一点声音硬生生等了一个多时辰。”
他同样心疼不已：“公主走后，我下去看了，土坑里又潮又湿，却不知道她自幼洗净爱结，是怎么忍下来的。”
金涯依旧没言语：“她心里有更大的所求，这点脏污算得了什么？”
贺弩再次叹气，满脸都是慈祥老母亲的疼惜：“公主这次可受了大罪。”
金涯没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可好险没当着贺弩说出来。
还不是那臭丫头自找的？
第五十三章 番外（二）
对面的小丫头一直皱着脸，虽然勉强掩饰，但她真的喜怒形于色。
孟骁擦擦筷子：“你怎么了？早上过来以后一直这幅样子。”
金鉴吞吞吐吐，轻轻闻了闻自己：“我觉得好臭。”
孟骁拧眉，上下打量她几眼。昨天那身衣裳是不能穿了，他早上趁人没醒，去弄了一身成衣，现在看起来还算干净。
只是总有那么点灰扑扑的意思，觉得她不该穿成这样。
有些人就该穿金戴玉，才鲜亮好看。
金鉴犹犹豫豫：“我没沐浴，只洗了脸，衣裳也没熏香，是不是有点臭？”
孟骁把擦过的筷子递给她：“吃饭吧。”
十几岁的孩子，精力旺盛，饿的也快。
金鉴接过筷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孟骁，等他快吃完了，才微叹口气，慢慢吃起羊肉汤。
孟骁嗤的一声：“怎么？不和胃口？”
金鉴摇摇头，头钻进饭盆里。
她从没见过什么汤上会飘着一层油，碗好像也不干净，而且打汤的伯伯洗手了吗？不过好香——算了，反正吃不死人，孟骁吃了也没被毒死，别人能吃，她也能吃。
吃完羊汤，金鉴没忍住打了个饱嗝。
小姑娘连忙捂住嘴，满脸懊恼：这回她真的臭啦。
金鉴模样讨喜，一混进村子就颇得大娘大婶的喜爱，她学的像模像样，蹲在地上帮大娘摘菜。
“大娘，这个菜用来做什么呀？好香啊。”
“艾叶粑粑。”
等粑粑出锅以后，金鉴撑直了身子眼睛都直了，拿到一个两手捧着小口小口吃：“大娘，你和打更的王老三一家熟络？”
“熟络，他家媳妇啥也不能干，病娇娇的，还一年生了两个娃。”
金鉴：“哦。”
大娘一看她这孩子模样，就知道她不懂：“小姑娘，你不知道，妇人怀胎十月，产后还要坐四十天的褥子。你算算一年才几个月？”
金鉴瞪圆了眼睛：“那是双胎吗？”
大娘一拍胳膊：“不是，正月里养了一个，他家两口子能忙活，腊月底又生了一个。他媳妇本来身子就不好，生的这么密，身体就更差了，喘口气都要晕倒。他也没法子，所以请我给他家看孩子。”
“他一个打更的，能有几个钱？每个月还要给我两吊钱，要不然那两孩子吵闹起来，非把他媳妇作践死。”
金鉴似懂非懂：“怪辛苦的。”
“那可不，欠我好些钱，前些日子他时来运转了不是？一口气还了我三吊钱，还说要搬家，我还以为他真走运了，没想到走了财运，却没命享。”
金鉴又问：“那王老三横死，他媳妇身子又那么弱，必定是伤心透了。”
大娘连连点头：“话说如此，不过常言道为母则刚，她虽然伤心，却把两个孩子料理的不错，东西都收拾好了，说要搬家。就是那天，真邪门了，娘三个直愣愣走进水里，要不是岸边那么多人，当时就救了上来，都得淹死不可。”
“可就算这样，也没逃过一劫。”
金鉴压低声音：“婶婶，锁龙井真的有龙吗？”
大娘立时就支棱起来了：“有！我小时候亲眼见过。有一天下了大雨，天上雷鸣轰隆，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在那里发现一条龙，鳞片就有脸那么大，像牛一样叫。村里的人怕龙渴死，都抬水去浇，后来有一天早上，龙突然就不见了。”
金鉴沉思：“龙既然会行云布雨，怎么还会被雷劈下来？它还怕干死？”
大娘不高兴了：“反正那就是龙。没准儿，王老三也见到了，说不定他就是得了神龙真言，传过话就死了。”
金鉴：“这神龙为了传一句话，就要杀人满门，怪邪性的哈。”
大娘不理她了。
金鉴胡乱搭话，一会儿功夫就吃了三个艾草粑粑，后来才被大娘撵出来。孟骁抱剑靠在墙上，满脸无语。
“走吧，想办法偷偷去锁龙井看看。”
“王老三的事倒是不难解释，他难以养活家人，只要有人给他足够多的利，就能买他这条命。至于他的妻子儿女，应该也是为了钱，随后被幕后之人杀人灭口。”金鉴冥思苦想，“可他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的呢？会是中毒吗？”
孟骁道：“据当时看见的人说，王老三喊完女皇不仁之后，突然瞪圆了眼睛，肚子爆开，像被龙的利爪掏出了五脏六腑，随后抽搐而亡。”
“呀！”金鉴听的脸色发白，不由自主靠在孟骁身上。
孟骁嫌她粘人，却把剑换到了另一边。
茶楼里突然传来喊声：“你们说什么神龙现世，全都是狗屁！无稽之谈！”
里面已经围了不少人，那男子站在桌上，面色通红，手里举着一卷书，慷慨激昂：“什么样的神龙，要屠杀平民来制造神迹？这就不是神龙，是邪龙！”
其余人同样议论纷纷，虽不敢妄议当朝女皇，但一旦有人开了口子，就都妄谈起来。另一人道：“神龙选中更夫王老三传话，他只是个凡人，承受不住神龙的气息，暴毙而亡，这也是有可能的。苏兄，你说更夫之死和神龙无关，那你说说，他究竟是怎么个死法？能死的像被利爪掏心一样？”
“苏兄”大声呼和：“总之，神龙一说，全都是狗屁。我绝不信！”
金鉴抓住孟骁的衣裳，慢慢开口：“他，他要死了。”
孟骁猛地转身，捂住金鉴的眼睛，与此同时，站在桌上的“苏兄”胸口崩开血雾，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开了。
他低下头，看看肚子上的洞，脸上还保持那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从桌子上滚了下去。
尖叫声此起彼伏，孟骁随手一提，把金鉴护在墙角，免得她被拥挤的人群撞到。
小姑娘抓着他的手，眼睛里水雾蒙蒙：“他，他死了吗？”
“你猜对了。”
金鉴倒吸一口冷气。
“草菅人命，幕后之人到底要干什么？”
人群慢慢散去，但恐慌的种子已经埋的很深。金鉴迈进茶馆的门槛，努力镇定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等出门以后才吸了口气。
敢情她刚才一直是憋着气的。
孟骁：“倒叫人有点刮目相看。”
金鉴没听清：“你说什么？”
孟骁：“接下来去哪？”
“锁龙井。”
刚到楼台下，金鉴猛地一转身，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贴到了墙上。
孟骁真是无语透了，抱剑站在一边，便见里头几个便衣官员簇拥着一个明媚少女，目不斜视的下来，径自离开。
孟骁：“他们走了。”
金鉴把自己从墙上撕下来，小小的松了口气。她不由自主踮起脚尖，那明媚少女被官员挡住，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那几人虽然穿着常服，但鹰眼如炬，多半是大理寺的官员。那姑娘既然众星捧月，或许正是皇次女。”
金鉴心说，她才不是呢，是她阿姐，也是女皇母亲最喜欢的皇长女。
可她只是换了一身衣裳，缩在墙角，阿姐就真不认得她了？阿姐也太坏了！
“还去吗？”
金鉴连忙回神：“走。”
锁龙井空无一人，出事之后，朝廷未将此处封存，反而广发告示，好奇之人都可以前来查看。若是能查出蛛丝马迹，还有重赏。
但涉及人命，普通百姓不会因为好奇就来看，有心建功立业的，听说是“皇次女”亲自主持，自然都投在她门下。
“女皇不仁，神龙归位。”金鉴看着石墙上的血字，捡起地上的鳞片仔细观察。“这么大，还真有点像龙鳞。神龙归位？指的是谁？还真是直白。”
金鉴看完龙鳞，起身挠挠头：“这京城附近，不会正好有个神龙教吧？”
孟骁失笑：“确实有，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算不上什么规模。早几年青州唐小仙以白云教为掩护，反叛京师，还有数千人，四个山寨。神龙教不过蒙骗百姓，敛些钱财。”
金鉴不明意图，整日东奔西走，当晚便得知消息，除了他们亲眼看见的茶馆“苏兄”，当天在京城附近县城，有数十人都因同样的原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巨龙利爪掏胸”而死。
当晚，孟骁便带来消息，女皇要亲临锁龙井，瞧瞧那所谓“神龙”的真面目。
金鉴连忙起身，冲出房门又转过来，娇娇柔柔的一个小姑娘，此时显出十万分的风风火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