珣王府主院新房内,喜烛通明,烛火亮到三更天,新嫁娘秦侧妃还盖着盖头端坐在喜床边。
守在两侧的陪嫁婢女对视一眼,纷纷面露不忍,艾青张了张嘴,低轻开口。
“姑娘,还是别等了?奴婢伺候您先歇下吧?”
听闻因着马家姑娘落了水,喜宴早在午后便散了,珣王若是要来,早该来了,这分明是故意晾着她家主子。
盖头下得人静了静,半晌淡淡开口,“去打听打听,珣王殿下此时在何处。”
艾青闻言连忙应声,低眉敛步匆匆走了。
她掩上房门时,秦明珠已自己扯下了盖头,盖头下秀美端雅的容颜今日精描细绘过,被凤冠霞帔一映衬,瞧着格外明艳动人。
见她要起身,另一个贴身婢女芦蒿连忙上前搀扶她,主仆俩步到妆镜前落座,芦蒿垂着眼替她卸妆面,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小声埋怨起来。
“过往珣王遇见姑娘,多是殷勤小意,太后娘娘保的媒,场面又如同迎娶正妃,可见珣王是何等重视姑娘。怎么如此重要的洞房花烛夜,他竟晾着您这么久……”
秦明珠朱唇扯了扯,眸色清淡,“珣王殿下的舌根,你也敢嚼?下不为例。”
芦蒿抿了抿嘴,闷着头不再多嘴。
不一时,等秦明珠洗漱更衣罢,艾青推开门,碎步匆匆走进来,青着脸欲言又止。
“说吧,他在做什么?”
秦明珠不甚在意的扫她一眼,人已经偎在床榻边,像是准备歇下了。
艾青扁了扁嘴,像是快哭了,吞吞吐吐道。
“珣王,在,在新纳的侍妾那儿……”
秦明珠柳眉一蹙,“所以今晚不来了?”
艾青捏着手,垂下眼没吭声。
秦明珠轻轻颔首,顺势躺下,将被角掩好,合上目淡淡道,“知道了,你们也下去歇着吧。”
“姑娘……”
“他不来也好,我也乏于应付,出去吧。”
艾青和芦蒿对视一眼,齐齐垂眼应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洞房夜的喜烛需得燃至天亮,今晚珣王不来,是珣王的作为落人口实。
珣王贵为王爷,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不过,他本性便风流无度,但即便是他新婚夜不来,秦明珠却也不能命人将喜烛灭了,落在外人眼中,会说她不知规矩,不识大体,刚进门便与王爷摆脸子。
望着大红色的床顶,秦明珠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
——这是珣王府了,日后她一言一行都需得谨慎行事了。
——马皓月这笨丫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赔上了自己,玩儿不过江幸玖,还敢肖想箫平笙?
——简直痴心妄想。
她这厢心里嘲讽了几句,随即合上眼,静下心来入睡。
那厢被她反利用了一把,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马尚书府里,却是快闹腾到了天亮。
屋子里,马皓月掩着帕子哭的双眼红肿,马夫人将她揽在怀里,心疼的也跟着掉眼泪,眼睛同样肿成了桃子,还在气的回头与马尚书争执。
“我就说跟箫平笙的恩怨,不要牵扯江家,太傅府的人是咱们想惹便能惹的?!你偏生不听!还要撺掇月儿下手!这下岂不是害了月儿一辈子吗?!”
马尚书负着手来回踱步,闻言吹胡子瞪眼厉声骂道。
“这东西都是秦府给的!但凡小心些定然万无一失,江家那丫头若是坏了名节,再嫁不成箫平笙,不也如了你闺女的意吗!
我让她下手的?她分明是自告奋勇的!谁知道她这么蠢,竟然还被人识破反害,我马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有你这么说自己闺女的?!”马夫人尖声反驳,“姓马的!月儿可是你亲生的,她好心替你分担,到头来你竟还怪上她了!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马尚书咽了咽喉咙,懒得看老妻子的吊马脸,阴郁的眸光看向捂着脸背着身的马皓月,沉声戾气道。
“事已至此,哭也没用,左右你也快及笄了,父亲近日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尽快嫁出去,风声才好压的下去。”
马皓月哭声一哽,满面含泪难以置信的回头。
“父亲……要就此打发了我?”
马尚书负着手沉了口气,语重心长,“月儿,你自幼聪慧,最是识大体的,你知道你今日在整个帝都城世家大族面前丢尽了脸面,清誉已毁,唯有尽快嫁出去,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继续留你在府中,会连累马家其他儿女也不好说亲,你二哥已经断了一条腿,他可是嫡子,你忍心看他再受你连累?”
——说到底,还是马家的名声,嫡系的香火最重要!
马皓月默默听罢,嗤笑一声,别开脸不看他。
“女儿知道了,谨遵父亲安排。”
马尚书满意点头,语声也温和了些。
“你放心,你的亲事,父亲一定精挑细选,时候不早了,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着吧。”
言罢,他看也没看马夫人,转身走了,出了院子,便直奔后院的姨娘屋里去。
马夫人与他早已貌合形离,才懒得管他去哪个妖精屋里鬼混,这么多年,谁还在乎一个有八房小妾的丈夫?马二郎和马皓月,才是她最放在心上的宝贝。
马尚书一走,马夫人便冷笑着「呸」了一声。
“狼心狗肺的东西!眼里只有马家和那些小骚蹄子,这么仓促嫁女儿,能嫁到什么好人家!无非是想送你离开帝都城,最好再也不回来了才好!”
马皓月又何尝不知,马尚书分明是觉得她无用了,嫌弃她留在府里,马家便要总被人戳脊梁骨,看笑话。
她委屈的哽咽起来,反身抱住马夫人,哭着哀求。
“母亲救我,我不要离开帝都城,我不要随随便便嫁个人!”
——一个坏了名节,又远嫁在外,娘家隔了千里的儿媳妇,哪个婆家能好好待她?她才不要去受那种委屈!
——何况,她心里恋慕的人,可是大召战神箫平笙呀!见过那等丰神俊朗威武不凡的男子,谁还能入得了她的眼?!
“母亲,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哪!”
女儿哭的撕心裂肺,马夫人心疼的心肠都要揉碎了,紧紧将她抱在怀里,软声哄着。
“好月儿,你放心,母亲绝不会放任那老匹夫将你随便打发了,母亲一定给你寻门合宜的亲事,一定让你留在帝都城。”
“母亲……”马皓月自她怀中抬头,泪眼汪汪望着她,“您准备怎么做?”
第80章
天底下自甘为妾的,统统都活该倒霉
马夫人眸中暗芒流淌,坐在床榻边,轻柔的替女儿掩了掩鬓发,语声低缓道来。
“这件事归咎到底,你父亲恨箫平笙害了你二哥,一时又拿他没办法,所以才从那江家九姑娘身上下手,想要恶心恶心箫平笙。”
“可这香料,可是秦家给的,秦家和箫家因着撕毁婚书一事,闹得撕破了脸,后她秦明珠又颇不要脸,想要和箫平笙重修于好,偏偏箫平笙不理他秦家,最后还闹得秦明珠在定安寺落水坏了名节,投救无门只得嫁给珣王做侧妃,说秦家不记恨箫平笙,那是不可能的。”
“表面上瞧着,是你父亲要报复箫平笙,秦家与他出了主意又送了香粉来,实则你父亲又何尝不是被秦家利用了?”
“这件事,说到底他秦家也脱不开干系!”
马皓月听得蹙眉,止住了哽咽,迟疑问道,“故而,母亲是想要……”
马夫人冷笑一声,“你如今落得如此地步,秦家他休想置之不理,你那四表哥不是还未娶妻吗?”
马皓月神情一怔,“母亲……四表哥虽是心智与常人不同,但他是秦家嫡子,姨母素来看护的眼珠子一般……”
“又如何?他是脑子不太聪明,但也不是个傻子,这种人实心眼儿,你哄住了他,日后还愁好日子过?不比你随便找个人远嫁了要有盼头?”
“可是姨母……”
“我知道你姨母这个人,最是假清高,你表姐秦明珠简直是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拿捏她,让你嫁给秦四郎,易如反掌。”
看她如此胸有成竹,马皓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秦夫人是她嫡亲的姨母,她自幼便与秦府走的亲近,与秦四郎也算是有些相熟情谊的,眼下嫁给他,似乎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那个人,她日后……只能藏在心底了。
——江幸玖,箫莲箬,只要她马皓月留在帝都城,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今日之耻,他日定要加倍奉还,咱们走着瞧吧!
珣王府的喜宴过后,马家一度成为帝都城臣民茶余饭后的新谈资。
不过也没过多久,便出了两件更吸引人注目的趣闻。
大楚一战本该论功行赏的五皇子,因着刑部大牢抓到的几个「陇南将士」,被尃帝迁怒,随手给封了个「怀王」便不了了之,赏赐的金银珠宝也比厉王和珣王当年要减去一半,可谓是现今瞧着最寒酸的王爷了。
与此同时,还听说揭发那几人身份的,正是将其捉拿归案的箫平笙,和江府三公子江昀杰。
陛下竟还宣了两人入宫深谈多次,俨然是一副要重用的架势。
都说帝心难测,一时原先的那些「五皇子党」,纷纷都收敛起来,生怕被牵连。
然而,此事过后没多久,大理寺协助刑部的审理有了结果,说是齐国公亲笔上书,那几人原就是乔家军的逃兵,早先就登记在「通缉册」上,还写了千字表书向尃帝表述乔家军的忠诚。
于是,这件事以那几人的斩首为结,便就此不了了之了,到最后最委屈的怀王,又不能跟尃帝去讨公道,只能咬牙咽下了这份委屈。
另外一件事,是关于珣王新娶的秦侧妃,鞭挞珣王侍妾至其流产险些丧命,珣王因此大怒,还闹到了宫里。
江幸玖听说这件事时,正待在「清莲院」的正屋里,陪箫莲箬试嫁衣。
“珣王是混不吝,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众所周知的事,他做出偏宠贱妾的事,倒也不足为奇。”
箫莲箬双臂平举,任由婢女们替她整理衣襟和裙摆,口中嘀嘀咕咕念叨着。
“要我说,最奇的是这秦明珠呀,她也怪能忍的,成亲一个月不同房,眼睁睁瞧着自己夫君偏宠个花楼出身的贱妾,这若是换了我,成亲夜我就得拔剑杀了那对狗男女不可。”
江幸玖闻言轻声失笑,随手将茶盏搁在几上。
“这莲箬姐姐倒是不必多虑,我可是听箫三哥说了,邢四郎的通房丫鬟,邢家早给打发走了。”
箫莲箬自落地镜中瞥了她一眼,大大方方笑道。
“唉,我没你这样好命,我箫家男儿从不纳妾,三郎他惦记你多年,从来洁身自好,劲松院里连个伺候的嬷嬷都没有。”
“不过,我的命也还好。邢家知道我脾气不好,很可能会是个悍妇,故而在成亲前打理干净邢修远的屋内人。”
“看在他邢修远如此注重新婚妻子颜面的份上,我日后也不跟他算过去的帐了。依我看,做个悍妇也蛮好的,至少自己不委屈还很痛快,是吧?”
江幸玖笑叹摇头,单手托腮望着她,“谁愿意做悍妇?莲箬姐姐离「悍妇」可差远了,依我看,成亲后若是郎君体贴入微,女子们也不会被逼无奈,做出违背礼教的举止,所谓那些悍妇,不都是被自家郎君逼的?”
箫莲箬听罢笑出声,拎着裙摆转过身,步到她身边,端了杯茶。
“你这样说倒也没错,这世道总是如此,做女子可太难了。”
“你看秦明珠,她忍了一个月又如何?最后那贱妾的脚都踩到她脸面上去了,还不是得为了自己的体面出手教训人,虽说阴差阳错生生将人给打的落了胎,还丢了半条命,惹得珣王大怒,落得个「妒妇」的骂名,但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珣王宠妾灭妻……”
她说着灌了口茶润了润喉,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看向江幸玖。
“不对,不算宠妾灭妻,侧妃也是妾,这顶多算是两个妾室掐架,她秦明珠是挺狠的哈,不愧于「妒妇」二字。”
江幸玖掩嘴笑了,“莲箬姐姐,你这可真是妻妾分明呀。”
——妻子教训妾室,便是理所应当,若是妾室与妾室掐架,便是挺狠活该?
箫莲箬不以为然,搁下茶盏,插着腰道。
“那自然,正妻为上,嫡系为尊,妾是个什么东西?秦明珠她放着大楚三皇子正妃不做,自甘与珣王做侧妃,活该她倒霉!天底下自甘为妾的,统统都活该倒霉。”
江幸玖笑而不语,世家大族教养出的嫡女,想法自是都如此。
妾室自甘下贱,固然为人不耻,受正妻记恨拿捏都是自己讨来的。
但归根究底,男人的三心二意喜新厌旧的劣根,才是一切事端的起因。
家宅不宁,都怪在女子头上,礼教严谨,大多只对女子束缚苛刻。
出嫁从夫,以夫为天。
有多少人再不甘愿,也不得不给夫君纳妾,有些是碍于婆家施压,有些是因着男人要纳,大多都顶着「开枝散叶绵延子嗣」的名头,正妻若有句驳语,便会被怪罪「妒妇」。
江幸玖想着,不由看向一袭嫁衣正值待嫁的箫莲箬。
第81章
才刚分开,他就不舍的她走了
这个月里,邢家与箫家的三书六礼已经走完大半,只差迎亲了。
江幸玖调整了心绪,浅笑开口,“吉日还有半个月,莲箬姐姐,你紧不紧张?”
箫莲箬在丫鬟们捧着的托盘上挑选凤钗和首饰,闻言回眸一笑,语声随意。
“早晚要有这一日,有何可紧张的?”
“新郎官我也见过,又不是要面对个陌生面孔。过得下去便好好过,过不下去,便一拍两散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