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屹收回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暗哑道:“我吩咐你不可打草惊蛇,于是这些日子,你放任二叔暗中窥探府里多少次?他和柯鸣暗中相见又多少次?我们几乎是敞开了门等着他,可是呢?你还认为他会留下相认?”
全是问话,柯钺一个也答不上来,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他明白沈屹真正的问题是什么,难倒要告诉公子,沈家最后一个亲人铁心背弃了他?
柯钺有些语无伦次,答非所问的说:“柯鸣他……他一向是行事莽撞,但是小将军,可能是满脸伤疤,无法见人,又或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所以才暗中……我们还是去痛快问清楚吧,这般猜来猜去,万一误解……”
沈屹又停了片刻才转头看向柯钺,他眼眸里的痛楚已经消失,疲惫里有着一丝倦倦的温和,“柯钺,柯鸣莽撞但绝不会轻易背叛,因为他可能根本不认为此举是背叛!但是也只有他这样的心性,才会被二叔引出去带走,他糊涂二叔不糊涂!我入京不久就和他打了照面,他没有表明身份相认,反而暗中布局一切,自己面都不露,这完全就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我们绑住他们就能改变的。”
柯钺哑口无言,想到洛红月——沈承的未婚妻都对他还活着毫不知情,更是无法为他辩解,一边沈屹决然的一扯缰绳,低头催身下的黑咪道:“回家了,今日是元宵,咱们回去陪阿宁过节去。”黑咪似乎听懂了,鼻子里哼了哼,向着灯火灿然的京城撒开蹄子就走。
……
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元宵刚好上桌,沈屹一进屋,便见谢黛宁笑道:“师兄回来了。”又吩咐浮音,“快去接水给师兄净手,等下吃了饭,还要去看灯呢!”
浮音脆生生的应了,片刻之后水端上来,沈屹净了手然后坐到桌边。
谢黛宁拿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动,看他坐下便把碗一推到他手边,”快尝尝,有几个还是我搓的,黑芝麻馅的。”她看了看沈屹神色,又道,“怎么看起来这么累?皇上也真是的,元宵节也不让你早些回来!”
“今儿写了一天的旨,手酸。”沈屹看看谢黛宁,又看看勺子。
三娘和浮音见状忍不住捂嘴噗嗤一乐,双双别开了脸装作没看见,谢黛宁瞪他一眼,可到底还是舀起一个送到他嘴边。
“再来一个。”口里还没咽下去,沈屹囫囵又道。
谢黛宁只得再送一个到他口中,嗔道:“多大人了,越发没个正经。”
沈屹一笑,拿过勺子也舀了一个喂给她:“有来有往,很是正经公平。”
这般笑闹着略吃了几个元宵,谢黛宁便不肯吃了,她惦记着街面上的小吃,说要在肚子里留点位置,沈屹拗不过她,只得陪她换了衣裳出门。
长街上灯光如河,人流密集而缓慢的汇入其中,热热闹闹的,春寒都被逼退了,马车只能停在远处,沈屹扶着谢黛宁下车,先给她理了理兜帽,然后才取出两人之前亲手做的兔子灯,点亮了递给谢黛宁。
未料她慢慢瞪大眼睛,神色古怪的打量了一番,然后便坚决道:“师兄,我手凉,这灯还是烦你拿着吧!”说罢把手藏进了笼套里,还在嘴边呵了几口气,眼神躲闪。
她这样子活像做了坏事的猫儿,沈屹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人都没糊过灯笼,失败数个之后,才合力做出了一盏兔子灯,用料可谓全是上乘之选,个头硕大,一看就是街上最胖的一只,也因此点亮之后格外的奇形怪状,两只流光溢彩的兔耳朵一长一短,尾巴又圆又大,又因为镶嵌了各色琉璃装饰,提在手里歪歪斜斜,晃晃悠悠,着实惹人发笑。
谢黛宁今儿难的穿着女子衣裙上街,打扮的极漂亮,自然更不肯提这灯惹眼了,见她已经迈步打算逃开,沈屹无奈,只得一手捉住这坏人,一手提上灯。
不过即便如此,这样的一对璧人,还是将街面上的目光都汇聚过来,提灯出游的多是女子,一眼瞥见沈屹的风神俊逸便不由脸红心跳,可再看见那盏惹人发笑的兔子灯,还有手里牵着的娇美淘气的小娘子,竟不知醋意和嫉妒哪个更多,等知晓他是二品大学士,去岁的探花郎,那小娘子更是名动京城的玄衣卫巡察使,众人便只剩下三分艳羡,七分怅然了。
不过他们二人是第一次一起过新年,分不出半点闲心给旁人眼神,只一路执手闲逛,沈屹记性好,也在京城长到八岁,谢黛宁亦是居于此地多年,说起京城风貌和人物故事都颇有话题,一路不断,等把特色的花灯看了个遍,又去猜了几个谜语,见谢黛宁又盯着一个走马荷花灯瞧,沈屹忍不住道,“你既然如此喜欢,咱们买下来便是,还有刚才那个仙女灯,元宝灯都买下来,府里地方大,辟出个院子放花灯,攒上几年便可自己开个灯会了!”
谢黛宁瞥他一眼,嗔道:“师兄又胡说八道,一年到头各种节庆,难不成咱家都辟出地方放应时玩意儿?那得多大的地方?”
见沈屹还想说话,她扭头冲着大兔子灯挑眉笑道,“我不过是研究一下做法罢了,省的明年还要提着这样的灯出门。”其实她最喜欢的,是他正提在手里的那盏,这些虽好却终不是最爱的,又有何必买回去放着积灰呢?
沈屹一笑,也不说了,陪她一起细细看起来。
几步外的筑澜楼雅间里,司马浚正倚窗而坐,他本是在此无聊消遣,可只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握着酒杯的手一紧,身子也不由自主的直了起来,身边伺候的内监循着他目光望去,便也看见了那一对儿璧人。
“东风夜放花千树……”司马浚的声音轻的微不可闻,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往年的元宵,阿宁叫我一起看灯,我总是想尽借口推脱了,因为在这天结伴的男女,必是一双一对儿的,我那时候……只知道自己处境艰难,不能拖累了她……”
他说着话,一只手使劲在眼睛上按了按,然后捞起桌上的酒坛子一阵猛灌,酒液浸透了前襟,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他把酒坛子甩到一边,呵呵笑了起来,“如今我才知,那人只在阑珊处的滋味……”
内监看他酒气上涌,慌得赶忙要劝,司马浚一把拽住他伸过来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吩咐道:“回府!”内监赶忙应声答“是”,便要扶着他离开,他踉跄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朝窗子处望了一眼,火树银花,燎炬照地依旧,热闹的似乎永远不会结束一般,而那两个身影已慢慢没入人群,不见了。
◎最新评论:
【回来了啊】
-完-
第74章
◎战事起◎
##74 点
元宵过后一出年, 北狄再度进犯的消息终于传到京城,朝野震惊!
宣帝之前已经收到了密报,军队的调遣部署已有准备, 因此倒还应对自如。可如同十年前一般, 大烨的后勤粮草仍旧是个问题, 尤其是冬日严寒,采购和运送都是不易,除此之外, 还有很多事情阖待商讨解决。
早朝之上,他将一连串问题抛出,没料到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出来作答, 十年前的一战,北狄和大烨都伤了元气, 多年没有战事, 大臣们不是忘记了曾经的阴影, 就是新人慌了手脚,低着头生怕被帝王点出来答话。
宣帝脸色渐沉, 眸光发寒的望着众人, 那一顶顶华贵的官帽下,却不知是何神色。
“父皇,儿臣愿往北去。”
忽然, 一声清朗的请命在殿内响起, 是惠王司马澈,他上前一步,轻蔑的瞥了一眼太子司马鸿的方向, 冷哼一声又道:“父皇, 儿臣愿为我大烨效力, 无论是领兵出战,镇守边关还是调派粮草,儿臣均愿前往。”
“胡闹!”
宣帝心下微动,可口中仍是斥责之言,“你才去兵部几天?从未带过兵打过仗,就敢口出狂言?这等国之要事,岂是你能撑的起来的?”
司马澈刚要分辨两句,太子司马鸿上前一步抢道:“皇上,惠王殿下忠心可鉴,但是他年纪尚小,还是该由臣前去,只是臣也不敢说自己能领兵打仗,若是去前线督办粮草之类还是能帮上忙的。”司马鸿素来小心慎言,这次非比寻常,他不能不开口,也不能太过锋芒毕露。
话音才落,旁边朝臣们立刻开口劝道:“太子殿下不可,您乃是国之储君,身份尊贵,不可以身犯险!”
宣帝亦摆出一副欣慰模样道:“太子殿下有心了,这件事你和惠王都不合适,还是再议人选罢。”
他既然这么说,太子便后退一步,道:“是。”
司马澈也道:“是,儿臣遵旨。”
二人心知肚明,宣帝不可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去北地,刀剑无眼,司马鸿死了伤了,宣帝会被人诟病故意害死太子,而司马澈去,万一立下泼天的功劳,太子地位更加不稳,支持太子人又会说是宣帝有意扶持。
所以这番两人都不过是作态罢了,但这几句话后,年轻点的臣子们却被激起了些血性,殿内嗡嗡一阵,正经争论起部署之策。
最后虽未能定下主将,但也议了个大概章程出来,朝会后宣帝又留了沈屹议事,等他出宫回家天色已暗,两人日常用饭的花厅里,暖黄的灯光滟滟盈溢,谢黛宁正同三娘浮音布菜,沈家人口少下人也少,很多事她喜欢亲力亲为,此时正拿着碗筷摆在桌上,隐隐能听见她笑道:“……你们瞧,这浅青色的碟子,盛青菜最是好看,而这暖黄色的盛荤菜最好……”
沈屹唇角勾起了一丝微笑,一晃神,似乎幼时也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他每日都练武直到日暮时分,等回到母亲的院子里,常常也是这般昏昏黄黄的烛火下,母亲温婉的笑着,带着下人准备饭食……沈屹心底忽然涌起一丝不安,记忆里的美好碎裂的那么轻易,上位者的一瞬疑心和一道旨意就能彻底毁去一个世家,而他们无力抵挡。
一阵清凉夜风吹进了花厅,谢黛宁一回头,便见沈屹悄无声息的立在院子里,她惊讶一瞬,马上回过神含笑道:“师兄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沈屹眸子里幽暗褪去,似乎旧事亦在他身后倒退,只有她和那暖暖的光在自己前面,在等着他,沈屹摇了摇头,甩开那些不安,稳稳迈步进屋。
等知道晚膳已经热过三遍,他的俊眉还是染上了一丝不快,回头问道:“少夫人不肯用膳,为何不劝着点?”他素来温和,甚少如此冷厉问话,浮音只觉头皮一紧,才要回话,只听谢黛宁道:“师兄,不怪她们,是我坚持要等你回来的。”
她挥手让三娘和浮音都出去,才又道:“虽然师兄已经打了招呼说会晚归,但是发生这样大的事情,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所以不等到你回来,我一个人如何吃得下?”
沈屹叹息一声,“以后这样的时候会很多,若每次都等,我在朝堂上也总会挂心,你是不是在家又饿肚子了。”
“好吧,那我以后不等了。”谢黛宁将筷子塞到他手里,“好师兄,先吃饭吧。”
沈屹哪里舍得对她冷硬分毫,今日也并非冲人撒气,只是如今朝局日渐紧张,谢黛宁是个对下人好说话又恣意为之的性子,身边除了他没有人能约束的了她,加上她也在官场里行走,沈屹一直想找个能够帮着劝诫她几句的人。
用完晚膳闲聊,把今日朝堂上的事情说了,等听到太子和司马澈都请命出战,谢黛宁便笑道:“不是我说,他们两个这番都是作态罢了,这样大的事情怎么会交给他们呢!”感叹一句,她又问:“师兄,你为何不向皇上提议统兵的大将人选呢?”
沈屹叹道:“不是不想提,是实在无人可提,当年一战我朝大将折损过半,现在老将又大多陨落,新将无实战经验,不止皇上犯难,底下人也不敢轻易提名。”
“但是师兄推举新人顶上了副将副手的位置,偏偏留下主将位置,莫不是留给自己的?”
沈屹心下微动,已不记得是第几次惊异于她的聪慧了,只是这一次,谢黛宁眼里隐隐透着一丝不安,虽是笑着说的,却又一副怕他应“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