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便把要给沈屹和谢黛宁定亲的事情说了, 谢老夫人闻言瞪大了眼睛,手里的佛珠拍在桌子上, 发出一声脆响。
“可是她在书院出了丑事?竟这般着急?”
谢暄蹙眉, 但到底是自己母亲,他不好说什么,沉下心解释道:“不是, 母亲误会了!黛宁在书院一直规规矩矩, 是我看上了这个学子人品端正,学业也着实优秀,所以才动了这个心思。”
谢老夫人放下心来, 谢黛宁的婚事她不是没有琢磨过, 但是一来眼下是这个状况, 二来她心底是并不愿意她嫁得高门的,她这个性子,就算嫁得好,也保不住闹出点事儿来,没得带累家人,因问道:“这个学子的学业再好,没考上进士,前途终究做不得数,我且问你,他是哪家的儿郎?真就好的,让你这般急着定下他?”
谢暄含笑道:“这个学子姓沈名屹,家是湖州本地的,并非大户出身,甚至可说是贫寒,祖产田地一概都无,父母也早逝,家中只有祖父母两个。不过他今年就要下场考试,老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我瞧着他实在是好,是以考虑了也有个把月,他高中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若是等他中了咱们再提这事儿,一来可能已经有人榜前择婿,把他抢跑了,二来那时候提起倒显得咱们势力。所以我想着若母亲也同意了,赶在这几日先把亲定下来,黛宁便留在家里待嫁,他家境不好,咱们也不可损了他的面子,一应从简就是,等秋闱后便把亲事办了,来年春让他们小两口一道上京。”
听了儿子这一大篇话,谢老夫人琢磨起来,虽然这些年不闻不问,可凭儿子对阮清忆的感情,他对这个女儿的婚事必是慎之又慎的,他肯把女儿许给这样的人,必是看中他有过人之处,而且细想想,就算日后高中了进入官场,新官上任,也还是差着资历,老二谢明是个文官,他在官场浸淫多年,明年述职说不定能进京再上一步,这小子还是得仰仗着谢家,如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阮家算是武官,到时候再不乐意,也得看着这门姻亲的面子上,收敛一二,不能再跟之前似的,把谢家的姑娘把持在外家不放,而谢黛宁自己,嫁了人之后,若是懂事,自然也知道丈夫前途还得靠着叔叔提携,如此也就不怕她折腾了……
她盘算许久,终于点头道:“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母亲自然也不能驳了你,到底是你的女儿,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还是有一件,谢黛宁到底是谢家的人,你得把这个道理跟她说明白了,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往后,她可得老老实实的,不能再像现在似的胡作非为,还有她那个什么玄衣卫职位,你赶紧让她辞了,别叫孙婿知道了心里有疙瘩。”
......
那头谢黛宁回了阮清忆在世时住的院子,这两日她还是一身男装,今日刚好换上一身女子衣裙,吓吓他。
这般想着,便在屋内翻箱倒柜起来。阮清忆出身普通,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女儿还小时,就给她按着年纪做了不少衣裳,很多她现在已经穿不了了,摸着这些陈旧褪色,款式也不怎么新鲜的衣裳,谢黛宁鼻子一酸,但是想想若是母亲知道自己能穿上一件给自己未来女婿瞧,一定很开心,于是挑了一件合身的换上了。
这身衣裳是樱草色,袖口和领边绣着鹅黄的银杏叶子,一针一线都是阮清忆亲自动手,三娘帮着她换好,又给她松松的挽了个云顶髻,只是谢黛宁自己没有带首饰,屋内妆匣也是空荡荡的,三娘把头上一枚素银簪子摘了下来,道:“姑娘若是不嫌弃,这枚簪子您戴上吧。”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谢黛宁接过簪子,凑到镜前自己插上了。只见镜中少女素面如玉,虽然衣裳颜色浅淡,又有些褪色,但是却别有一番淡极雅极的风姿,她满意的微微点头。
“姑娘真是好看!”三娘赞叹道,“像是书中说的仙女。”
谢黛宁一笑,她也很满意,站起身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也别拘束,待会儿下人送来饭菜,你吃了休息就是,我是请你帮个忙扮作丫鬟,并不是真的拿你当下人的。”见三娘答应了,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出了屋子。
绕过几段回廊到了外院谢暄书房,这还是她回来后第一次来,这间院落倒是一点都没变,书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光,旁边花厅几个下仆来回忙活,因谢暄很少回来,乍然来客,竟得先收拾了才能请人进去。
见了谢黛宁仆人刚要请安,只见她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声道:“你们先忙着,晚膳好了来喊就是。”
仆从点头应下,她于是轻手轻脚的走到了书房窗子下,悄悄从缝隙里一看,沈屹正背对着窗户站在书架前,微微着低头,手里似乎在翻书。
这个书呆子,谢黛宁咬唇一笑,心头立刻冒出个主意,她慢慢把窗棂格抬高支好,然后轻咳一声,对着屋内人道:“公子一人在此,难道不怕鬼狐吗?”
听见她的声音,沈屹含笑转身,待看清来人只觉呼吸一滞,一个娇俏无双的少女趴在窗沿上,一手托腮,一手还玩儿着一缕耳边垂下的发丝,正戏谑的望着自己,浑然不知自己美的如同梦中落雪,林间漏月,还有那双含着淘气笑意的璀璨双眸,世间珍宝也难以比拟。
他放下书就要过来,谢黛宁赶紧一指他,笑喝道:“站住!公子还没答我呢?”
“又淘气!要我答你什么?”
“余非人也,乃是山间野狐一只!今日见公子独处在此,此间终岁空之,早已为我所占,公子莫非不惧?”
沈屹无奈的摇头,笑道:“小狐狸容华绝代,吾见之心甚欢喜,有何可惧?”
“这位公子,你心虽欢喜,但是腹中却已经咕咕作响喽!”
沈屹闻言脸色微红,正在此时,外间仆从终于备好了晚膳,走过来唤他们过去。
因下人在一旁伺候,谢黛宁也不好意思再逗他,吃了饭,才端起茶水消食,就见谢暄回来了,他见谢黛宁还坐在那里,淡声道:“我有话和你沈师兄说,你先回去,赶了一天路,晚上好好歇歇。”
谢黛宁习惯性顶嘴:“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谢暄面带戏谑,扬了扬手中庚帖,看着女儿笑道:“我跟你沈师兄谈订婚的事情,你也要跟着听不成?”
谢黛宁闻言脸色立时涨红,嚷道:“谁知道你们要说这个,再说哪有当父亲取笑女儿的?”说罢一跺脚跑了。
听她说出父亲两个字,谢暄眼前忽的模糊酸涩,心仿佛被一块巨石砸下,碾的血肉模糊,七年了,这还是第一次!
谢黛宁一脸喜色的跑回去,这一路心脏砰砰直跳,欢喜的恨不得喊出声来,连谢家宅院都顺眼了几分,不过刚进门,还没来的及喘口气,三娘急步迎出来,“姑娘,您家三姑娘在屋里等您,已经来了半天了!”
她这才发现,屋门外还站着两个年纪颇大的仆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谢黛宁心中疑惑,点头道:“我知道了,劳烦你在院门口处守着,莫让旁人进来。”
三娘点头去了,谢黛宁一撩帘子进了屋,谢玉宁正在屋内焦急的来回踱步,见她回来,也顾不得行礼,一把拉住她道:“大姐姐,您可回来了!今日可是赶巧了,二伯母拉了我娘去庙里进香,要明日一早才回来,府里没人盯着!我一听说你和大伯回家,就急忙过来了,正愁着没路子往书院递消息,这可不是大好的机会,门外那两个也是我带来的,我有大事要跟你说!”
谢黛宁挣开她的手,指着凳子道:“看你急成这样,坐下说话。”
谢玉宁依言坐下,只是身子还前倾着,一脸急色道:“大姐姐,我是真心为你做事,清明时您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我没有用阴私手段走旁门左道,我是亲自和府里的老人一个个聊天,小心打听,没想到真让我查到了一件大事,是和大伯母有关的大事!”
谢黛宁立刻变了脸色,心里渐渐泛起不好的预感,“和我母亲有关?”
谢玉宁猛的点头,她再次探身握住谢黛宁的手,“是!大姐姐,我从两个老仆那里打听到,大伯母当年并非是得病去世,而是落水而亡!”
话音一落,谢黛宁只觉得脑中隐约有一道霹雳,将浓黑的一角照亮,似乎就在那一瞬间,她看清了什么,可是很快黑暗再度遮掩住一切,她来不及细想,猛的站起身,脸上血色尽失,大声喝问:“你说什么?”
谢玉宁的声音继续絮絮传来,仿佛隔着一层被褥一样。
“……大姐姐虽没有吩咐我什么,我却琢磨着如何帮姐姐,后来略一打听,才察觉到姐姐幼时的事情,府里竟讳莫如深,而大伯母的事情,更是提都不敢提,说句不好听的,大伯母虽年轻轻身故了,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这样刻意避讳岂不奇怪?我便开始打听以前的陈年旧事,这才知道大伯母当年虽然病了,却没到药石罔顾的地步,是那年寒冬腊月里,她不知为何突然落水,病情这才急转直下,不过两日就去了。门外老仆里,一个就是知道此事告诉我的。那另外一个则说,早几年大伯父就给伯母迁坟了,家里祖坟只是个衣冠冢,因为当时伯母的旧物所剩无几,来这个院子找了好久,才在下人房里找到了一件,他亲眼瞧着放入龛中,那衣服就是一件浸透水,掉了颜色的棉袍。”
第35章
◎家事◎
谢玉宁说完了, 又唤两个老仆人进来,令他们把旧事当谢黛宁的面又说了一遍。
谢黛宁坐在凳子上,眼前几人的嘴一张一合, 声音却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飘忽不清。
阮清忆去世时她六岁, 事情已经记得很清楚,她记得自己在病榻前伺候汤药,也记得把省下来点心送到母亲的嘴边, 还有看着她一日日憔悴下去,终于连起身都不能。
母亲去世是在夜里,关于那天她的记忆有些混乱, 似乎白日里她还在陪她说话,“母亲, 明日父亲旬休, 您要好好吃点东西, 这样才有力气和他说话呀。”
阮清忆抬起一只枯若干柴的手臂,轻轻抚了抚女儿的鬓发, 微笑着说:“好, 我的阿宁懂事了。”
然后就是她从梦中被叫起,婢女哭着给她换上了一身白麻布衣服,抱着她来到正院, 只见往日清净的小院一下多了不少人, 灯火通明,有人挂起了白幡,用竹竿高高挑着, 蹬着脚伸着胳膊, 白幡一动, 闻妈妈走了出来,叹了口气道:“抱大姑娘进去磕个头就是了,莫叫冲着了。”
她看到母亲躺在床上,已经换好了殓服,脸上蒙着一块白布。
她记得自己大哭大闹起来,很多人抓着她按住她,她记不清后面,自己似乎一下子病的糊里糊涂,再清醒的时候,阮清忆的丧事已经办完了,谢暄独个坐在院子里喝酒,冷风割脸,她走过去问:“父亲,你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了吗?她有没有跟你说话?”
谢暄摇头,缓缓伸手把女儿抱进怀里,压抑着腔子里的低泣,肩膀抽动着。
眼前老仆人说的话,有的能和她的回忆对上,有的却不能,落水一事她根本不记得,中间好像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有人不断的在耳边重复,阿宁,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脑中牵起疼痛,愈演愈烈,她从凳子上跌坐到了地上,然后又抱着膝蜷缩成了一团。
谢玉宁吓坏了,忙上前抱着她:“大姐姐,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我,我去给你叫大夫来?”
听见大夫两个字,谢黛宁猛的抬起头,双目赤红,对!大夫,那张药方!
华庭一直在调查这件事,他已经打听到了这个大夫的下落,只是她嘱咐了,弄明白刘氏为何留着药方前,万不可打草惊蛇。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刘氏是想提醒自己——阮清忆不是病死的!那张方子根本没用?
一张滋补药方,怎么可能救活一个落水的人?
老仆人还有可能道听途说,大夫却一定记得病患的死因!
她强撑着站起来,推开谢玉宁扶她的手,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今晚的事情不要声张,这份情我记下了!”
她抖着手写好了一封信,跌跌撞撞的出了谢府,一声呼哨招来了黑咪,夜色漆黑如墨,可是却没有背后那座府邸令她惊惧,她把信塞进鞍头夹缝,然后拍着黑咪的脖颈低声道:“好黑咪,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