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黛宁一愣,谢旺的事她倒是听沈屹提过,他得了个礼部的小官职,养家足够又体面,谢家三房的日子现在甚是和美,谢玉宁也开始议亲了。
可是二房的谢明也入京了?还有二房一家子和谢老太太?
江氏觑着谢黛宁神色,将事情缓缓说了,谢明入京是为了三年一度的官员绩考,他在松江颇有功绩,所以指望着能留任京城更进一步,他的岁数若再外放,官途也就到头了。
谢明本是个会钻营的,上下都打点妥了,万没料到临门一脚,自家后院出了事儿!
去年谢黛宁回应山大闹一场,最终既没能让官府治曹氏罪,也没能让谢暄动用宗族家法,罚跪祠堂一年已是他妥协的结果。却没想到没多久,谢黛宁还是嫁了沈屹,半年多的时间,他已给沈家平反,在朝堂站稳脚跟,未来入阁拜相更是前途不可限量,谢明如何得罪的起这样的人?不由后悔,当初还不如让曹氏多吃点苦头,谢黛宁解了气,此时这样的人不就是他最好的靠山?
那些官场老油条们亦是看的清楚,他今年进奉的敬银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都在等着看入京后,沈屹是什么态度再定。
弄明白了前因后果,谢明一路反复和谢老夫人以及曹氏陈述厉害,又早早托了谢旺设宴,想要缓和一下关系。
入京的第二日,去吏部递了文书手续之后,谢明转脸就往翰林院去了。
值守的吏官听明他来意,不好意思的笑道:“谢大人来的不巧,沈大人正在宫里,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不如您先回去,既是亲戚,上门拜访也使得的。”
谢明一时语塞,上门?他哪来的那么大脸,照侄女的脾气,说不定会把他赶出去,那明日里京城可就出了大新闻了!
他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了。liJia
回到宅子一进正屋,曹氏一脸惶惶的凑上前替他更衣,谢明不耐的甩开她,若非这个无知妇人,他哪用得着看一个后辈的脸色,此时他倒是忘了靠着曹氏在后宅搂钱的事儿。
曹氏看谢明换了衣裳,坐回榻上怔怔出神,方小心上前道:“老爷,婉宁要去萧家赴宴,这刚来京城,身上衣裳都得重新做,您看……”她的管家权已被剥夺,现在是谢老夫人管事儿。
谢明皱眉道:“这几日刚入京安顿,家里用钱的地方多,又做什么新衣裳?她还能短了几件衣服?”
“话不是这么说的,咱家闺女还没定亲呢,老爷之前不也说,若能留任京城,在京里寻一门好亲事,若不打扮的鲜亮些,京城里的夫人太太如何看得上?”
说起这件事,谢明倒是没了话,女儿家嫁的好,好处不是一星半点!看谢黛宁就知道了,可惜她必不肯帮衬谢家的。
“你刚才说,是萧家的宴席?”
“对,萧家大郎也授官了,和咱家是一前一后进的京城,他家可不得了,不知怎的搭上了惠王殿下,如今势头正劲呐!”曹氏一面说,一面偷觑谢明神色,他眉头紧蹙着,半晌没有言语。
“老爷,就算婉宁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合适的人家,但是搭上了萧家,也是好事一件呐!”
听见曹氏这么说,谢明脑中忽的一下清明,不由怒从心起,冷笑着斥道:“无知妇人!你以为萧家和惠王是这么好搭的?你懂不懂这是什么?这是储位之争!一个不小心,咱们全家都要被牵连进去!我初来京城两眼一抹黑,连话都不敢乱说,你就在这里撺掇我投靠惠王,若是日后太子殿下登基,我这条命,谢家所有人的命岂不是折在里头?”
他站起身一甩袖子,又指着曹氏鼻子怒骂:“谢家如今分崩离析,全因你的私心贪念!钱财也就罢了,你竟还敢插手我官场上的事情,简直不知所谓!婉宁不许去什么萧家宴会!你趁早歇了这条心!”
谢明骂完了,转身去了谢老太太屋子里,她虽然偏心长兄,但是为人还是明白的,谢家的事情,还是得与她商量才行。
这头曹氏挨了顿骂,气的直垂泪,不多时谢婉宁过来请安,一看母亲这样,问了下人之后当即不乐意了,怨愤道:“父亲也怕她谢黛宁对吗?我就知道!全家上下现在都要看人脸色过活了!连我做身衣裳都不行!”
曹氏想了想,可不是要看人脸色活着,她被关在祠堂的一年,掌家夫人的颜面尽失!而且她前脚进祠堂,后脚三房就要分家,谢玉宁那小蹄子抱了对了大腿,在谢暄的主持下,三房竟和他们两房平分了家产,那可是一大笔钱财呐!
二房那时就一个天真的婉宁,抵得了什么用?她辛苦半辈子全为他人做了嫁衣,如今想起来还心口疼!
进了京城,她难倒要继续这般束手束脚,一辈子被那两房压制?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她还有一儿一女,不能跟她一起憋屈,毁了前程!
“你别急!”曹氏下了决心,眸中泛起厉色,“你父亲和祖母糊涂,但咱们娘俩还有你外祖母依靠呢!我曹家在京城大小也算是个人家,不输谢家什么!明儿个一早你就跟我一道去拜见你外祖母去!”
……
知道谢家三房设宴的用意之后,谢黛宁想了又想,到底没有当场应下来,若只为了三叔庆贺,她自然是要去的,可要见二房和谢老太太……
若没嫁给沈屹,她这辈子都不会理这一家子。
可沈屹在朝为官,他的夫人若和娘家闹的太僵,对他风评也不好,后宅不宁,不孝不顺之类的大帽子压下来,到时候人家会说沈屹治家不严,妻子狂悖之类的。
阮老太太多年不出门做客,这次也说要去,不为别的,就为了让旁人不去议论谢黛宁。
谢黛宁懂得祖母的心意,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些风言风语的杀伤力了,她不想让沈屹无端被人指责——可是让她对着仇人笑,也太难了!
晚饭时她一直琢磨此事,沈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悠悠笑道:“不想去就不去,愁什么?”
谢黛宁叹息一声,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又道:“你如今势头正盛,多少人盯着你,就想逮住你的错处呢,御史言官们是做什么的?后宅之事是他们最喜欢拿出来攻讦的了。”
沈屹微微笑着摇头,并不在意的说道:“就算事事完美,我那些政敌也绝不会放过任何讨伐的机会!既然如此,夫人的小心翼翼岂不多余?还不如每日里开开心心的,若因我之故不得展颜,就是为夫的无能,不能让夫人在京城里横着走,还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
谢黛宁让他逗的莞尔,愁绪散了几分,笑道:“还横着走?你当我是什么呢。”
”说到这横着走的……”沈屹笑道,“往年在湖州过年,柯钺最喜当地的特色腌蟹,鲜而不腥,清而不淡……也不知今年能不能吃到。”
谢黛宁听到“蟹”字时,本想打他两下,可越听他细说那腌蟹滋味竟越馋,最后嘟起嘴不乐道:“师兄你是越来越坏了,净说这没用的,在京城又吃不到湖州的蟹。”
三娘在旁边侍立伺候,闻言笑道:“夫人若想吃,婢子明日便去集市上瞧瞧,有卖蟹的,我来腌给夫人尝鲜,想来味道也能不差的。”
沈屹看着她猛点头开心的样子,眼中满是溺爱之意,本有其他话要说,临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嘱咐道:“你的手艺我信的过,就是别买太多,那东西寒凉,吃多了不好。”他说着,冲三娘使了个眼色。
吃罢了饭,沈屹又去了书房,柯钺刚将今日报上来的消息递给他,就听外间柯鸣回禀道:“公子,夫人那边的婢女三娘来了。”
沈屹让人进来,三娘行了礼,之后便将这两日谢黛宁在家的起居,吃了多少,白日里做了什么讲给他听,完了又叹道:“少夫人本就仄仄的不开心,没想到今日又添了桩心事,公子想想办法罢。”
沈屹最近着实太忙,没法陪着谢黛宁,但若是他开口问她今日如何,谢黛宁便总说自己很好,是以他不得不私下问问她身边的人。
他细想了一会儿,道:“谢家三房的宴席,阿宁恐怕还是会去的,也罢,我安排一下,到了那日我再交代你。”
三娘点点头退了出去,柯钺思索片刻,问道:“公子说的,莫不是前几日就交代给崔景公子的那件事?”
沈屹点头:“你去跟崔景说,让他安排吧!”
柯钺应下,又问:“可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少夫人和崔姑娘一起长大,情分匪浅,她因为崔姑娘的事不开心,休息一段时间两人说开了,总能好的。但是她又顾及起我在外为官的名声,处处为难自己,这样愈发钻了牛角尖,必须解开这绳索才是。”
柯钺一下子明白,想起在书院见过的谢黛宁,那时他虽隐在暗处,可每每见她也满是活力,动辄憋起坏水要不去捉弄谢暄,要不跟着沈屹湛明两人逗趣,哪像如今天天闷在家里发愁,就像……就像一朵花渐渐枯萎一般。
“少夫人若和那些后宅夫人一样了,倒真是可惜了!不过北地生变的事情,是否还要告诉她?”
沈屹微微一滞,这就是他刚才想说,却又不忍再给她添上的一桩心事。
“晚几日罢,这事也不能瞒她,北地的消息年后必会爆出,这段日子又始终寻不到二叔的踪迹,如果剩下的军饷和他有关,那就是一颗隐藏的炸雷!”
“公子,您真的认为,小将军和此事有关?”
沈屹盯着外间幽暗的天色,半晌才轻声道:“你可留意了柯鸣最近的态度?我让他只做传话的事情,他性那般子高傲却安之若素,恐怕心里已经有数,也存了守株待兔之意,又或者二叔已经联络了他也未可知。”
柯钺一惊,细想的确如此,背后不由出了一层冷汗,说不出话。
“柯鸣的性子忍不了太久,如今就看他何时抛下这里离开,我们才好顺藤摸瓜,找到二叔!”沈屹的眸光渐冷,和说起谢黛宁时的满是温柔不同,柯钺看着心头渐凉,但有的事情心里再难受也得去做,他明白。
……
很快到了谢旺宴客的日子,这日休沐,阮老夫人,阮清辉,张氏还有谢黛宁一道去了谢家三房的宅子。
沈屹则因为在宣帝身边还有差事,一早进了宫还没出来,怕是来不了。
不过阮清辉能来,谢旺已经大喜过望,他是玄衣卫的指挥使,虽然不属于文臣一系,但却是宣帝的亲信!
谢明兄弟将阮清辉迎到了前院待客的地方,至于女眷,则由江氏亲迎到了后宅之中。
正堂里已有不少来客,女眷们或坐或立,不时爆出一阵哄然笑语。依谢旺的官位,本不大可能请的来这么多有头有脸的贵妇小姐,除了谢明的关系,更多的是想来和阮家,和谢黛宁攀上关系,要知道谢黛宁这个新贵夫人,可着实难请!
屋内上首处坐着谢老太太,满头的银发,老态了不少,见阮老太太进来,她赶忙扶着拐杖起身,几步上前亲迎道:“亲家母,多年不见,您一向可好哇!”
态度虽然亲切,可这话却足显两家的疏离,在坐的不少人也知道些阮家姑娘早逝的事情,都偷眼看着两个老太太打机锋。
阮老太太微微含笑,不疏不淡道:“都好,都好,您上京一路可还顺利?”
谢老太太笑着答了,又和张氏及谢黛宁招呼过,方请人坐下,阮老太太辈分高,和她携手坐在了主位,张氏被相识的夫人拉了去,谢黛宁便跟着舅母坐了。
见她仍不肯亲近,谢老太太暗暗叹息,可又无法可施,这三人身上衣饰不是顶华丽的,可料子还有戴的配饰,无一不是少见的精品,富贵煊赫隐隐可见,更兼这一屋子女眷都恨不能上前攀谈,她这才惊觉,阮家早已不是当年做亲时那般普通了,谢老太太只能强撑着尴尬继续招呼客人。
曹氏和谢婉宁也在屋子里,这番情形着实灼痛双眼,不过她们两个再不敢惹谢黛宁,悄悄立在谢老太太身后,生怕谢黛宁瞧见似的。
这样子被女眷们看见了,又暗笑母女两个小家子气,倒是谢玉宁,能在两边都说几句,反而显得落落大方。
谢黛宁自然也看见了,谢明想缓和关系,必是已经叮嘱过这母女俩了,她也不去看她们,只和围上来恭维的夫人太太们说话。
谢婉宁看她和谢玉宁交际,不由暗暗咬牙,她只小谢黛宁一岁,如今她都嫁人了,自己却连亲事都定不下来,还得在这里陪小心!
正气愤不已,忽听外间禀报:“萧家太太,小姐到!”谢婉宁的眼神一亮,是萧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