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咪没能领会她的意思,不安的打了个响鼻,迈开蹄子却不知该往哪里去,谢黛宁的泪珠滚滚而落,她得坚强起来,为母亲讨回公道!狠狠的在自己胳膊上咬了一口,痛意袭来,她终于冷静了几分,沉声下令:“去找华庭。”
马儿嘶鸣一声,撒开四蹄朝着书院的方向奔去。
谢黛宁回到屋中时,谢玉宁已经走了,三娘不安的看着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谢黛宁惨然一笑,忽然道:“三娘,你不要再回白秀才那里去了,这世间人心如鬼,她们为了一点不值得的小事,就能杀人。”
“好,我不回去。”三娘轻声道,只见谢黛宁盯着桌上烛光,陷入沉思。
回来这段日子,华庭安插的人也查到些事情回禀给她,有的谢黛宁自己也记得,谢老夫人是不喜欢阮清忆,可是木已成舟,她对阮清忆的种种为难,是想让她变成为自己想要儿媳妇,能掌管一个大家族,八面玲珑,成为谢暄的后盾,最主要的,是生下谢氏的继承人。
而真正让她们矛盾误会重重的,是曹氏!是她在谢老夫人和阮清忆中间推波助澜,他们一家三口回应山后,谢老夫人纵然不喜,还是把管家权给了阮清忆,而曹氏毫无怨言,一副好心的来教阮清忆如何管理一个大家族,可又每每设下圈套令她出错难堪,很多次曹氏不说话还好,要是开口去劝,谢老夫人就更是生气,觉得阮清忆蠢笨……后来阮清忆一病,管家的权力又回到了曹氏手里。
她将曹氏视作和谢老夫人一般的后宅毒妇,可是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妇人的恶毒程度,为了那方不大的宅院,为了用谢家家财给谢明的官场铺路,她可以下毒手杀人的!
天色渐明,初夏的阳光带着点焦灼照在谢府的庭院里,整个谢家刚刚从休憩中醒来,仆从们正端着清水打扫,府内一如既往的安静,没有人知道一场风波即将来临。
华庭终于带着大夫来了,谢黛宁在门前接到了人,直言道:“今日我要为母亲讨回公道,你把我们之前安插的人都叫出来,内宅的跟我去怀安堂对质!其余的守住大门,曹氏一到,即刻带过来!”
华庭点头吩咐下去,随后一众人直往怀安堂而去,谢老夫人还未起身,谢黛宁请大夫坐下,又让作证仆从一排站好等候。
外间这一番折腾,怀安堂的下人早吓得掉了魂,进去禀报了谢老夫人和闻妈妈等人,没多会儿,就见谢老夫人皱着眉头出来,坐到了首座之上之后,脸色难看的扫视屋内,责问道:“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来给我这个祖母请安!怎么,这就是你的规矩?搞出这副阵仗,你是要造反不成?”
“请安?”谢黛宁讥讽的看着谢老夫人,“你想的倒美!害死我母亲,还想我给你请安?”
谢老夫人闻言大怒,抄起手边茶盏直朝她砸过去:“胡说八道!反了你了!”
谢黛宁没有躲,杯盏飞到半空就被华庭接住,他挡在谢黛宁前面冷笑,“老夫人莫急,是不是胡说,我们一桩桩一件件,好好算算清楚!但要是伤了谢大人,可就不是小事了!”
谢老夫人胸膛起伏,想起她这个孙女还有个官职在身,粗喘着气大声吩咐吓傻了的仆妇:“去,去把大老爷叫来!把家法也请出来!我今日……我今日饶不了这个逆女!你仗着官职在家里胡闹,我管不了你,有祖宗家法管你!”
很快,谢暄还有刚刚到家的曹氏,江氏一道走了进来。
曹氏一进府就被几个眼生的下人围住,心中正忐忑不安,在怀安堂门前遇见谢喧才微微放心,她端起笑容上前搀扶谢老夫人:“老夫人您别急,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慢慢说,莫气坏了身子。”
谢暄环视了一眼厅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黛宁展开手里的药方递到他眼前,声音森冷:“这张方子,是我母亲生前用的,她的婢女被赶出谢家,身患重病却不肯医治,用全副身家求人帮忙把它递到我跟前!父亲可知为何?”
谢暄接过来,蹙眉一扫,是张寻常的温补方子。
“我拿到这张方子也奇怪,母亲患的是痨症,这张温补的方子虽然不治病,但也不害人,为何一定要送到我手里?却不想,原来是为了开方子的大夫,他想必是个人证!证明我母亲是落水而亡!”
谢暄大惊失色,看向谢黛宁,嘴唇轻颤,半晌没有言语。
谢黛宁又指着屋内仆从道:“这些人,有的是府中老仆,他们有记得母亲是落水身亡,有知道祖坟的衣冠冢里就是她当日穿着的衣裳!还有这些人,她们打听出了不少旧事,什么为了夺权故意办砸差使,什么掌家之后,为了二叔官途将谢家家财拿出去行贿钻营!说到底,母亲因何而死?就是因为她若掌家,二房绝对无法攀爬到今天这个地位!”
她一挥手,下人将收集的证据一一呈上,谢老夫人颤巍巍的过来一看,有的她知道,只是有的却是背着她,谢家家财算下来已被搬空一半。
曹氏见状脸色渐渐发白,赶忙上前跪下分辨道:“母亲容禀,二爷他在外做官,多又不易之处,儿媳是给他支取过几笔银子应急,可有的已经补回来了,有的还没来得及,并非是要偷了家里的!儿媳这些年管家尽心尽力,就算是这事儿做错了,也不是有心为之呀!至于大嫂落水……”
谢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打断道:“那你也不该不告诉我就擅作主张!”
曹氏眸子里闪过一丝恨意,低着头应声道:“是,儿媳知错了!”
这些年谢老夫人始终没有放弃让谢暄续娶这个想头,老二谢明的官职再高,她再尽心为谢家管家操持,在谢老夫人心里,始终比不上精心养育的嫡长子谢暄,哪天谢暄松口续娶,真来个新夫人,那就像当年他一家三口回来时一样,他们夫妻二人是为他人白忙一场。
“只是这样而已,关起门自家说清楚就是了,你犯得着这般大张旗鼓吗?”谢老夫人转向谢黛宁,冷硬道,“我可以告诉你,你母亲的确是落水而亡,那张方子不能证明什么!府里也绝不是为了掩盖此事,弄虚作假诓骗外人,只是因为大户人家的夫人出了这等意外,为免外人口舌议论,才没有外传罢了!”
“没有掩盖?”谢黛宁讥讽道,“方子上的日期明明是我母亲去世那日,赶这个档口弄出个药方,还说不是掩盖真相?睁着眼说瞎话,就不怕遭报应吗?”
谢老夫人蹙眉:“这张方子我也是第一次见!我怎么知道?”
谢黛宁冷笑,看着华庭接来的大夫:“赵老先生,想必你已经听明白了,连夜将你请来,是因为这张药方牵涉到我母亲的死,我身为女儿,七年不能为母伸冤报仇已是不孝之极,今日得知事情真相,我是半刻也不能再等,求您实话告诉,这张方子究竟是谁让您开的?”
赵大夫叹着气起身,拿过方子仔细看了之后点头:“是我开的,这用药,还有这字迹,是我没错。那位夫人我也记得很清楚。”他望了一眼谢黛宁,眉眼间隐隐可以看出些相似,“但是这张方子之所以这么开,是那位夫人自己要求的。她当时刚有了身孕,为了不吃药伤胎,特意嘱咐我把所有药的剂量都减轻了,药性烈的一概不要。但是她落水一事,我也并不知晓。”
听见这话,谢暄大惊失色,谢老夫人那边也发出一声惊呼,谢黛宁转头一看,那老妇人竟然跌坐在了椅子上,捂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大夫,原来儿子还曾有过一个孩子,这么多年她竟半点不知!
谢黛宁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切都模糊起来——身孕?一尸两命?眼泪滚滚而下,她理智全无,一脚把曹氏踹翻在地,抓起能抓到的东西朝她死命砸下去,嘴里还大声喊叫:“给我刀!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这个毒妇!”
屋内众人醒过神来,纷纷上前拉她,华庭扑过去踹翻几人,把谢黛宁护在身后,只见曹氏鬓发纷乱,脸上破了个大口子,哭叫道:“母亲救我!大伯,大伯你快管管呀!你跟她说清楚啊!不能都冤到我头上!”
“住口!”只听谢老夫人大喝一声,恶狠狠的盯着曹氏,她喉头发出“咕噜”一声,身子缩了缩,闭上了嘴巴。
谢老夫人转向谢黛宁,她强撑起颤抖的身子,语气冷如冰霜:“就算你母亲已有身孕,失足落水仍旧只是不幸罢了,我现在知道了心里也很疼,但是没有凭据如何能怪到你二婶头上?你不要再闹了!”
“闹?”
谢黛宁一面流泪一面摇头,“我母亲有了身孕,不顾病体也要好好养胎,甚至用上一张只是温补的方子,她肯定是豁出性命,也要保住这个孩子的!你相信她会无故走到水边?你还要替这毒妇遮掩是吗?下一句你是不是要说她是为了看景儿,寒冬腊月,她本就病体虚弱,起床都费力,这样的一个人,会单跑去池边,会失足落水?没有人害她,说给三岁小儿都不信!”
谢老夫人无言,看向了谢暄,他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几岁,站在那摇摇欲坠,谢黛宁冷冷一笑,也不理睬,慢慢一步步走到了曹氏跟前,这女人终于没了往日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眼眸里划过了一丝惶恐,往仆妇身后缩去。
“祖母护着你,我的父亲懦弱无能,可是我不怕,我豁出一切,也要为我母亲讨回公道!”谢黛宁喝道,“华庭,拿下这个毒妇!我们去县衙报官!”
“站住!”
谢暄一声断喝,拦住了华庭,他转向谢黛宁,“没有确实证据,官府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谢黛宁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只见谢暄眸子里一丝沉痛之色划过,接着道:“这是家事,谢家自行解决!”
第36章
◎世事◎
##36 碧
天色渐晚, 暮云低压,空气里有着微凉的水汽,预示着今夜的一场豪雨。
谢黛宁和华庭绕到了谢府后院一侧, 隔着这面高墙, 就是谢家祠堂, 她抬起头望着支棱的檐角,胸中怒意依旧翻涌,可是眼眶却已经干涸, 一滴泪都挤不出来。
早上谢暄说了那句:“这是家事,谢家自行解决!”之后,她便问家事如何处置, 谢暄道,“剥夺曹氏掌家之权, 禁足思过, 但是阮清忆落水, 无真凭实据是她所为。”
所以没有任何处置。
她不敢置信,带着华庭打出了谢府去报官, 可奔波一日, 无论县衙还是宗族耆老,无一人肯为她出头,黄县令倒是接了状纸, 看完后钻回后衙, 片刻出来便道:“你只有几人供词为证,证的还是些内眷龃龉之事,落水害人这些, 并无真凭实据!颇多都是你的猜测, 实在做不得数, 本官就算开堂审理,也不过是闹剧一场,再说一家人,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意外罢了……”
谢明官位高于他,加上两家女眷一直交情匪浅,他也是问了自己夫人才给了这么句话。
又说:“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没有真凭实据,就是去京城敲登闻鼓,也无济于事啊!”
谢黛宁心灰意冷,靠报官没用,但宗族里可以处罚犯错的女眷,可谢暄若会处理,又何须等到今日?
华庭望着她,这身樱草色的衣裙其实有些大,颜色也不那么鲜亮,谢黛宁一直没空换下,这一日折腾下来,满是尘土折痕,鹅黄色的银杏绣纹仿佛旧日伤痕,累累赘赘。
“咱们要不去梁城吧,让湖州卫所出面,这样县官肯定不敢再推诿。”
谢黛宁缓缓摇头,有什么用?黄县令不敢得罪谢明,会把案子往上推,而且他说的也是实情,一张药方加上两个老仆的证词,还有关于曹氏谋算的揣测,的确称不上铁证如山,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就是曹氏谋害了阮清忆,可是没有更确凿的证据,捅破天也无济于事。
能惩治她的只有宗族家法,可惜偏偏不站在自己这边!
“不必了,律法不能给她定罪,但是天地之间总有公正,就算没有公正,母亲还有我,我和她这辈子不死不休!”
她语气平稳,可话中之意却是决然,华庭闻言默然片刻,又问:“那咱们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