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三郎娶妻。”箫老夫人高兴的笑出声,苍老的眸子都像是亮晶晶的,伸手握住他手腕,“生曾孙孙,祖母给带曾孙孙。”
箫平笙失笑出声,轻轻颔首,“好,祖母给带。”
他哄着箫老夫人吃下一碗粥和小菜,又扶她躺好,陪着她直等她睡着,才站起身来,退出里屋。
屏风之外,见他出来,低眉顺眼伫立在旁的秀丽女子连忙屈膝跪下,低促唤住他。
“将军留步!”
银黑靴底踩在地毯上,脚步顿在她视线的边缘,箫平笙负手驻足,垂着眼淡淡看她。
温岚低垂的眼眶微红,姿态谦卑至极,声音微弱。
“将军,将军不在这两年多,温岚在此院中从不敢离开,每日尽心伺候老夫人,请将军看在贱妾安分守己的份上,让贱妾见一眼……”
“你逾越了。”冷冽的声调打断她。
温岚身子微僵,随即渐渐开始颤抖,伴随着细弱悲戚的哽咽。
箫平笙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声线凉漠。
“我已给他安排好了一切,不出意外,他日后生长在锦绣之路上,会一生安乐无忧。”
温岚垂泪掩唇,将哽咽声咽下去,“谢将军……”
箫平笙不再看她,转身往外走。
“容你活着,已是我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谨记你的身份,不要痴心妄想,才是不害他。”
第52章
箫平笙,你娶个媳妇儿怎么就那么多事?啊?
傍晚时分,琼花宴落场,各府车架自宫中离去。
半个时辰后,天色暗下来之际,一辆清灰粗布低调至极的马车,驶入将军府后巷。
箫平笙在劲松院摆了酒席,等待贵客临门,听到廊下传来脚步声时,他提起白瓷酒壶,斟了两杯酒。
帘子自外掀起,来人抬脚跨进门,他兜着浅灰披风,帷帽盖在头上,看不清眉眼,但粉白的薄唇已经扬起来。
“我人还没到,你倒是先吃上了?”
说话间,缓缓抬手摘了帷帽,露出一张温隽柔和的面孔,正是朔王苏刃玦。
他一边笑着,一边解开披风,修长的食指上那枚金晶石指戒十分夺目,矜贵雍容而光华内敛。
箫平笙唇角微扬,抬手示意他落座,“殿下请……”
随手将披风扔在一旁围椅中,朔王缓缓抬步,往桌边落座前,满脸饶有兴致的打量屋内格局与布置。
“一如你的人,清冷古板,无趣。”
箫平笙听完这句评价,面上神情毫无波澜,掂起酒盏举杯示意。
朔王笑了一声,十分给面子,两人各自饮了一盏,朔王看着他斟酒,当先开口。
“既然抓阄,当然是人多才热闹,最后托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五皇子的福,八大世族中的嫡出闺秀,名字全被抄在了兰花笺纸上。”
箫平笙面色一顿,眼睑掀起,漆黑的瞳仁乌黑深沉,徐徐道,“这跟起先我们谈好的,出入极大。”
素日里温文尔雅的朔王,此刻笑的有几分揶揄顽劣,摇头叹息道。
“楚逸也挺可怜的,被你当猴耍也罢了,选个正妃,多给人家几条选择,总归是应该的嘛。”
箫平笙面无波澜,浅抿了口酒,“直说抓中了谁。”
“太傅江……”
“叮泠——”一声脆响,打断了朔王慢悠悠的语气。
朔王的视线定定瞧了眼碎在桌面上的酒盏,再看对面那人,正慢条斯理地用桌布擦拭掌心的酒水,冷峻的眉眼平静无波,冷冽的视线却透着股阴邪的威胁。
仿佛在提醒他,「小心些说话,仔细你的舌头」。
朔王无声挑眉,微不可见的咽了口口水,摸着脖颈轻「嘶」一声。
当然,他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箫平笙。
于是,朔王温润一笑,接着说下去,“江家九姑娘是何等贵重的出身,便是圣上也知晓不能去撩拨太傅的虎须,故而,暗中叮嘱人,刻意遗落了她的名讳,故而抓阄的纸条中,没有江九姑娘。”
箫平笙眼底的墨色渐渐散开,淡声道,“我问的是,抓中了谁。”
朔王捡起银箸,慢吞吞夹菜吃,姿态有几分意兴阑珊。
“苏青鸢……”
箫平笙微微颔首,垂下眼淡淡道了句,“可惜……”
“可惜?”朔王挑眉看他,眸色闪烁不定,似是在琢磨某种可能,试探着问他,“哪方面的可惜?”
“可惜……我原本以为,苏青鸢迟早要入珣王府。”
这句话,朔王听明白了,是可惜苏青鸢对不上秦明珠了是吧?
他一时有些膈应,扔下银箸嫌弃的打量箫平笙一眼。
“你对这些后宅妇人们鸡毛蒜皮的事,能不能不这么上心?大丈夫顶天立地,多费心些国事天下事。”
箫平笙不置可否,重新拿了个酒盏斟酒,嗓音沉缓,“如此一来,苏家恐怕要焦头烂额。因此,珣王近日也会焦头烂额,连带太后大概也会跟着头疼,对陛下来说算是件好事,这岂不也算是国事吗?”
朔王无言以对,戴着金晶石指戒的食指搁在桌面轻轻敲击,温声道。
“未免夜长梦多,陛下今晚便会向苏家下旨,册封苏青鸢为「庆和公主」,赐与大楚三皇子联姻,圣旨一下,再想要生变故是不可能了。最晚后日一早,大楚使臣便会返程了。”
箫平笙摇摇头,“可惜……”
朔王不由蹙眉,“又可惜?”
箫平笙,“可惜,庆和公主还有几个月才满及笄。否则,应该跟着大楚使臣一同回国。如此,才不算是夜长梦多。”
朔王:“……”
——睚眦必报,心肠黑什么的,说的就是箫平笙吧?
他想起箫平笙如此乐意看秦明珠和苏青鸢倒霉的原因,不由浅叹摇头,感慨道。
“自古温柔乡,英雄冢,啧啧啧,古人诚不欺我。”
他自顾感慨着,端起酒盏,虚空敬了「古人」一杯。
箫平笙冷淡一笑,缓声道,“你倒是提醒了我,等大楚使臣离开后,烦请长公主再帮我个忙,如何?”
朔王静静盯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箫平笙也不在意他答不答应,径直说下去,“大楚使臣离开后的第二日,劳烦长公主再请江夫人过府喝茶吧。”
朔王听罢,顿时满脸不耐烦,搁下酒盏摇头问他。
“你烦不烦?你究竟磨磨蹭蹭在耍什么花招?让陛下给你赐婚,立刻赐婚!本王没兴趣掺和你们的事,别再来拖累本王的名声。”
箫平笙淡着脸轻轻摇头,“我要江家上下,心甘情愿将阿玖嫁与我,如此才算美满。”
朔王无语的直想拍桌子,“箫平笙,你娶个媳妇儿怎么就那么多事?啊?拖累本王的名声还不够,还想继续烦我母亲?你可知道厚道二字如何写?”
箫平笙满脸不以为然,抿了口酒,声线沉静平淡。
“我没向陛下表忠心之前,长公主和你,不是惦记阿玖惦记的挺上心吗?现今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帮我一把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如此焦躁呢?”
朔王抿唇,木着脸站起身,转身就往外走。
箫平笙盯着他的背影,也没开口留他。
朔王掀了帘子从屋里出来,站在廊下,看了眼泼墨似的漆黑的天色,想起前几日的某一天。
那日,箫平笙下朝后去了趟朔王府,踏进书房的门,冷着脸直言直语,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江家九姑娘与我青梅竹马,我定要娶她为妻,还请朔王与长公主高抬贵手。
第二句,箫家军只忠于圣上,烦请王爷晚些时候陪我进宫一趟,我有枚虎符要献给陛下。
他苏刃玦在御前行走多年,见过的人各式各样,唯独没有一个,敢如此直白又凌厉的说出自己的目的。
那天,箫平笙从御书房出来,见到他淡淡一笑,又说了一句「日后,还请王爷多多指教」。
再后来,陛下连夜宣召长公主入宫,与她促膝长谈。
长公主从御书房离开时,脸色极不好看,又径直来了朔王府。
她说,“玦儿,与江家联姻一事怕是不成了,箫平笙向陛下献了箫家军虎符,只提了一个条件,他要江幸玖。”
三十万兵马和江幸玖,任是谁选,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陛下和长公主自然是要兵权,而箫平笙,却用它换了江幸玖。
思绪回笼,朔王摇头叹息,返身又回了屋里,拿起围椅上的披风,临走说了句。
“愿你心想事成。”
第53章
这是记恨着他前日夜里占她便宜呢
江幸玖知道苏青鸢被册封为「庆和公主」,是第二日的事。
消息,自然还是「耳报神」明春丫头打听来的。
“虽然不是善慧县主去联姻,但换成了苏家七姑娘,听起来也挺解气的,是吧?”
“是啊是啊,跟我们姑娘不和的,通通都倒霉了才好。”
“咦……清夏,你太阴暗了。”
“怎么?难不成你不是这样想的?”
“我……嘻嘻嘻。”
去四海院的途中,听着身后两人嘀嘀咕咕个不停,江幸玖无奈失笑,轻声训道。
“好了,都给我谨言慎行。”
进了四海院,明春与清夏都留在廊下侯着,江幸玖独自进屋,便见江昀翰今日竟然亦在,不由笑道。
“这可真是难得瞧见二哥在这里陪母亲。”
几日不见的江昀翰,穿一身儿白底青竹节纹的泼墨长衫,入了秋还折扇不离手,笑时自是倜傥风流。
“今日国子监休沐,我正要出门,被母亲使人拦住,拘在这里有一会儿了,非要问我给老三选哪家闺秀合适,这等事,我哪能清楚?你来的正好,快来听听吧。”
他说着话,无奈的靠在围椅上,打开折扇开始摇。
江幸玖闻言,走到江夫人身后,瞧见她手里拿着的册子上,竟是几幅女子小像,不由失笑道。
“母亲,这等大事,您还是饶了我跟二哥,留着与父亲和三哥商议吧。”
江夫人合上册子,头疼的揉了揉眉心,随口埋怨道。
“你三哥的心思就不在这上头,你父亲也不耐烦,他没听我说两句呢,听人禀话说箫三郎去了「鼎延院」拜谒你祖父,立即寻了个借口走了。”
说着,江夫人愤愤将册子扔在桌上,瞪着门框处的垂帘,嘀咕道,“眼里只有朝事政事,自个儿的儿子成亲,这是多大的事,从没见他上过心。”
江幸玖与江昀翰对视一眼,黛眉轻挑,素手抬起轻轻替她揉着额头,软声哄慰。
“自古皆是男主外女主内,父亲如此放心,也是因为母亲当家从未出纰漏呀,这是父亲对您的信任与敬重,说出去,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羡慕您呢。”
江夫人被她这句话逗笑,侧目嗔了她一眼,“只你的嘴最甜,惯会哄我。”
江幸玖乖巧一笑,接着道,“阿玖是实话实说罢了。其实呀,江家家大业大,有祖父和父亲还有大哥撑着门楣,二哥和三哥娶妻,只需娶贤便是,家世什么的倒是无需太计较,主要是夫妻和睦,母亲您的眼光放松一些,这种事急不得,慢慢来嘛。”
她说着回头与江昀翰递了个眼色,江昀翰哑然失笑,暗自点头,接话道。
“阿玖说的对,要紧的,还是三郎喜欢。”
江夫人听了,沉沉舒了口气,“我何尝不想让你们满意?我自然也有思量,有你们大嫂的出身比量着,二郎三郎的妻子,必然不能选门户太高的,若是压过大郎媳妇太多,江家嫡长媳的颜面不保,也难做到家和万事兴。”
“正因如此,才更难,帝都之内,八大世族,都不能选。”
江幸玖缄默,大嫂的出身,始终是母亲心里的一个结,这个结,还得等大哥大嫂回到帝都之后,再慢慢解。
想着,她扶着江夫人的肩,细声开口,“大哥是何等心思?得他看重,大嫂的品性自然不会差的,母亲不必过多忧虑,不是说了吗?重要的,是二哥和三哥他们夫妻和睦,能安安稳稳过日子,这样的贤妻,便够了。”
江夫人拍了拍她手臂,轻轻点头,“这事儿,我还得再慢慢看,不提了。”
兄妹俩又陪着江夫人用过午膳,才自四海院出来。
两人并肩走在廊下,江昀翰握着折扇在手中把玩,突然侧头盯了身边的妹妹一眼,徐徐开口道。
“与大楚联姻一事定下了,没成想最后竟然是苏青鸢,阿玖觉得,此事是不是有些巧合了?”
江幸玖月眸微闪,侧首看着他一笑,“哪里巧合?”
江昀翰浅浅勾唇,姿态随意,语声闲适,“秦家和苏家,还挺倒霉的,是吧?”
江幸玖鼓了鼓腮,扯了扯唇,迟疑道,“是呀,听说是抓阄抓中了苏青鸢,运气的确是不太好。”
江昀翰似笑非笑,状似不经意地「啧」了一声,低声嘀咕。
“说起来,我最近听闻,箫平笙和朔王走的极近,他如今又主动来江府拜谒祖父,你说,他大概是在与陛下表忠心吧?”
江幸玖浅笑颔首,“应该是吧。话说回来,二哥不是向来对朝事政事,不太感兴趣的吗?今日这是怎么了?”
江昀翰挑眉一笑,摇着扇子驻足,“没什么,就是闲来无事,琢磨琢磨。”
说着,他抬脚下了台阶,慢悠悠道,“我约了人,就先走一步了。”
江幸玖站在廊下,目送他闲庭却步似的走远,浅浅舒了口气。
明春捏着手小声道,“姑娘,咱们去前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