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疾步出去迎接的急切劲儿,谢黛宁的眸子微黯,难道谢婉宁不知道湖州发生的事情?
她后来猜测过,应该是谢婉宁告诉萧妍,她是女儿身的事情,所以萧妍专门寻来了针对女子的药物掺入酒水,本想着男宾们喝了无事,只有谢黛宁会丑态百出!可没想到她家那个了不得的客人竟是司马澈?
别管是给男子还是女子的药,让皇子喝了这样的东西,罪责可是轻的?萧家肯定得给司马澈做牛做马,供其驱策了!
所以,萧妍怎么还能跟谢婉宁交好?
片刻功夫,一个容貌极美的夫人带着一个少女进了屋子,正是萧夫人和许久不见的萧妍,萧夫人倒也罢了,萧妍明明还是青春年少,却看着比其他在坐的闺秀们老了足有七八岁的样子!
她的目光在屋内众人的脸上一一划过,落到谢黛宁身上时,瞬间一冷!
她是第一次看见谢黛宁穿上女装,记忆里穿云岚学子服的清丽少年,被眼前明艳无双的女子所替代,她才知道她的长相竟是这样的,一身月白缂丝的锦衣,绣着疏淡有致的粉色玉兰,清极雅极,云髻随意挽就,几件不大起眼的首饰,却映衬出一个直让人觉得耀目的美人,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会见到她,可是真看到了这样的谢黛宁,她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恨意!
为了保命,也为了向司马澈表示歉意,萧妍被父亲送去山里的寺庙吃斋悔过,山间岁月清苦,她足足忍受了一年,萧家也几番被逼迫,几乎将整个家产奉上,仍是不能得到原谅,最后父亲病逝,哥哥萧广无奈彻底投靠了惠王,这才算保下了萧家一门!
眼下又是冬季,她手上冻疮隐隐做痛,不止容貌摧折,萧妍一个千娇万宠长大的贵女,一双手现在都伸不出来,遍布疤痕!
察觉到女儿微微颤抖,萧夫人转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萧妍瑟缩一下,出门前哥哥说了,萧家可不止她一个女儿,他也不是只有一个妹妹,这是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若再犯错,那她就真的会被弃了!
萧妍稳了稳心神,走到谢黛宁跟前,含笑道:“阿宁,许久不见了!”
谢黛宁还没开口,旁边一个夫人就抢先笑道:“哟,萧姑娘认得沈夫人呀,叫的这般亲热?”
萧妍笑道:“那是自然,我和阿宁是云岚书院的同窗,一起师从谢山长,也就是阿宁的父亲呢!”
她亲热的把手搭上谢黛宁的手,又笑道:“如今想起同窗的日子,真真是惬意,也不知沈师兄如今怎么样了,改日一定去你家拜访!”
谢黛宁只觉得手背上麻麻的,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笑道:“劳萧姑娘挂心了,我夫君很好!”
萧妍神色不变的点了点头,旁边几人却互相暗暗使了眼色,这是怎么说的?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问候别人的夫君如何了?
沈屹和谢黛宁一起在书院念书成就佳话,这在京城人尽皆知,当初还有人酸过,玄衣卫指挥使的外甥女这算是低嫁了。
不过听萧妍这话音儿,她也是和两人一起读书的,难道中间还有什么事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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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71章
◎改变◎
##71 去
出了谢旺家大门, 谢黛宁长长出了口气,她倒真是没料到会遇见萧妍,湖州一别之后, 本以为和她不会再有交集了, 好在她是未出阁的姑娘, 说了几句便和谢婉宁那些姑娘们一道玩儿去了。
三娘看着她神色尚好,便笑道:“少夫人,这会儿时辰还早, 不如去坊市上逛逛,前几日不是说年节时候要入宫觐见,您的首饰头面可真是没几样, 到时候又得跟舅夫人借。”
谢黛宁一想,这倒也是, 她素来不喜欢那些, 只是嫁人之后再去舅妈手上借也不像话, 就添置几样,权当散心了。
马车拐了方向, 不多时到了人群密集的街市, 谢黛宁带着三娘下马步行,沈家侍卫落后几步跟着。
逛了几家店铺,买好了东西, 主仆二人又去了街边茶楼歇脚, 才坐定,就见一队玄衣卫缇骑的少年吆五喝六的进来,仔细一看, 竟俱是旧日相熟的。
少年们自然也看见了谢黛宁:官家夫人打扮, 端庄好看的很, 但是——却让人不敢上前招呼!
还是谢黛宁先开口,对众少年笑说:“怎么,见了上峰连礼都不行了?”她的职位还在,且因毛江案升了一级,论起来的确比他们高。
众人不好意思,纷纷上前拱手为礼,这样笑闹一番坐下说话,倒找回点从前的亲密来,卢兆廷打量着她笑道:“唉,许久不见,阿宁你又穿着这身衣服,咱们兄弟哪里敢认啊!”
“我怎么觉得你是又想躲懒?”
周瑜铭道:“阿宁你可冤死兄弟们了,从前咱们能勾肩搭背的一起巡查,如今你穿成这样,一时不知是叫你谢大人,还是叫谢姐姐,或者叫沈夫人?想想怎么叫都奇怪。”
谢黛宁闻言神色微黯,张子恒抬手止住还要说话的,解释道:“也不是兄弟们要生分,参加了你的婚宴后,家里大人都交代了,再不能像以前似没个忌讳,没得给你惹来闲言闲语。我看要不这样吧,等开春了去我家京郊的别院摆个宴席,咱们喝顿酒,在城里就别打人眼了。”
才说着话,又见崔景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路过,缇骑少年们连声呼唤,把他也给叫进了茶楼,又一叠声问他大理寺如何?
崔景笑呵呵打了招呼,灌了杯凉茶后就开始一串的抱怨:“我可是知道文官的苦处了,以前自己只知道舞刀弄枪的不觉得,再累的时候睡一觉也就好了,如今天天写字看卷宗,写的我胳膊酸疼,脖子硬的跟石头似的,头疼,屁股疼,眼睛也疼,可事情却一点不见少,永远干不完。”
“可我怎么听说,你破了好几个案子,上头都夸你……”才说了这句,忽然旁边一声尖利的叫唤声响起:“您是青天大老爷?求您给我家小姐做主呀!”
原来是一个路过的女子,听见这边闲谈,不知怎的触动了心事,冲过来喊起冤屈来。
众人再一问,原来她是个小官家的婢女,家里嫡小姐和庶小姐因琐事相争,嫡小姐病倒了说是庶妹害的,家里便把这庶小姐关起来,而她就是这位小姐的贴身丫鬟。
一听这里坐个大理寺官员,丫鬟张口便喊起冤来。
崔景听完了,对跪在脚边哭泣的丫鬟无奈道:“我是大理寺的官员不错,但我这衙门只查陈年旧案,你家小姐的事情,我如何插得了手?”
“可是我家小姐真是冤枉的,她没害人,就因为出身不好活该被怀疑吗?”
有人出主意道:“这事儿该京兆尹管,你去替京兆府报官罢。”
那丫鬟哭道:“我报过的,衙门的人来了,却进不去后宅,家里老爷夫人拦着,说不能让陌生男子进入小姐们的闺房。”
原来这家中琐事本就民不举官不究,此时涉及伤身的毒药,捕快查案要进入后宅闺房,这岂不有损小姐清誉?众人也缄默不语,若真的强行进去,事后小姐为了贞洁自尽,衙门反而说不清,人家父母都不管,官府能怎么办?
“我帮你……”
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回头一看——正是谢黛宁,她的眼眸像从前一样,忽的亮起来,崔景和张子恒对视一眼,这个眼神,往往是她心里有了什么主意的时候才流露出来的。
“我是女子,亦是官员。”谢黛宁一字一句道,“我能去后宫查案,自然也能去后宅查案!”
……
第二日一早,服侍谢黛宁又换上玄衣卫的衣裳,看着铜镜里那精神又飒气的女子,三娘长长的出了口气,和浮音对视而笑,只听谢黛宁说:“今儿我出门,你们就不用跟着来了。”她这是办公事,不能带着婢女。
三娘和浮音一笑,齐声应道:“是。”
等人走了,浮音才道:“以前我们老太太总说,姑娘穿成这样出门不像个样子,如今再看姑娘这样,竟觉得她就该如此才是。”
三娘也笑,忽然想起四妹跟她说的,谢黛宁扮成小书生,把云岚山两个村子的里正耍的团团转,后来竟然是结了仇,但是两个村子的女人,倒真是没再挨打了,否则娘家村子的里正第一个冲去吵架。
进了宫,谢黛宁求见了宣帝,将来意禀明后,宣帝笑道:“你想专管牵涉内宅女子的案件?”
谢黛宁道:“回皇上的话,正是此意,女子和男子一样,虽然居于后宅,却也免不了口舌利益之争,闹出人命的不在少数,可是这样的事情多被掩盖起来,又因为宗族礼法,判错的不少,所以若有人肯站出来为她们伸张正义,于大烨亦是一桩好事!再有犯案的男子,也有妻子儿女,审讯时有女官出面,女子之间的体己话好说,想必很多案件的线索便更好追查。所以无论如何,都是好事一桩。”
宣帝细思,倒也的确如此,又想起沈屹之前请求,允许谢黛宁依照自己心意行事,莫非那时候,他就预料到此时了?
想想自己后宫出的事情,此事倒真是未尝不可,就算不成,女子的小打小闹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他心里已允了,嘴上却还笑道:“让朕算算,你小时候说仪鸾司衣服好看,要去给小六做仪卫,后来要出京,就去了驿递司当校尉,这之后回京,求朕让你调去经历司,再然后入宫查案又去了宫中禁卫司——朕的玄衣卫,可是被你挑来捡去,溜达了一遍,也就差这缉捕司了!”
谢黛宁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拱手认错:“是臣不懂事,请皇上赎罪!”
“罢了,朕允了!你可要好好干,缉捕司之外,也再没处可去了。”宣帝又取笑一句,然后唤来了执笔内监,口述旨意吩咐立即下发。
“谢黛宁听旨,尔虽身为女子,却自幼听学于高太傅,才俱高远又屡次立功,于国于民多有贡献,此次为天下女子请命,更具悲悯之心,朕闻之心下甚慰,特授尔玄衣卫缉捕司正四品巡查使一职,管牵涉内宅女眷专案或是配合其他衙门专审涉案女眷事宜,望日后多加勤勉,不负朕之期待,破案之后朕大大有赏。”
……
这件事传开,整个京城为之一震,要知道便是汪太后插入朝廷的女官,也无非是执笔记录的耳目,从六品的文官。而谢黛宁的巡按使却是正四品,这样的品阶在京城一小半官员遇见已要跪拜了。
不少老古板们已经吹胡子瞪眼,准备一齐上书,哪有让男子跪拜女子的道理?
但是想到她的夫君和舅舅,众人迟疑了,想看看阮清辉和沈屹的反应再说,毕竟这是大烨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内宅妇人出门行走官场,纲常颠倒,不知他二人脸上可挂的住?
没想到这旨意下来当晚,沈屹面不改色,甚至带了一丝喜悦神色去了阮府。
第二日,阮清辉就吩咐在玄衣卫镇抚司旁边给谢黛宁单独开了个衙门,起名镇抚司附衙,拨过去十几个老练的衙役捕快,又对外贴了告示,谢黛宁这个巡按使就在这里正经接办起案子了。
两人这个态度一出,武官那边先闭了嘴,只当没这回事,没几日几个文官出头参奏,宣帝当朝便扔下几份密报,原来是他们几个家里的纷争,吵架打架都不值得提,有打死婢女的,有妻妾相争的,闹出性命的也有。
“众卿平日总上奏议论朕的后宫,说甚么后宫之事关乎朝政。”宣帝看着几个抖抖索索的臣子,心里涌上一阵快意,“那你们自己呢?亦有妻儿女眷,你们的后宅风波难道就不关乎朝政,李铮你自己看看,你这阵子和夫人吵架拌嘴,给朕的折子上,有几个错字?还有你徐文,平日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折子怎么让外室代笔了?”
被点名的哑口无言,没有被喝出名字的也不敢再闹了,看来宣帝是铁了心,这会儿已经有了准备,这天下就没几个圣人,若这样争执,整个御史台都得撤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