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暄大惊,喊叫起来:“快备车!我要回书院!”
谢老夫人一把拉住他:“回什么书院,你没听说有匪徒吗?”
只见谢暄一下甩开谢老夫人,急道:“母亲!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话,书院是我半生心血,我怎能不管!”他说罢急匆匆跑进府里叫人去了。
谢黛宁回过神,突然问司马澈道:“你说实话!那真是匪徒?”
司马澈的目光闪烁,这丫头聪慧,自己筹谋许久始终不能得她真心,这假话还是不编的好,但是也不能全说了,想了想低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几日湖州府衙闹失踪的事情?那些人是被掳到郓州地界上一个黑铜矿去做苦力了!就你们书院两个学子机灵跑了出来,为了灭口,那矿山才派了人装成匪徒来烧杀!”
铜矿?
铜是用来铸造钱币的,素来为朝廷管控,何人如此大胆,私自开采,还掳人做苦力?
谢黛宁的脑海中霎时有条线清明起来,从崔瑗告诉她看见没有旗帜的士兵行军,然后是调查饭堂贪腐时发现米价上涨,之后遇到微服来此的司马澈,再之后是被掳走的学子!
“是允王!”谢黛宁惊呼出声,“他要谋反不成?”
司马澈没料到她这么快就猜到了,咬咬牙沉声道:“知道了还不快走!应山不安全了,允王若要起事,首先便是占了物产丰富的湖州,我之前告诉你年底前应是无事,谁知道他丧心病狂,为了掩盖自己罪行竟然派人直接去书院灭口,万一他就此一不做二不休,举兵谋反,应山县便会立刻血流漂杵!咱们赶紧离开!”
谢黛宁摇摇头,冷笑的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侍卫道:“手无缚鸡之力两个学子如何能逃得过重重看守?你带了这么多身手不俗的侍卫,人怕不是你救出来的吧?杀一二平民,允王怎会在乎?更是难以激起风波,倒是杀了有功名的书生,才会引得世人瞩目,官府不得不追查下去!还有,你应该早就知道那些人装成匪徒前来,却不肯对书院发出预警,就是为了做实允王之罪,好逼迫他谋反!”
身边一驾马车冲了出去,她只来得及看清赶车的是那个叫柯钺的,再一回头,身边谢暄和沈屹也已不见了踪影,街面上的百姓正自发呼喝组织起来,招呼着要去书院救火,除去近前谢家人隐隐听见是匪兵,其余的人根本不晓得一场大乱就在眼前!
司马澈叫她把皮揭了个干干净净,大为不快,但仍旧压着怒意道:“是又如何?允王迟早要反!我也是试探一二罢了,这个脓疮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挑破!而且你当我来此地为何?我若从梁城走水路出发,此刻已脱离险境,若非为你,我大可不必来此!”
他将心意坦明,干脆也不再遮掩,又道:“你虽然总是和老六那个无用之人混在一处,对我不假辞色,可我从来也没怪过你,今日我便坦诚心意,你想报仇我替你出手,你想出气我现在就让人把你那二婶抓出来千刀万剐了,你跟了我,以后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谢黛宁不动声色的退开了一步,离开他侍卫的掌控范围,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眼前这人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若是允王真的反了,这天下立时就是一场大乱,沈屹刚才那句话,在脑海中清清楚楚的响起,“……不能因为他人之恶,自己也跟着恶行而行,人心中得有一条底线,这样在最深的黑夜中才能安眠。”
跟了他,抛下这一城百姓苟且偷生去,即便日后贵为王妃,恐怕此生都再无法安眠!
“您是七殿下,黛宁不敢高攀!”
她扬起手将阮清忆牌位抛给了华庭,吩咐道,“速去湖州卫所示警!”趁司马澈没有反应过来,口中又呼哨一声,只听马蹄声哒哒,黑咪急奔而至,“七殿下,不妨告诉你,我的至交好友,你的未婚妻子崔瑗还在书院,你不若先好好想想,是立刻逃走,还是救人要紧?”
她说完翻身上马,朝着书院疾驰而去。
第37章
◎心事◎
##37
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天边露出了一缕晨光,只听有人大喊着:”湖州卫所来人啦!”
书院上下所有人,一下泄了一口气。
不多时, 司马澈找了过来, 他一身锦袍也染上了黑灰, 弄得破破烂烂,身后几步处跟着一辆马车,崔瑗正撩开帘子望过来。
司马澈神色严肃道:“卫所的人即刻就到, 阿宁你也不必忧心了,跟我一道走吧。”
谢黛宁神思恍惚的看着眼前,云岚山门处的建筑烧毁了大半, 但是因为临河,来帮忙的百姓扑救及时, 所以没有蔓延至后山, 但是看着仍旧惨烈不已。
而这一切之所以发生, 正是眼前这人私心所致,他不在乎引来的匪徒是否会毁掉整个书院, 也不在乎这里人的死活。
谢黛宁讥讽的别开头, 对着山林的方向唿哨一声,等着黑咪出现,然后对司马澈道:“我不会和你一起走的, 也劝你要走最好快点, 否则卫所的人一到,看见你竟然带着这么多手下和兵马,到时候大功一件反倒成了说不清。”
司马澈让她说的直咬牙, 但是也知道的确如此, 他做的那些事是见不得光的, 如今不如见好就收,只得忍着气道:“也罢,你终有一日知道我的真心!你自己保重,咱们京城来日方长!”
他才一转身,忽然看见谢暄和沈屹急匆匆的过来,前头正是谢黛宁那匹黑马,他看看沈屹冷笑一下,方扭头走了。
黑咪带着两人过来,谢黛宁的眼神里没有太多意外,只剩下和书院余烬一样的平静,有些许温度,可是再难爆烈的燃烧了。
她看看谢暄,又看了看沈屹,似乎想把他们的样子记住,然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谢黛宁率先结束这场沉默牵起黑咪转身要走,只是才挪动两步,却发现黑咪咬着缰绳将她往回拉,她疑惑地看过去,黑咪竟然扯着自己往沈屹的方向,口中还低低的嘶鸣着。
沈屹想开口留住她,可是却知道,从身份暴露开始,有的事情再也回不去,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平静时光,很快他的人生就会变得面目全非,追杀和颠沛流离会再度袭来,而他以为自己能够掌控的,其实全都是镜花水月,他不能靠欺瞒走上科举之路,也不能在小心翼翼中拥有自己心爱的女子。
“刚才,是沈屹救了你的马,它不小心入了火场,差点被困住。”谢暄开口道。
谢黛宁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低声道:“是这样吗?”
她再看看黑咪身上,自己给它打的绦子上有烧焦的痕迹,还有那油亮的皮毛也一般沾着脏污,黑咪亲昵的蹭着沈屹的手,又咬着缰绳把谢黛宁往他的方向拖拽。
谢黛宁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
眼前的两个男人,原本他们会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他们一个死守着一个秘密,始终不让她知晓,她几乎触摸到这个秘密,可是他就是不肯告诉她,不肯告诉她阮清忆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不报仇也不让她报仇?!
另一个,是她第一个喜欢的少年。
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他说,男人和女人本无不同吗?他无心的一句话,却让她相信,他就是不同的那个……
可是他一扭身,就走到了另一边,毫不犹豫的。
谢黛宁看着沈屹张张嘴,似乎要对自己说什么,她忽然笑了出来,大颗的泪珠滑下来,她低声对着黑咪说:“你去吧,好好照顾他。”说完,扭身便离开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往哪个方向,直到雨滴砸到脸上,身上,她才回过神,看着眼前这片陌生的山林。
林子郁郁葱葱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沁入心脾,让她被火焰灼痛的肺部舒服了许多。
不远处有一处坟茔,打扫的甚是干净,墓碑前还摆着一些祭品,有一只空杯。
走到近前,才发现这是一个无字碑,雨滴已经将空杯灌满了,谢黛宁拿起来一饮而尽,然后轻声道谢:“借你的杯子一用,望你不要介意。”
说完她放下杯子,这才看见墓碑的一角被磨得极为光滑,想必是有人常在此处陪伴,才会如此罢。
她伸手摸了一下,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我身边有很多人,可是却一直觉得孤单,本以为遇见一个可以陪着我的,没想到却是一场空,我竟然还不如你。”
她说完苦笑一下,再不停留,冒着雨离开了应山。
走了几日后,她和华庭联系上,他把阮清忆的牌位交到了她手里,又送来了不少银两,本想跟谢黛宁一起回京城,但是谢黛宁说应山的事情牵扯允王,怕不好善了,加上阮清忆的事情始终不清不楚,她终是不甘心的,所以还是派华庭找上郭岳李升等人,回去应山看顾一段日子。
她自己则打算回京城去,慢慢走,也散散心。
华庭虽然不愿,但违拗不得,只得私下传信给玄衣卫一路保护,书院的事情闹得很大,朝廷派了人下来查,回到京城谢黛宁少不得也得面对一些麻烦,让她先平复一下情绪,也是好事。
如此,谢黛宁便一人上路,离开湖州地界后,她的心情好了很多,换了衣裳,买了匹马,慢慢游荡着往京城方向走,至于什么文册,什么谢家,统统去他的罢,全抛在了脑后。
这日清早走到了个小城边上,还没来得及进城,便被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簇拥着带到了城郊一处林子里,此时已是盛夏,林子里的阴凉处,人们拿出了各式各样的货物售卖,吃的用的各色不一,她一问才知这是此地的特色集市,将坊市搬到城外此处,既省了缴纳给官府市肆的银两,又得了树林清凉荫庇,颇有野趣,所以百姓们都喜欢来。
谢黛宁也便入乡随俗,先吃了一碗馄饨当做早点,然后才在林子里逛了起来。
她到也不缺什么,只是手上有一处烧伤一直没好,反反复复的,想是因为赶路和天气炎热,因此便想找找看有没有郎中卖药粉。
逛了一圈,果然让她看见一个尼姑模样的妇人,干干瘦瘦的,面前摆着个小筐子,立了个牌子上书:去暑避疫,各种药粉。
她上前一问,还真有治疗烧伤的,于是便买了一包,然后出了林子,找到了一条清浅的小溪清洗了一番。
弄好了,她打开了纸包准备上药,不想一阵风吹过来,那药粉被风直扑到脸上,她打了个喷嚏,一阵寺庙里的香灰味道弥散开来。
谢黛宁心道,不会上当了吧?再凑过去一闻,手指捻起一点搓开,这不是香灰又能是什么?
她无奈的笑了笑,这一小包,那尼姑收了自己一两银子,想想实在是不忿,这不是坑蒙拐骗嘛,她洗了把脸,打算再去找她理论一番。
只是没想到她来晚了一步,那尼姑已经跟几个外地客人拉扯叫骂了起来,装香灰的箱子被推翻在地,撒的一地都是,那些人骂道:“你这骗子,竟然拿香灰当药粉卖!这要是吃坏了人,可怎么好?”
那尼姑却是个混不吝的主儿,脚在地上跺了跺,香灰便和泥土混在一处,她插着腰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无赖,竟敢骂我是骗子,出家人不打诳语,怎会骗你?分明是看我生意好故意闹事来了!现在你们打翻了我的药粉,休想离开,赔钱!”
她竟然丝毫不惧的倒打一耙,谢黛宁一皱眉,就要上去帮腔,未料到袖子忽然被旁边卖菜的妇人扯住,她认出谢黛宁也是刚才买了药粉的,便不让她去。
谢黛宁气恼道:“你们这竟然是一伙儿的吗?这样也太过了吧?”
那妇人赔笑道:“刚才我见她收你一两银子,就觉得不妥,等下让她还你就是了,这几个人,一包药粉才卖了三钱,不值当的。”
“这哪里是钱多钱少的事儿……”
谢黛宁还要分辨,这妇人忽然将一个洗净的果子塞到她嘴里,笑呵呵的拉着她坐下,道:“姑娘,看你是外乡人,不知道她的事儿……她不是坏人!”
果子的香气一下子溢满唇齿,谢黛宁哭笑不得,被按住坐在那里看尼姑和人撕扯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