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幸玖面露感慨,失笑摇头。
“你看,当初我说「若是未来的郎君想宠妾灭妻,我大不了和离归家」,你训我看待未来的姻缘不该如此消极。那你如今又说「过不下去,便一拍两散」?”
箫莲箬噎了噎,嬉笑一声,“这不是与你说笑的吗?反正邢家人知道我脾气不好,我便是做个「悍妇」又如何?我箫家家规是容不下「妾室」二字的,他邢修远若是要纳妾,我就砍了他!”
江幸玖喷笑,瞧着她一身嫁衣笑颜如花的模样,不由心下动容,她站起身,迎上前去抱住箫莲箬,细声道。
“莲箬姐姐,我愿你日后能与你的郎君绢蝶情深。”
——便是有日他真变了心,我也宁愿你做个悍妇,即便是砍了他,也绝对不能委屈自己呀。
箫莲箬笑着回抱她,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大咧咧笑道。
“你放心,我会的呀。”
正这时,有婆子在廊下传话,“二姑娘,江家来人寻九姑娘回府。”
江幸玖松开箫莲箬,握着她的手晃了晃。
“那我先回府了,近日你要待嫁,不能出门,我一有空就来陪你。”
“嗯嗯,去吧。”
自清莲院出来时,江幸玖瞧见等在院门外的人。
秋末冬初的季节,那人穿袭藏青长袍外罩詹黑大氅,银冠高束的一把乌丝如缎垂落,他负手站在那儿,丰神俊朗的面孔瞧着冷峻严谨而内敛,视线对上她时,那双点漆泼墨般的瑞凤眸溢出笑意,嗓音清润柔和。
“送你回府,走吧。”
江幸玖樱唇翘起,月眸清亮,捏着帕子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前行,她细声调侃。
“你派人盯着我行踪?又知道我这个时辰要走?”
明春和清夏对视一眼,抿嘴偷笑,落后了几步,与两人拉开距离。
江幸玖的发顶只及箫平笙肩头,两人并肩时,他要看她一眼,还需得侧目垂首。
身边的小姑娘眉眼如画,一袭天青色锦绣梨花袄裙,衬的她如欺霜赛雪般清姿卓绝,真真像个「玉砌」的人儿,十分赏心悦目。
尤其她与他说话时,总是不自觉音腔柔软,娇态毕露,像是无时无刻不再撩拨他般。
箫平笙喉头发紧,略略扫了眼坠在后头的箫胡和清夏明春,他眸色微漾,右肩略低,修长的指尖轻而易举捉住了她的手。
江幸玖错愕于他光天化日下这番大胆的举止,下意识要抽回手,软声低语。
“你做什么……”
箫平笙包紧了掌心的小手,面无波澜地目视前方,淡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我刚从母亲那儿出来,正巧遇上江府来传话的人,便特地来告知你,顺便送你回府。”
江幸玖怔了怔,少顷反应过来,忍不住月眸笑弯,继续调侃道。
“哦 ——是我误会箫三哥了,不过,你便是真派人盯着我的行踪,我也只会觉得你是在意我才如此,不会因此生气的。”
箫平笙笑意溢出唇角,侧目垂眼看她,轻轻捏了捏掌心的小手,压低声道。
“即便是要盯,也该是三哥我亲自盯才对。”
江幸玖又羞又笑,抽了抽手,依然抽不出来,不由细声嗔道。
“这么多眼睛盯着呢,要不要脸?”
箫平笙无动于衷,依然攥着她的手不肯松,而是说起旁的事。
“马上便要立冬,外放官员都在准备陆续赶回帝都,吏部近日忙的不可开交,日以夜继查阅卷宗细算功绩,官署调派的拟案每日往御书房上呈数次,陛下有意将陇南一代的官员全部留在帝都城。”
“全部?”江幸玖惊了惊,下意识放轻声调,“那岂不是也要下派许多官员?陛下要对齐国公动手了?”
萧平笙微微颔首,“下派陇南的官员,都是你祖父与陛下举荐的,你三哥也在其中。”
江幸玖不由吸了口气,驻足侧步看向萧平笙。
“我大哥刚刚要迁回帝都,我三哥又走了?外放官员任职三年才可回帝都述职……三年,他如何扳倒齐国公?”
“你祖父举荐的,皆是他的门生。”萧平笙垂目笑看她,屈指刮了刮她鼻头,“他们都会帮他,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齐国公对上江太傅,也得斟酌行事。你无需担心,等整治了陇南一代调入帝都的官员,陛下会寻个机会派我前往陇南,介是我自会帮他。”
江幸玖听罢嗔了他一眼,无语道,“究竟是你帮他还是他帮你?我看是让他带着人先去试水,等你腾出手来,再助你一臂之力吧。”
萧平笙闷笑一声,与她十指交握,轻轻晃了晃手臂。
“阿玖聪颖。”
江幸玖无奈一笑,月眸莹芒微漾,难掩担忧,“你如今是不用领兵打仗了,可在做的事,却也不比在战场上要轻松。”
成为圣上手中整顿朝堂的一把利剑,既危险,又得罪人,并不是个好差事。
萧平笙清浅勾唇,对此不以为然,他牵着她出了将军府后府门,又将人送到江府门外,才驻足开口。
“多少要比领兵打仗好些,至少我可以留在帝都城,守着祖母母亲和阿姐,守着你。陛下要用我,万事都得护着我,我便是在帝都城横行霸道,也无所畏惧,这可比在边关逍遥自在多了。”
“少哄我……”
江幸玖抽回自己的手,月眸澄澈清亮,与他对视少顷,捏着帕子细声道别。
“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萧平笙负手而立,下颚微点,扫了眼一旁的清夏和明春,他上前半步,略略弯身,低柔与她耳语。
“朔王今日回帝都,我夜里与他有约,便不去看你了,天凉了,注意保暖,早些歇着。”
江幸玖耳尖儿发热,如翼的浓睫掀起,笑盈盈盯了他两瞬,扭身回了府。
萧平笙站在原地目送她,小姑娘似嗔似笑的那一眼,像是印在了他心上。
才刚分开,他就舍不得她走了……
“将军,别瞧了,没影儿了。”箫胡咂了咂嘴,小声提醒。
萧平笙笑意微敛,眼尾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第82章
还是你们箫家好,独你一个
繁星漫空的夜,箫平笙特意命人摆了桌酒菜,静候远差归来的朔王。
朔王苏刃玦跟着箫胡走进院子时,下意识左右打量了一眼,等到掀了帘子跨进门,瞧见斜靠在矮榻上看书的箫平笙,先是嗤笑了一声。
“我瞧这院子也没比劲松院好,你这都要娶妻了,也不知道换个大点儿的院子适应适应?”
箫平笙握着书卷,凤眸带笑看了他一眼,缓缓坐正了腰身,一手提了酒壶斟酒。
“劲松院在修葺,暂时没法住人,委屈王爷凑合一下。”
朔王将解下来的大氅搁在一旁围椅上,闻言长眉挑了挑,掀袍坐在桌边,盯着箫平笙看。
“我就说么,原是腾出来特意修葺新房的。”他调侃了一句,扫了眼箫平笙手里的手,伸手过去毫不客气地扯过来,拿在手中翻了翻。
“不带兵打仗了,现今学文人墨客陶冶情操了?《星风术》,何方高人的手札?”
没等他多翻两眼,凭空出来一只手,一把将书夺了回去。
朔王抬眼看过去,箫平笙将书搁在手边,又将酒盏递给他,眉眼冷峻清清淡淡解释道。
“阿玖借与我的,王爷还是莫要乱碰的好。”
朔王抿了抿唇,心下暗道一声「小气」,自顾掂起酒抿了一口。
箫平笙顺势举杯敬他,“这趟辛苦,我先敬你一杯。”
朔王只得将这一杯都干了,搁下酒盏时,他捡起箸子打量桌上的菜品,一边下筷,一边道。
“我这刚一回来,就听说了几件大事儿,五皇子封了怀王,珣王与秦侧妃闹了不睦,你跟小青梅三书六礼都过了大半,箫二姑娘也要嫁人了,这短短一个多月,你是真没少折腾事儿。”
箫平笙唇角微扬,“意外捉到陇南将士,从而给陛下迁怒五皇子的理由,此事可并非是我主谋,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朔王点点下颚,咽下嘴里的青笋,随口道,“真要算起来,要算计齐国公和怀王,珣王还没那么长的手,约莫是厉王吧?你把箫二姑娘这么仓促许给邢家四郎,厉王没找你?”
“找过了。”箫平笙不甚在意,“说到此事,还没正式谢过你。”
见他再次端起酒盏,朔王搁下箸子,不由笑了,与他碰了碰杯,才徐徐道。
“谢的太早了,我这二表兄觉得我自在惯了,无意掺和他们之间的争夺,待我也格外宽厚,我将他惦记你阿姐的事与你知会一声,也是看在你识趣的份上,随口一提,你手脚这么快,倒是也出乎我意料。”
“不过,你把你阿姐嫁的如此仓促,就不怕她日后过的不如意?”
箫平笙淡淡勾唇,“也不算仓促,感情一事,或许需得慢慢培养,但邢修远此人,倒也算稳妥。”
他言罢,不欲再继续聊这话题,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那日珣王迎娶秦明珠,处处可见待秦明珠的重视,可那日他又在背着人时与个戏子白日宣淫。偏过了一月,又传出他偏宠侍妾,不与秦明珠同房的风声。”
朔王听到此处,不由诧异地打量他一眼,手下徐徐转动食指上的曜石扳指。
“提珣王做什么?”
箫平笙正襟端坐,眉眼不动背脊笔直,“没什么,只是觉得他有趣,过往从未关注过。”
朔王低「唔」一声,似是认真琢磨了一番,点头道。
“他这个人,自幼被太后溺宠,养的娇奢无度,贪图美色与享受,行事逍遥自在毫无章法,目无规矩,做个闲散王爷享尽荣华富贵,便是毕生追求了。”
箫平笙闻言缄默,提起酒壶替他斟了酒,嗓音清淡。
“我瞧他心中自有一杆明镜,一时好奇,命人查了查。”
“查珣王?”朔王呵笑一声,“查着些什么?”
箫平笙也不避讳,直言道,“珣王素来以荒唐姿态面世,秦家当初是否效忠的是他,此前还未可知。眼下他娶了秦明珠,看似重视,却又偏宠侍妾不给她脸面,可巧,这侍妾正是他娶秦明珠那日纳进府的,与他白日宣淫寻欢作乐的戏子是同一人,我倒查着些底细。”
“什么来路?”朔王顿时来了兴致。
“燕归来出来的,怀王的牌。”
“怀王安排人进珣王府。”朔王摸着下巴沉凝,“还是在珣王娶秦明珠那日,若那侍妾是刻意挑衅秦明珠,如今闹得珣王与秦明珠不合……这么说,秦家不是怀王的牌。”
箫平笙轻轻颔首,“秦家不是怀王的牌,那便是厉王的了。倒是在早之前,厉王还曾为秦家,亲自在我面前说和过。”
他这么一说,朔王像是也想起来什么,笑道。
“那日苏相府赏春宴上,我这位二表兄也曾与我说,秦家和秦明珠还惦记着你呢。这么看来,大约之前你差点死了,厉王撤了秦家这张牌,后来你没死成,厉王又想将秦家安在你身边?”
萧平笙淡淡扯唇,“现今,厉王将这牌安在了珣王身边,怀王也不甘示弱,他俩先是对珣王下了手,倒是很有默契。不过,此事若是换个角度看,若珣王是刻意装傻推波助澜的话……”
朔王若有所悟,下颚轻点,手下无意识地又开始转动扳指。
“让两张牌彼此对上,若真是如此,这位三表兄装傻充愣蒙混这么些人的眼睛,是有些不同凡响了。”
箫平笙默了默,接着道,“眼下还不能确定,不过不能小瞧他。”
——替圣上在三人中选出合适的继位之人,也是他们需得费心的事。
——不过这之前,本是已经把珣王排除在外,眼下看来,有些草率了。
“这件事你与江太傅提及过了?”
箫平笙低「嗯」一声,眼睫眨了眨,失笑摇头。
“太傅大人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从不曾小瞧任何人,包括名声臭铸的珣王,倒是我们眼界太窄了,不该自旁人口中去认识一个人。”
朔王闻言笑了一声,推开酒盏,起身去倒了杯茶,“太傅大人如何说的?”
箫平笙缓了缓,才徐徐开口,“太傅说,人生在世安有十足完善的性情?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获胜,只要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就是合适的君主。”
朔王一口口抿着茶,若有所思的深深琢磨了琢磨这句话,随即点头。
“言之有理,圣上当年可是九龙夺嫡,眼下不过才三人争位,若是这都没法胜出,又如何担得起国之重担。”
说完,他搁下茶盏,负着手叹了口气,“所以说,家大业大有什么好?同宗同族叔伯子侄,都要争个你死我活。”
说着,他温润一笑,指了指箫平笙,“还是你们箫家好,独你一个。”
箫平笙不以为意的挑了挑眉,淡淡打量朔王一眼。
“彼此彼此。难不成,以朔王殿下如今的身家,还惦记与苏家人那些同辈,争夺家业?”
朔王被他噎了一嘴,笑意渐渐收敛,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我父亲都没了多少年,本王早就不与苏家来往了,少揶揄我。”
箫平笙无声失笑,摇了摇头,掂起酒盏抿了一口。
第83章
你当这世上的男人,都天生会疼人啊?
江幸玖径直去了四海院,清夏替她掀了帘子,等她进了屋,便与明春一起候在廊下。
堂屋里,江夫人正坐在矮榻上心不在焉地翻账本,杜嬷嬷守在一旁,正往泥金小鼎中添香料。
榻边煨了火盆,屋里暖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