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用,三爷还没用膳吧?”
江昀杰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摆了摆袍子上的灰尘,“没有,就近过来蹭饭。”
屋里摆膳的老婆子连忙下去添碗筷。
孔意欢跟在他身后,自然看清了他撕裂了的衣袍,也瞧见他露出来的伤痕,细长青紫的两道,像是被鞭子抽了似的。
她眸光一怔,见江昀杰一副不在意地模样,不由蹙着眉小心询问。
“三爷的伤……”
江昀杰掀袍坐在饭桌前,自顾端起唯一的碗筷,像是饿极了般扒拉了一口,笑的没心没肺看向她。
“不碍事,习惯了。”
孔意欢又错愕又担心,蹙着眉欲言又止。
江昀杰举着箸子点了点对面的位置,“别站着了,快坐吧。”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顺势落座。
不一会儿,婆子送了碗筷进来,搁在孔意欢面前,便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堂屋里,只剩用膳的碗筷碰撞声。
江昀杰像是饿了几顿没吃的,专心致志的用着膳,孔意欢安安静静陪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半晌,终究没忍住,小声问他。
“三爷可是,早膳也没用?”
江昀杰夹菜的动作一顿,笑意有几分尴尬,抬了抬受伤的手臂。
“挨了罚,还好能来你这儿凑一口吃的,这几日府里不太平,我母亲火气大,二哥现今还在祠堂跪着呢,我是不敢回府了,夜里恐怕还得劳你收容我。”
孔意欢看了看他的伤处,也没多想,只眼里难掩担忧,小心翼翼的开口。
“江夫人……打的?”
她是见过江夫人的,记忆里她端庄大气,说话温和亲切,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得体,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主母姿态。
不像是……会拿鞭子抽自己儿子的人。
江昀杰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搁下碗筷,与她解释。
“我母亲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是我和二哥犯了错,气着了她,她待大嫂二嫂都是很偏爱的,对着自己的儿子,是恨铁不成钢,容不得我们一点行差踏错,做错了事是该罚,是吧?”
孔意欢勉强一笑,又看了眼他手背上阴紫淤血的伤痕,没忍住,问他。
“三爷,犯了何错?”
第238章
城东小宅院
江昀杰笑脸一僵,扯了扯唇没吭声。
孔意欢知道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连忙闭了嘴,垂下头默默用膳。
用过膳,江昀杰坐着喝了盏茶,继而要起身离开,临走前看向孔意欢,带着几分商量的意思开口。
“我还住在偏屋便成,下午,胡一会送几身衣袍过来,可能要在你这儿留宿几日。”
孔意欢站起身准备送他出去,闻言怔怔点头。
她实在也没什么位份拒绝。
虽然是存了几分怀疑他借机留宿的想法,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宅院,自己住在这儿,才是借宿的客人。
“那我等三爷回来用膳?”
没看出她抵触得情绪,江昀杰心下暗乐,闻言咳了一声,故作淡定的开口。
“不必特意等我,不定会有何事耽搁,你该用膳便用。”
他是准备夜里住在这儿,但也只能是避人耳目悄悄来。
三餐总不回府,容易引起盘问。
江昀杰打算的很好,每日入夜不动声色地从江府离开,这么一住,转眼就瞒了十日半月。
好在是江夫人被江昀翰夫妇的糟心事儿分了心,才没工夫盯他这么紧。
但纸包不住火,总有露馅儿的一日。
当先发现不对的,是箫平笙。
因着江幸玖又有了身孕,箫平笙不许稳哥儿再缠着她,于是每日带着儿子在府里府外四处消遣。
江幸玖闲来无事,就爱琢磨事,不止是关心二哥二嫂之间有没有进展,有没有和好,也关心江昀杰跟小孔的事。
何况,老孔大夫每隔三日就会入府来给她请脉。
每每瞧见他,江幸玖就难免想起小孔。
这日,老孔大夫前脚一走,她又喊了清夏来,去隔壁请江昀杰。
然而,一连请了三五次,江昀杰皆没在府里。
“这回帝都都半个月了,又不曾有战事,兵部哪里就这么忙了?你之前代他处理政务时,也没见忙成这样,终日见不着个人影?”
用午膳时,江幸玖难免与箫平笙唠叨两句。
箫平笙替她夹了菜,闻言笑了笑,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是啊,怎么就忙成这样。”
江幸玖抬眼看他,只觉得他有些敷衍了,于是搁下碗筷,细声埋怨。
“三哥这样,也是为了让自己不得闲暇胡思乱想吧?这从出事到现在,都大半年了,一个是你的舅兄,一个是你的下属,你就不能管管?”
箫平笙侧目看她,对上她略显不悦的神情,不由无奈失笑,挪着凳子往她身边靠了靠,低声哄她。
“不是说好了,男女间的私事,我们不好插手的?”
江幸玖欲言又止,满目担忧望着他,“我不是只想着三哥,我也很担心小孔的,我看,多半是小孔不乐意,我三哥又不肯断念,箫郎,要么,你再找他谈谈?”
对着小娘子素美如画的小脸儿,软语相求的姿态,箫平笙如何忍心拒绝,于是他浅叹一声,抬手捏了捏小娘子面颊。
“好,用膳吧,等用过膳,你午歇下,我去找江老三。”
江幸玖眸子笑弯,殷勤的端起碗勺,送了勺粥到他嘴边。
箫平笙轻笑一声,反手捂住稳哥儿的眼睛,避开那勺粥,探头过去在小娘子唇上吮了一口。
开口时,温醇的嗓音意味深长。
“你若肯求,郎君便是以权压人,也能命小孔嫁了江昀杰。”
江幸玖面颊绯红,看了眼用力扒拉父亲大手的稳哥儿,桌布下,抬脚踢了箫平笙小腿。
“那不行,怎么呢逼迫她,还是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箫平笙自然是逗她的,闻言闷笑一声,又啄了啄她唇角,这才松开了捂着稳哥儿眼睛的手。
稳哥儿一脸委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父亲就突然要捂着他眼睛不给他看。
“父亲——”
“吃饱了?”
箫平笙眉峰一挑,睇了廊下的箫胡一眼,淡声吩咐他。
“带他去玩儿。”
箫胡应了一声,进来将稳哥儿抱了离开,明春连忙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把小主子给磕了碰了。
直到三人的身影临出院门,江幸玖面上的红霞略缓,猛地想起来什么,扭头问箫平笙:
“小郎吃饱了?”
没见他吃几口呀,粥都搅合了一桌子。
这么小的孩子,本该由人喂膳的,可箫平笙非得让他独自用膳,江幸玖怎么劝都听不进去,他不点头,没人敢喂。
倒是把稳哥儿给逼出来了,如今自个儿用膳也用的有模有样。
箫平笙眉眼不动,声线低平。
“他吃饱了。”
江幸玖抿着唇,没再质疑他。
因为质疑也没用。
用过午膳,箫平笙离府,先去江府转了一圈儿,没找到江昀杰人,又转而去了兵部。
谁知,去了兵部,又扑了个空。
出了兵部,箫平笙负着手左右打量一圈儿,凤眸微闪,扭头问箫胡。
“胡一呢?”
箫胡一愣,迟疑开口,“胡一,不是您让他跟着江三爷吗?”
箫平笙眉眼淡漠,盯了他一眼。
“我让他护送江昀杰去胡连山,回帝都多久了,就没跟你点个卯?”
箫胡张了张嘴,随即摇头。
箫平笙眼睫微眨,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你就在这儿等着,等江昀杰露了面,审审胡一,弄清楚了,再回来见我。”
箫胡:“……”
目送箫平笙策马走远,箫胡麻木的抹了把脸,抱着佩剑叹了口气,踱步找了个阴凉处等着。
这一等,直到月上中梢,箫胡才匆匆赶回定国府。
江幸玖正在稳哥儿的屋里哄儿子睡觉,箫平笙也刚沐浴过,站在廊下听他回话。
“属下等到天黑了,兵部落了钥,也没瞧见江三爷,就赶回江府去寻,正撞上三爷的马车回府。”
“属下上去请示,说侯爷请他过府说话,江三爷说,若不是急事儿,明儿下了早朝再跟您谈。”
箫平笙眉梢轻挑,没接话。
箫胡接着道,“属下等他进了院子,扯了胡一出来打问,胡一吭吭哧哧的,只说让属下在府外等等,一会儿跟着,就什么都明白了。”
“属下等了半个时辰,果真见三爷又离府了,不过这次是徒步,带着胡一,像是悄悄溜出来的。”
“属下一路跟着,三爷进了城东的一处宅子里,再没出来。”
箫平笙哼笑一声,声线低平。
“胡一倒是学精明了,还知道左右不得罪,可还辨得清主子是谁?”
这不轻不重的一句,箫胡冷声听的额际生汗,得,胡一这顿罚是躲不过了。
“属下这就命他去领罚。”
箫平笙没接话,只转身往回走。
“去备马……”
箫胡扭头就去了。
箫平笙回屋重新穿戴好衣裳,又拐到稳哥儿屋里与江幸玖交代了两句,这才趁着夜色出了府,在箫胡的带领下,去了江昀杰宿夜的城东小宅院。
第239章
这人来的可真是时候,恨得人牙痒痒
彼时的宅院里,江昀杰刚沐浴过,只着了一身单薄的内裳,还坐在北屋里吃茶,视线时不时看向软榻边的人。
孔意欢正低着头做针线,手里缝制的是一件小衣。
这些日,起先的尴尬和不自在已经消匿,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偶尔,江昀杰还会拿着她亲手缝制的小衣裳翻看,两人就即将出生的孩子聊两句,也是十分自然的。
这是好的进展,江昀杰十分乐见。
正因此,他如今在这院子里待的也越来越久。
“天色暗了,针线活,等白日里再做吧。”
江昀杰搁下茶盏,徐徐开口。
见孔意欢看过来,他温和一笑,起身走上前。
孔意欢下意识将针线篓子收起来,“三爷可是要歇着了?我带小月去给您铺床……”
“不急……”
江昀杰轻轻按住她肩头,等她重新坐稳,他与她擦肩坐下,温声开口。
“意欢,回帝都,也已经半个月了,我的心思一直没变。”
孔意欢像是知道了他要聊什么,她轻轻咬唇,垂着眼安静听着。
江昀杰置在膝头的手微微一握,继而松开,抬手缓缓搭在她肚子上。
孔意欢惊了一下,下意识要躲,对上他温润清朗的眸子,便又顿住没动。
腹中的孩子,像是受到血脉相连的感应,竟然轻轻蠕动了两下。
江昀杰眼底发亮,既惊喜又错愕,他看了眼涨红着脸的小孔,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将手收回来。
视线深深盯了眼她的肚子,斟酌着开口。
“你可想好了吗?越这样与你在一起,呆在这不能为人知的院子里,我心里便觉得越对不起你,意欢,我不想让人误会你是我养在外头的女人,更不想让孩子生下来,被人当做是私生子。”
孔意欢清澈的杏仁儿眸发怔,唇瓣掀动,还没等开口,就听见堂屋外传来胡一的声音。
“三爷,侯爷来了。”
不止孔意欢顿时白了脸,江昀杰也被惊着了。
他猛地站起身,安抚性捏了捏孔意欢的肩,嗓音压低温声安慰她。
“你熄灯先歇着,我去见他,别怕。”
说完,他不等孔意欢反应,径直往外走去。
箫平笙等在二进门的廊檐下,一抬眼就瞧见江昀杰从堂屋出来,只穿了身雪白的内裳。
他负手面朝着堂屋的方向,一脸兴味挑着眉,等江昀杰过来。
“他怎么找过来的!”
江昀杰一边往外走,一边压低声质问胡一。
胡一苦笑着扯了扯唇,“不是属下,属下啥也没说。”
江昀杰也不知信了没信,只瞪了他一眼,加快步子走到近前,一把拽住箫平笙臂弯,扯着他往里走。
箫平笙顺着他走,还低笑着悄声询问,“我来的不是时候吧?就这么进去?”
江昀杰磨着牙没理他,到堂屋台阶下往西一拐,拽着人直接进了西偏房。
想太多!
这么晚,还能带个外男进主屋去见他的女人?
“你怎么来了!深更半夜的,知不知道避嫌!”
一进门,江昀杰就甩开手,蹙着眉压低声质问箫平笙。
看他一副着恼的模样,箫平笙反倒一脸惬意。
他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被扯皱的衣袖,似笑非笑打量江昀杰:
“避嫌?你跟我?”
江昀杰烦躁的'啧'了一声,低声数落他:“装什么蒜呢?都老大不小成家了的,你猜不到我这儿养着人,能巴巴的摸过来杀我个措手不及?你干什么?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儿再说?!”
他这刚跟孔意欢摊开了话,准备深入的好好的谈一谈。
这人来的可真是时候!
恨得人牙痒痒!
箫平笙似笑非笑,抬手指了指北屋的方向:“我这来的路上,才猜着你在外头养了人,江老三,你出息了,哄着小孔给你当外室?怎么着,欺负属下不用看主人呢?”
江昀杰横眉怒目,撸起袖子就往外走,“胡一!还说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