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这句记述,明显记录的人对沈承仍旧心怀敬意,称之将军,可对失去理智的王峥,只是说王家而已。
事情说完了,阮清辉挥手让老衙役退下,然后才对二人道:“文成四年的事情查到此处,已经十分明了,之后我派人在宫中查阅旧档,查到这喜敬的确姓林,虽不知和林家具体什么关系,但他确实是于文成四年入宫为奴,之后一路发迹,很快就到了太后身边伺候。文成六年王家被朝臣参奏,黛宁找到的卷宗,所载喜敬和王家的田产之争仅是其中一桩案子而已,王家贪腐证据确凿,是先皇下旨抄家,再其后文成八年,先皇于战乱中失踪,沈家获罪,太后下旨,沈家一般无二道被抄了家,如果背后都是喜敬推波助澜,倒也说得通,但还需要一些佐证,须由皇上下旨彻查后,才能定罪。”
谢黛宁和华庭沉默片刻,只听华庭感慨道:“从找到的证据看□□不离,林家被抄家,喜敬便一般无二的报复回去,王家是他正经仇人也就算了,沈将军却不过是奉旨行事……这等狭隘偏执,真是太过阴毒了!”
“只是天理昭昭,他隐在背后做的事情,终还是被这账本里无意记述的一句话,抽丝剥茧的串了起来。”阮清辉叹息一声,转向谢黛宁正色道:“阿宁,之所以叫你来这里听这一切,也是想让你先心里有个数,这件事要如何告知沈屹,你要好好想想措辞,慢慢与他说才是。另外此事非同小可,我必得立时回禀皇上,如果他受得住,让他今晚入宫面圣罢。”
谢黛宁站起身,点头道:“我这就回去,把一切都告诉师兄。”
◎最新评论:
【来啦来啦】
-完-
第78章
◎治愈◎
##78 事
黄昏时分, 太阳才落下,数道暗影从宫墙几方角落翻出,箭一般射向不同方向。
其中一道, 几个起落闪身进了惠王府。
书房内, 惠王司马澈正在写信, 彭冶于门外守卫,只见来人像道鬼影般落在半步外,彭冶愣了一瞬认出, 他微微点头,转身轻叩房门几下,等屋内传来司马澈允准的声音, 便推门请人进去。
正想着不知宫里出了什么事,他竟然亲自来了, 一转身却见司马徵过来, 毫无知觉的也要推门进去。
彭冶神色一整, 抬手拦住他:“世子稍待,王爷有客人在。”
司马徵有些轻慢的拨开了他的手, 询问似的一挑眉:“哦?什么客人, 连我也不能知晓?”
他跟司马澈的关系,已是超越了彭冶等从小护卫的,所以这段日子有见风使舵的, 便偏向了司马徵, 同他来往甚密,而他也故意让这些人冷待,排挤彭冶等人。
彭冶的脸色渐渐冰冷, 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两人眼神交锋片刻, 司马徵忽然一笑, 赞叹道:“彭侍卫这等忠心之人,世间难得一见。”
话音才落,书房的门“砰”的开了,脸色铁青的司马澈走了出来,看也不看门外两人,只抛下一句:“随本王走走。”
门板晃动几下,一阵极淡的龙涎香传了出来,司马徵鼻翼轻轻一翕,若有所思的笑了。
司马澈带着股怒气,直走到了园子里才停下脚,天色暗沉,水池边的风灯摇摇晃晃,让他的轮廓也模糊起来。
司马徵走到近前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如此动怒?”
司马澈神色晦暗不明,一字字道:“阮清辉亲自抓了喜敬,召集了大理寺和刑部的大人,在父皇面前审他陷害沈家之罪!”
彭冶在旁边闻言一惊,司马澈曾经提起他尚未出宫分府,还在宫中居住时,曾偶然得知了一件陈年秘辛,就是关于这喜敬的。
不过这事跟他毫无干系,只因喜敬是内监第一人,所以司马澈把这事儿悄悄放在了心里,日后能利用便利用,却不知为何喜敬事发,他突然如此生气。
身侧的司马徵眼珠一转,却是全明白了,沉吟一下劝道:“殿下不必气恼,赌场上下注越大,赢得也越多,自然,也可能满盘皆输,可也正因如此,引得各路人马不停投入其中,难以自拔。此次我们也不过是在原局上加码罢了,不妨照旧行事,若殿下赢了自然是好……”
司马澈扭头瞪着他,语气不善道:“若是输了呢?”
“输了就再准备下一局。”司马徵说的十分坦然,似有极大的信心,“殿下雄才伟略,是有大志向抱负的,之所以劝您照旧行事,是可把此次看作是一次试探,您对敌手了解的越多,便也越有把握,等来日战场上见了真章,那时你死我活,便一锤定音了。”
这番话说完,司马澈身上的压抑之怒明显减轻,他思量片刻后吩咐道:“也罢,如你所言,明日便安排把人送到阿宁面前,我看倒也未必就会输!”
他说罢一甩袖子走了,留下彭冶和司马徵两个,彭冶犹不明白,但是又不愿去问司马徵,忍了忍正想走,只听他幽幽开口道:“彭侍卫,你不想问明白吗?”
彭冶迟疑片刻,司马徵又道:“你告诉我今日进书房的是谁,我便把前因后果,还有殿下最在乎的事情,都告诉你如何?”
哪怕是黑暗中,司马徵看向自己的眼神仍旧透出一股阴冷之意,彭冶很想立刻转身离开,作为侍卫,他只要保护好殿下安危,旁的不必去争,可是刀尖舔血久了胆子却愈发小,尤其怕在前面冲锋卖命时,背后被挑拨离间的人插一刀……
看出他这瞬息迟疑,司马徵已经十分满意,并不去逼迫他答应,只接着道:“你也知道,前段日子我从湖州接了个老大夫入京,他曾经医治过沈屹的岳母,也就是谢黛宁的母亲,是知道她真正死因的人。”
彭冶皱眉:“那又如何?”
他知道司马澈查那些旧事,但是却不认为能有什么用。
“殿下刚才说的是否行事,便是让这老大夫把谢黛宁母亲的死因,也就是谢暄——谢黛宁的父亲死守的秘密捅出去!要知道谢暄把这个秘密告知了沈屹,这便也成了他的秘密,而天下至亲至疏夫妻,如果是你的枕边人瞒着你这么大的一件事,你会如何想?”
他呵呵笑了起来,也不等彭冶反应过来,摇头晃脑的走了。
彭冶虽不是个粗人,但是一时之间仍旧没能明白,为何喜敬的事情会让司马澈生气?这和揭发谢黛宁家的事情有何关联?他在原处愣了许久,只恨如今司马澈和司马徵常常私下商议,这等细微处的心思根本不让他知道,他刚要离开,忽然听见旁边草丛中传来一声枯枝折断的啪嗒声。
他纵身一跃,手指如同鹰爪一般朝着那个方向扣下,瞬间将对方按在了地上。
“啊……”那人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是女子。
彭冶把人翻过来一看,瞳孔一下紧缩,他手下扣住的竟是王妃?张蓉蓉?
与此同时的清凉殿里,宣帝,汪太后,阮清辉,以及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还有沈屹,谢黛宁都静默的伫立着,内监上来道:“启禀皇上,喜敬受不住刑,都招认了,黄大人正在草拟罪状,即刻便可呈上过目。”
宣帝点头,道:“把喜敬提上来,朕还有话要问。”
阮清辉办事利落,刚才审讯时的不少证据,已经是铁证如山,喜敬绝无可能辩驳脱罪了,但是众人又格外唏嘘,因为这喜敬对王家,沈家怀有这么大的仇恨,而他其实不是林家人。
喜敬原本,只是林家的一个帮工罢了。
文成四年,他才十六岁,因为勤劳肯干,在林家的铺子里很受重用,林家没有瞧不起他这贫家子弟,知道他是孤儿之后,更提出要招赘他,将族中一个庶女许给他做妻子,这等好事,喜敬自然愿意,连姓氏都在衙门改好,只等办事了,而那庶女和他两情相悦,也有了身孕,可是没想到林家少爷招来了大祸,一夕之间毁了他全部美梦,未婚的妻子惨死,林家灭族,而他却因为帮工的身份逃过一劫,只是他自己想不开,为了报仇净身入宫……
喜敬被拖上来,他气息有些不稳,脸上水珠和汗液混合,泛着冷冷的光辉,提他进殿的官员上前,一条条念出了罪责,他一一点头,然后在罪状上按下手印。
“……构陷忠良,护国公沈氏满门……”
说到沈家之事,喜敬才一点头,汪太后登时站起来厉声喝道:“不可能!沈家之事不可能是错案!”
从刚才查证喜敬身份,列明证据之时,她便一直想开口,可是却找不到合适时机,这会儿着实不能等了,她双手在袖子下紧紧攥着,仿佛这样便能安定心神。
“当时本宫的的确确收到前线溃败的战报,沈承带着军饷不知所踪,眼看大烨将乱,为了稳定民心,本宫不得以下旨将沈家抄家,以儆效尤,这怎么可能和这贱奴有关?那是前线奏报,他再手眼通天,也不能造出假战报!”
喜敬抬起头,努力看了看自己陪伴多年的这个女人,军饷被找到之后,她便迅速衰老憔悴了,但还是借缠绵病榻拒绝承认沈家是冤屈的,她坚信自己没错,沈家就是该杀!
这份固执既支撑着她走到今日,也给了他这样的人利用机会,去实现自己想做的事,不过军饷现世时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今日迟早会来。
“说!到底怎么回事!”宣帝断喝一声,“军报的事还有谁参与其中?一一招供出来!”
喜敬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平静道:“回皇上的话,并无他人参与,这件事很简单,外面送入宫的每一份奏报,秘信,都要经由奴才们的手,方能呈到贵人面前,沈家抄家那日,除了沈承将军带着军饷失去踪迹的消息外,其实还有一份奏报,就是沈唐将军浴血奋战,虽然身死锁牢关,但沈家军抵御住了北狄的攻势,守住了锁牢关,那是一份用十万军士性命换来的惨胜捷报……”
大殿里静的几乎连呼吸都无声,喜敬的声音像是刀子,割到了每个人心上,寒意沁入骨髓,在殿内无一不是出身高贵或者久居高位之人,他们从未在意过这些日常伺候在侧的卑贱之人,高兴时他们会小心翼翼的插科打诨,不高兴便被拿来出气,责打,惩罚,乃至夺去他们的性命,他们甚至想不起是谁今晨替自己更衣,更不知道上马车时踩在脚下的仆俾,面容如何。
“……我只是把那份奏报压下,压了一天而已。”
汪太后踉跄几步倒在了龙椅上,不可置信的看着底下,喃喃道:“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当时……当时就只有一份奏报,锁牢关败了,沈承携军饷消失,几位重臣都说他必是反叛了!不杀沈家,世人就以为朝廷软弱可欺,大烨的江山转瞬就要落入他手……”
她喃喃不停,嘴唇颤抖着一一细数各种缘由,忽然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下椅子扯着几个朝臣,问他们做的对不对,眼神涣散的仿佛被气疯了一般,宣帝无法,只得上前扶住她,又唤人来送她回慈宁宫。
宫女接过了汪太后,宣帝才抽空对着沈屹道:“大烨欠沈家良多,忠臣良将蒙冤多年,竟是为了此等不堪一提之人,究竟如何弥补……”他叹息一声,才又道,“朕着实惭愧至极,恨不能以身相替当日锁牢关的沈将军!”
这话着实严重,便是沈屹也有些震惊,然而不待他回话,宣帝重重一跺脚,转身跟着汪太后一行人离开了。
剩下人也只能先出宫,阮清辉因为审讯未完暂留宫中,沈屹和谢黛宁则携手,一步步走出了被黑暗笼罩的巨大宫城。
上次这个时辰离开,还是查毛江案的时候,长安门外的长街依旧,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走到宫城外,两人一眼就看见自家的马车等在路边,车辙上坐着的正是柯钺,熟悉的身影仿佛亭岳,稳稳当当的,马上就要宵禁了,旁边的小吃摊子正在收拾,锅里的蒸汽还在升腾,摊主已经开始催促食客……
沈屹停下步子,静静的凝望着这烟火气里的一幕,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对谢黛宁道:“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等这一天,但是真的这一天到了,却好像没有太大不同,父亲,母亲,那些亲人都回不来了,而我竟已经习惯了……你在我身边,阿宁……竟然真的不再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