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想喝啊,这两辈子还有好多事儿没弄明白呢。
胡思乱想之中,只听刷的一声,侍卫拉开了床帐。
娢嫣闭上了眼睛,打算听天由命。
半晌,屋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娢嫣睁开一只眼,偷偷看去,只见侍卫铁着脸,还在屋中左右巡视。
而自己的床上,床下,床顶,都是空空如也。
哎?人呢?遁逃了?不会真是鬼吧?
娢嫣揉了揉眼,几乎不敢相信。侍卫首领一招手,厉声道:“走!”连一句抱歉也没有。
众人穿过娢嫣的屋子,再往里就是霍凌肃的房间了。侍卫将油灯点燃,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
可毕竟是主子,也要先知会一声。
“四爷……”侍卫首领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四爷可歇着了?小的奉小王爷口谕,来此捉拿贼人,冒犯之处,还请四爷见谅。”
屋里还是静悄悄的,一声也无。
侍卫首领沉默半晌,便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进去。正此时,里间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咳嗽声。
首领听着,露出一丝轻蔑笑容,还真是个病秧子,真是没用。
“四爷,我们这就进去了!”首领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起身向里间走去,刚踏出一步,忽听“啪”的一声脆响,一个瓷杯飞了出来,落在他的脚下。
那首领吃了一惊,正想开口,只听里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再往前一步,我就砍断你的腿,往前两步,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听明白了么?”
霍凌肃的声音冷如冰雪,连娢嫣都觉得一阵不寒而栗。
那首领心底微寒,强笑道:“四爷莫恼,小的也是无奈,只是小王爷有令……”
“你没听懂我的话么?还是想亲自试一试?”霍凌肃冷冷地道。
首领顿时犹豫起来,他四周看了看,余下侍卫也是一脸惊恐。
霍凌肃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个人都相信,他是说的出做的到的。
而且他毕竟王爷的亲儿子,砍断一个下人的腿,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四爷……”首领试探地想说点好话,霍凌肃又冷冷地道:“滚!”
首领没捉到人,有些不甘心。可听到霍凌肃的话,不知怎么鬓角已留下冷汗,半晌,他躬身道:“属下该死。请四爷恕罪。”说罢,一挥手,众人迅速退出了屋子,快得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娢嫣也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她左右看了看,心想那黑衣人哪去了,还真是凭空消失了不成?
她向里头望了望,小声道:“四爷……“
霍凌肃道:“没什么事儿,你睡吧。”说完,里头再无声息。
娢嫣“哦”了一声,只好也乖乖地回屋去了。
第28章
“不是告诉你不许来么?”霍凌肃斟满了酒,放下杯,在黑衣人对面坐下,一脸冷漠。
黑衣人此时已经摘下了面上的面纱,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庞,配着那双多情迷人的眼睛,不知要有多少姑娘为他揉碎肝肠。
他手臂上的伤口还微微渗血,却丝毫不影响他享受美酒。他眯着眼,陶醉地举着酒杯,“陈酿,三十年。兖州的汾酒,龙山泉的泉水,你不是不喝酒么?这么好的酒,买来放着糟蹋?”
霍凌肃道:“知道今夜你来,特意留着的。“
“你知道?”黑衣人前倾身子,放下酒杯,“你怎么知道?”
霍凌肃道:“早朝时王大人提起玉家的事儿,我就知道你坐不住了。可我更知道,你今儿来也是白来,搞不好鱼没偷着,还惹自己一身腥。”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就你什么都知道,知道我来,还在一旁看热闹,也不叫赵康年来帮我?”他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咂咂嘴唇,“这应该是桃花郡的东西,兖州北部的酒没有这种味。”
霍凌肃道:“这些没用的事儿上,你知道的比我多。”
“你少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你是自己不能喝,嫉妒我呢吧。”黑衣人说着,又斟满一杯,不一会儿已喝了三杯了。
霍凌肃不与他争辩,目光落在他手臂上,“伤口没事吧?”冷冰冰的表情一点让人看不出关心。
“没事儿。”黑衣人满不在乎,“小意思。”
霍凌肃又斜睨到他包扎伤口的帕子,精致洁白,绣着两朵兰花,瞧来像女人东西。黑衣人看他眼神,笑道:“不用怀疑,就是你房里的丫头吃里扒外,要不是她,这会儿我小命就没了。”
见霍凌肃脸色有些不善,黑衣人忙又陪笑道:“说着玩的,你可别为难她。”
“怎么?”霍凌肃挑挑眉毛,“你还挺关心她的,既然你这么喜欢她,不如过几日送到你府上去如何?”
他说完,黑衣人突然大笑起来。
霍凌肃面无表情,黑衣人就自己笑了个够。等他笑完了,霍凌肃问道:“笑什么?”
黑衣人道:“我当然是笑你。竟然为了个丑丫头,生我的气。”
霍凌肃面色一沉,黑衣人笑道:“不承认么?我不过告诉你别为难她,哪里就喜欢她了,何况你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霍凌肃“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黑衣人道:“行了,别总板着张脸,不过我为有点好奇,你不是最不喜欢身旁有人的,怎么屋子里还留了个丫头。”
“你管得着么?”霍凌肃冷眼瞧他,“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总在一些没用的事儿上留心。”
黑衣人被他数落了一顿,也不生气,道:“奇怪,这丫头的舞,到有几分意思。”
“她会跳舞?”霍凌肃眉心微蹙。
“你不是叫我少在没用的事儿上留心么?这会儿关心这个干什么。”
霍凌肃道:“你不说就算了。”
黑衣人又道:“得了,说些正经的吧。你此次回来,有多少把握,能救出玉大人来?”
霍凌肃面色沉重,摇了摇头。
黑衣人面露紧张,道:“一点把握也没有么?”
霍凌肃还是摇了摇头。
黑衣人气道:“你摇头做什么?我问你话呢!”
霍凌肃道:“算不得有把握,可也不能说全无把握。”
黑衣人气的够呛,却又拿霍凌肃没什么办法,便拿起酒壶,在杯中到了三分之一,“这么多?”
霍凌肃抬手又加了一些,道:“一半一半吧。”
黑衣人松了口气,苦笑道:“还好,比我想象中好点。”顿了一下,他又接着道:“你我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在泰州查到玉家案子的一点端倪,如今距离中秋仅剩一下月了,若让他得了先手,必定会毁尸灭迹,咱们再想找到证据,可就难了。”
霍凌肃浓眉紧锁,“我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办事滴水不漏,我辗转了两个月,只零零散散寻到一些琐碎端倪,恐怕难以说服皇上。”
黑衣人沉吟片刻,又嗤笑道:“不过他到真是个人才,竟然真娶了王家那个丫头?”
霍凌肃面露嘲讽,“人才?恐怕他现在也跟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
黑衣人又玩味笑道:“中秋之夜,玲珑舞苑要为圣上献舞,此次领舞的人,会不会是你那新嫂子?”
霍凌肃冷笑道:“那又如何,跳梁小丑而已。”
黑衣人道:“怪只怪现在舞苑人才凋零,如果那个女人真见了圣架,事情就更难办了。若是玉娢嫣还在……”
他说到这里,突然警觉,便住了口,偷偷打量霍凌肃。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悲伤之情,仍旧没有逃过黑衣人的眼睛。
“算了,”黑衣人岔开话题,“不管怎样,咱们并非全无胜算。”他说完,将壶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光,“我走了,不过今儿虽然没偷到鱼,却也有个意外收获呢。”说完,晃了晃胳膊上的手帕。
霍凌肃不屑地“哼”了一声,黑衣人哈哈笑道:“这丫头很有趣,你要是不要,不如我这就带走了吧……”
霍凌肃的脸色陡然一沉,黑衣人也乖乖住了嘴,“不敢不敢。你也老大不小了,终于有了个女人,我哪敢夺人之美,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呢?”说完,不怀好意地窃笑一声,陡然一个翻身,从窗口窜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霍凌肃望着外面略有些昏黄的光影,不知想起来了什么,神色变得更加沉郁起来。
*
王府里昨夜遭了贼,第二日闹得人心惶惶的。听说内卫领着人各房各院的搜了一圈,却没捉到,下人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不知这是哪里来的飞贼,胆子这么大,竟偷到王府里来了?
“听说昨晚上那贼到肃峰苑去了?你瞧见了么?”几个丫头围着娢嫣询问。
娢嫣道:“不知,没瞧见。”
娢嫣没有多说,毕竟她自幼撒谎的本事就不行,说多了容易出破绽。她何止是见过,这贼能从内卫眼下逃走,自己还功不可没呢、
丫鬟们还想再问,娢嫣已经扭头走了。她心想不知霍凌肃昨晚见过那飞贼没有,没有没吓到,可想到他那张臭脸,贼要是真见了他,不被他吓着就不错了。
吃过早饭,韩婆子带了两个丫头过来,正是周王妃赏给霍凌肃的。在送丫头这件事上,周王妃实在是不屈不挠,不管被霍凌肃撵回去几个,就原封不动地送回来几个。
卢三娘领着两人见过娢嫣,园子里丫头少,就不分什么一二三等了,何况周王妃也说,两人的月例都是从她那边出的。
娢嫣瞧了二人一眼,心想老王妃真是待他不薄啊,这两个丫头生得娥眉凤眼,姿色极好。当中一个柳肩纤腰,嫩得似能掐出水来,见了娢嫣,福身道:“姐姐好。”
“不敢当。”娢嫣连忙回礼,“两位姐姐怎么称呼?”
一人道:“我叫忆柳。”另一个道:“我叫惜荷。”
这两个名字说起来咬嘴,听起来倒风雅,娢嫣笑着点头,“忆柳姐姐好,惜荷姐姐好。”
两人也赶忙还礼,“我们原是妹妹,可不敢当。”
卢三娘又领着两个丫鬟见过霍凌肃,他只冷冰冰地点了下头,倒可惜了两个美人儿含情脉脉瞧了半天。
卢三娘为二人安排好了住处,另添了几样家具摆设,床铺就在娢嫣旁不远。
娢嫣收拾完毕,还是将那件肥大的灰衣服套上,另外找了一个瘦些的束腰扎好。忆柳和惜荷看她这副装束,对望一眼,偷偷掩口而笑,到底是泰州来的,这么土里土气。
这两人刚虽然刚到肃峰苑,熟悉得却快。用过早点,就抢着为霍凌肃端茶倒水。娢嫣落个清闲,悄悄顺着小路,向王府外走去。
她准备去玉府看看,能不能遇到赵妈妈。
娢嫣被霍凌肃看上的消息早不胫而走,府里的小厮门子们自然都认得她,待到门口,门卫笑着道:“姑娘这是去哪儿?”
娢嫣扯谎道:“四爷吩咐我去买点东西。”
“什么重要的东西,还巴巴的吩咐姐姐去,小丫头去不就行了?”
娢嫣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谁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就没搭理他,只见他开了门,离府而去了。
出了霍家,娢嫣向玉府走去,玉府和王府说起来还有一段距离。平日里娢嫣都是坐车走的,并不觉得如何。如今换了两条腿,才发现这样远。一走就走了一个时辰,快到公主府时,已是晌午了。
娢嫣心里打鼓,出来这么久,不知三娘会不会找自己?算了,等回去再随便想个措词吧。
晌午过后,天气阴晦起来。一片乌云遮天卷起,四处都笼罩得黑压压的。街道两旁的小贩们眼见变天,纷纷收起扁担摊位,急匆匆回家去了。
娢嫣心叫倒霉,眼看这场雨不小,偏生又没带伞。她走到了公主府门前,左右看了看。长公主爱吃鱼,平日里都有渔婆在这个时辰来送河鲜的,娢嫣正想能通过她打探打探,一抬头,登时如淋了一盆冷水,公主府荒凉萧条,门前贴着硕大的“封”字。
怎会这样?
娢嫣呆若木鸡,只觉从四肢百骸渗出一缕凉气,爹娘出什么事儿了,公主府为何被封上了?
一瞬间,所有的理智已荡然无存。娢嫣似疯了一般,横冲直撞往里闯,却被一个侍卫一把推了回来,斥道:“什么人?胆敢乱闯禁地?”
娢嫣被他推到在地上,感觉嗓子一阵发甜,她有点想哭,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这里出什么事儿了?让我进去!”
“大胆!”侍卫冷声道:“哪里来的野人,此乃朝廷查封禁地,岂是你说进就进的?再敢撒野,小心打断你的腿!”
娢嫣不是不明白,胆敢查抄公主府,天下就只有当今皇上一人。
他为何抄了玉府?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过?她离开京城这短短几个月,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娢嫣浑身摇晃,嘴唇颤抖,她不住后退,呢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说到最后,她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如江河决堤,噼里啪啦滚落下来。
“真倒霉,怎么还碰着个疯子!”侍卫皱眉嘟囔着,又骂道:“快滚开!再在这儿撒野,小心给你关到大牢去!”
娢嫣无助地跪在地上,她该怎么办?
霎时间,一个闷雷震彻云霄,暴雨倾盆而下,雨点打在娢嫣的脸上,和泪水融为一体。
侍卫打了个哆嗦,转身回到耳房里避雨去了。而娢嫣却浑然不觉,她踉跄着站起来,浑浑噩噩地走着,爹,娘,你们在哪里?嫣儿回来了,我回来了……
雨水瞬间已将娢嫣浑身都打透,那件肥大的灰衣裳贴在身上,显得她荏弱不堪,宛如风中任由吹打的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