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那个允王世子……什么时候和惠王熟稔如此了?”
“你说他呀,好像是半个月前来拜访了一次,也不知和王爷嘀咕了些什么,下人回禀说他逗留书房许久呢,此后和王爷关系便胜似兄弟,出入常伴左右不离的。”崔瑗想了想,又道,“听说好几次他来,王爷把彭侍卫他们都遣出去在院子里候着,也是奇了,彭陆二人和他是打小的交情,说冷待就冷待了,也不知这允王世子到底有什么特别。”
听到此处,谢黛宁忽然想起去年遇刺的事情,其实当时她就看出,这允王世子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窝囊,当时他和刺客交手游刃有余,存心逗人家玩儿似的,谢黛宁当时是怕他这般“帮忙”,让那刺客逃脱了,反倒是玄衣卫的不是,所以当时还骂了他一句。
“此人蛰伏京城一年,初始行事谁都瞧不上他,他竟能忍下来,这会儿一夕间竟让司马澈这样脾气执拗的人扭转印象,足见这人不简单,以后你打探消息什么的,还是避开他一些的好。”
崔瑗却没当回事,只胡乱点头道:“知道啦,我没那么不知轻重。”
说完了这些,谢黛宁又把失踪女子的事情交代给她,请她帮忙在惠王府找找线索,但是崔瑗的心思不在这些上,听完了便随口应下,笑道:“这件事不难,前几日王妃分派事务,刚好让我去管内院买卖下仆,等我接手了,查查旧档记录就知道了,你等我信儿便是。”
惠王府的另一头,司马澈和司马徵也进了书房,司马徵将随手摘下的一枝迎春插到瓶中,略带戏谑的笑道:“王爷,您对谢姑娘果真是不同。”
与旁人不同,自谢黛宁成婚后,彭冶他们提起谢黛宁,都是称她沈夫人,司马澈嘴上不说,听着却觉得扎耳朵,便让人不许再提起她。
“‘谢姑娘’?你倒乖觉,不称她为沈夫人吗?”司马澈坐在书案后饮了一口茶,看着司马徵摆弄花枝。
“王爷痛失美人,我又何必在您心上扎刀子呢?”司马徵微笑,又道,“不过谢姑娘不是会轻易上门的人,哪怕她的好友是王爷侧妃,她也不怎么来,所以……今日是为了什么?还有,刚才她看见您的眼神,倒是……”
“倒是什么?”
“很有深意。”司马徵想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不妨去刑部衙门看看,那像是看犯人的眼神。”
司马澈的脸色瞬间铁青,好容易忍下了怒意,垂下眼帘“哼”了一声,“你去查查看是怎么回事!”
……
又几日之后,谢黛宁正在衙门里看卷宗,忽见柯钺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劈头就说:“少夫人,人找到了!邓省危的人来报,昨夜暗卫在河沿街的一处宅子听见争吵声,有一女子哭诉什么不贪图荣华富贵,是被掳来的话,还说要回家去找爹娘,不做什么王妃的春秋大梦!……”
听到这里谢黛宁一惊,猛地站起身来,问道:“然后呢?”
柯钺道:“本来凭两句话也不敢肯定,我派人今日一早再去,正好发现有人正在鞭打一个女子,骂她不识好歹,那女子哭喊着爹娘的名字,正是丢了闺女的人家之一,这可错不了了!”
”那可知院落的主人,或者买主是谁?”
柯钺微一迟疑,道:“暗卫说,看到过惠王府的下人来过此处,但是没有抓到证据,若不然我们再等一段日子,等拿住了把柄再去救人?”
谢黛宁思索片刻,她和沈屹早有论断,即便真是司马澈干的,恐怕一时也奈何他不得,更何况这次不是在王府出事,他更有借口推干净。
眼下还是那些女子的性命更重要,她于是当机立断,唤来众玄衣卫吩咐道:“我们分开两队行动,一路把人救出来,另一路去叫上京兆府的衙役,把人贩子京郊的老巢端了!”
派到她手里的玄衣卫都是些年纪尚轻的少年人,一开始并不服气受一个女子管辖,然而这段时间看她事事亲力亲为,毫无骄矜之气,再加上看到被拐卖的女子境遇悲惨,众人心中早就怒意升腾,闻言齐声大声应喝:“是!”
谢黛宁点点头,一马当先领着众人直奔河沿街而去。
到了地方她先吩咐手下把后门和低矮的院墙等出口都守住,然后亲自上前拍了拍门,喊了一声:“卖花啦,屋头有无小姐买花?”
院内先是寂然,随后几声微不可闻的耳语响起,便听一个苍老的女人问道:“卖的什么花呀?”
谢黛宁捡京城春日里的花名说了几个,又道:“奴是特意去京郊寺院择的花,新鲜的很呢。”
她这声音捏的极细,和卖花的小姑娘一模一样,身后几个熟识的玄衣卫,还有柯钺都不禁嘴角一弯。
而院子里的老妪没了怀疑,抬起了门杠“吱呀”一声开了门,下一瞬,只见一群玄衣卫和衙役一拥而入,直把那老婆子架起到一边放在地上。
“哎——”
她爬起来扯着嗓子大叫,“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黛宁迈步而入,看着她沉声道:“有人举报你这里藏有被掳民女,我是玄衣卫的巡按使,接了此案特来搜查。”
老婆子像是被掐住脖子,哆哆嗦嗦道:“什么,什么民女?我……我老婆子啥也不知道!”
谢黛宁身后,数个黑衣的玄衣卫少年已经涌入厢房,很快屋内传来女子的惊叫,再片刻玄衣卫们便带着七八名女子鱼贯出来。
除了一个脸上有些伤痕外,这些女子皆是衣衫华丽,看着不似挨饿受苦的样子,而且面带迟疑,唯有脸上带伤的女子看清来人,立时惊喜大喊:“你们,你们是官府的人!是来救我们的吗?”
谢黛宁点了点头,然而其他人望向她的眼神,却是略带怨愤。
很快,众人把这些女子带回衙门,提审之后,谢黛宁理出了个大概,院子里一共八人,四个被掳走的良家女子就在其中,另外还有几人是从南边被带入京城,也有说自己是良家女子的,刚开始众女以为要被卖去青楼或是为人奴婢,便结成同盟悄悄商议如何逃走,但是后来有一个老人来这院子挑选了一番,筛掉了几人后,给剩下的人画了像,告诉她们只要听话,以后可以做王妃娘娘,享尽荣华富贵。
开始大家自然以为是个骗局,可没想到,有人来教她们读书写字,有人教规矩礼仪,连梳头穿衣这样的事情,都有人手把手的教她们如何做的优雅好看,虽然伺候的人不多,也不能出门,但是数不尽的珍馐美味如流水一般送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每日要做的就是学那些富贵人才会的事情。
除了挨打这个女子还想逃走,其余的人都动摇了,贫家女子又或是奴籍,哪里过过这样的好日子?回去了也不过是干农活,操劳,嫁个男人一辈子普普通通的,年景不好被卖为奴为婢,但是这里,是真的把她们当未来王妃养着的呀!
她们不关心那个王是谁,美梦迷住了每个人的眼睛,她们开始相信这个故事,受伤的女子再想逃的时候,竟被伙伴揭发,也正是那天夜里的争吵引来了暗卫,才让谢黛宁和玄衣卫一举端了这里。
听完整件事,当初面对萧妍时的无力感又泛起来,谢黛宁突然明白,自己原来救不了所有人,就连刚才审讯,好些女子还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还能回到那个院子里继续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大人,京郊那边也完事儿了。”一名玄衣卫进来禀报:“所有人牙子都被押去了京兆府大牢,剩下的女子中再无被掳拐之人,京兆府的严大人让我问您一句,如何处置这些女子,毕竟是手续齐全的奴籍,也不好随意处置,另外还有两箱文书旧档,不知是交由玄衣卫还是京兆府来查检?”
“先让她们住在原处。”谢黛宁思索一番,吩咐道,“这件案子审结之后,再决定如何安排,至于文书旧档便送去我府上,我亲自看看。”
来人应是后退下,谢黛宁按了按额头,想起玄衣卫衙门这里也有八个等着安置,只得又打起精神,叫来人去打扫两间厢房出来,忙完这些看看天色,已是日落时分了,她便叫上柯钺一道回家。
两箱子文书几乎是前后脚送到了沈家,按谢黛宁吩咐被搬去了书房,她和沈屹吃了晚饭,常常在此处或是一起看书,又或者一起忙碌公事,不过今日沈屹还没回来。
“咳,咱们府上这么大,书房却建小了。”柯钺笑道,书房有两个主子用,这大箱子一放更显局促,“等这件案子忙完,少夫人不如扩建一下如何?”一路见她心情不佳,柯钺此时是没话找话。
谢黛宁随口应着,忽然看见桌边立瓶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卷轴,抽出来一看,却是一张巨大的北地地图,绝大部分是北狄的疆域,上面细细标注着山川河流,地势起伏,城镇名字以及兵力部署,甚至有些地方还标了人数。
柯钺显然是知道的,于是道:“这是公子前天夜里从宫中带回来的,好像是皇上给的。”
谢黛宁轻哼一声,应战的各项部署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宣帝此举真是连沈屹的闲暇时候都不放过。
不过看了一会儿这图,谢黛宁不由奇道:“这图绘制的也太详尽了,山川河流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连哪里人口多少,有无粮草储备,都知道的这么详尽?”
柯钺凑上来一看,解释道:“这是估算,并一定作准,这等机密之事,并非几个探子一时片刻能收集的信息,所以公子才依照沈家军的旧例办法估算了,当年将军在世时,多年没有战事,但是常年收集信息有不少经验,譬如北地那里大雨,大旱,丰收,灾害等等,将军都要知道,他根据这些推断出北狄的人口增减,军队部署,又或者会去哪里劫掠,也是如此,常常料敌于先,锁牢关一役前大烨过了很多年太平日子,全亏了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殚精竭虑。”
谢黛宁想起那本“浩言清录”,里面也有一些地方零散记录着北狄的风土人情,还有天气和年节如何,那是第十七册 ,如果前十六册没有被烧掉,现在大烨能有更多对敌的信息。
“师兄……他一定很想上战场吧?”
柯钺滞了滞,才重重点头道:“此前为了身上的毒,公子本是放下了这桩心事的,毕竟要先活下来,要给沈家翻案,上战场这事儿太遥远了,不一定能实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柯钺越说越快,声调扬起,似乎想到了很久以前金戈铁马的日子,他察觉出自己的激动,笑了笑才又说:“少夫人,可能你不信,其实沈家人并不好战,将军研究这些是为了克敌于先,让大战不至于爆发,他说一旦两国交战,是百姓受苦生灵涂炭,他哪怕不做大将军也不想踩着尸山血海往上爬,可哪想到承平一久,皇上竟会觉得是大烨强盛而北狄弱小,逼着他要一举灭了北狄呢。”
谢黛宁久久无言,从小就听过大人们说,那位景帝是贪功冒进之人,他把大烨拖入泥沼,险些覆灭。
她叹息一声,忽然笑了起来,对柯钺认真道:“今天我本来挺生气的。”
柯钺不解的看着她。
“你也看见了,玄衣卫救下的几个女子,不承望得一句谢吧,好歹别把我们当坏人啊,一副荣华富贵被毁的样子,沉浸在美梦中就是不肯醒来,可是现在想想,她们怨恨也好,感激也罢,至少人是活蹦乱跳的,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这就是好事啦。”
柯钺也看见了那一幕,他鼻子里轻哼一声,又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还荣华富贵呢,是她们运气好,否则被当做奴籍女子任人买卖,哪那么容易脱身?”
“所以查案子抓坏人,看着这京城里热热闹闹,有好人有坏人的,也好过血流漂杵,尸山血海……那样的景象,没有人想要看见。”
柯钺沉默了,他见过那样的场景,知道那是何等惨烈,但是这是很多人无法想象的悲惨景象,未料谢黛宁一个未满二十的姑娘,竟能说出这般明事理而又悲悯的话,他不由一时哽咽,牙缝里艰难的挤出两个字:“是啊。”
谢黛宁卷好了卷轴,轻轻放回原处:“我想帮师兄,实现他的愿望。”
“少夫人想怎么做,吩咐便是!”
谢黛宁的声音很低,一点眸光落在那副北地地图上:“你悄悄的查一查,或者时机合适时不妨直接开口,问一问邓省危,他的鹰隼究竟是想做什么用?”
柯钺愣了一下,想想那天的景象,公子对待邓老大的确有异平常,这一点出来,他才觉出那不寻常之下,似乎公子在掩藏着什么,连他也不叫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