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小溪不记得自己房里有这东西,随口就问赵文康:“这是什么?”
楚钦走在前面道:“打开看看。”
曲小溪愣了一下,不禁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只风轻云淡地落座,她走上前,玉指在鎏金搭扣上一挑,将盒子打了开来。
盒盖刚刚开启,就见金光一晃。曲小溪一滞,定了定睛,里面原是一匣首饰。
这首饰该是一套,每一件都是金底子上镶嵌珍珠。草草看去,有一柄较长的主簪,还有一对插梳、一对钗子,都是一式两柄的。另还有两副耳饰,一副小小的,正可点缀在耳垂上,另一副有极细的金链制成的流苏垂下看,看来更为华贵。
除此之外还有由三条珍珠一并穿成的颈饰,正当中的地方镶有一颗鸽子蛋大的红宝,是整套首饰里唯一不一样的颜色。还有两个小件放在角落处,其中一个是用细小珍珠串成的额饰,另一件只一枚圆,是切成一半的珍珠,四周围细密地欠着极小的金珠子,看上去好像是眉心钿。
曲小溪哑了哑:“给我的?”
“嗯。”楚钦垂眸抿着茶,心平气和道,“重阳要一道进宫见祖母。”
“哦。”她了然地点点头,又看看这满满一匣子东西,迟疑道,“但让我用这个……会不会太过了些?这上面……都是南珠吧?”
楚钦挑眉,修长的手指平平稳稳地将茶盏一放,抬眸迎上她的小心:“你且说喜不喜欢?”
“……喜欢。”曲小溪老老实实点头。
这套首饰虽用了大量的黄金,但与色泽莹白的南珠相搭,设计得分毫不俗,大概没有几个女孩子会不喜欢。
楚钦一笑:“喜欢就用。”
“真的?”曲小溪心生古怪,转念想想,又觉他不必坑她。
她是他的王妃,不论他们私下里到底什么样,在外人眼里都是夫妻一体。她若在宫宴上逾了矩,到头来还是他倒霉。
她于是放下了疑心,只当收了份礼物,眉开眼笑地跟他道了谢。
楚钦撇撇嘴:“客气。”
又说:“果酱分我一罐。”
“……好说!”曲小溪连忙答应,出于客气,她又礼节性地添了一句,“殿下若想吃别的果酱,也可以告诉我,我来做。”
结果他张口就说:“桃子酱。”
曲小溪愣住,心中大呼“我给自己找什么事”!面上维持住了笑意,开开心心点头:“行!那等夏天桃子成熟了,我制好给殿下送去。”
“好。”楚钦应得简短,抬眸见她目光不自觉地落下去欣赏匣子里的首饰,垂眸笑笑,从容不迫地起身离开,“不打扰了。”
“恭送殿下。”曲小溪深福。等他走远,她终于不再矜持,将匣子往茶榻上一放,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仔细端详。
每一件应该都是纯金的,加起来少说也得有好几百克。再算上那一堆用起来就像和蚌壳有仇的南珠,说一句价值连城毫不为过。
好奢侈啊……
奢侈得让人暗爽。
是夜,京郊寒风萧索。庄子里的农户大多睡了,村中灯火尽熄,静若无人。
村头的一方院子还亮着灯,屋里的夫妻两个都还没睡。那男的姓张,原是隔壁庄上的管事,前几日刚挨了杖责,又被调到这庄上来,这几天都只能趴在床上养着。
烛火一晃,外头有个年轻男人进了屋:“叔,吴管事的弟弟吴二来了,还有程管事家的婶婶。”
张管事一愣,勉强撑起几□□:“这个时候?”
话音未落,那二人就进了屋。吴二看着脸色尚好,程管事的媳妇却是进屋就抹着泪,待坐下来,哭得更凶了。
张家媳妇原本坐在炕上做着针线活,见状下炕给他们到了碗水,又宽慰那程家媳妇:“别哭了,好歹留了条命,这就是好事。押去京里的那三个,我可听说已经定了罪,要问斩了!”
程家媳妇却哭得止不住,泣不成声道:“好好的一个人,站着进的那别苑,躺着出来的!足足八十板子,到现在都还烧着!眼瞧着一天比一天瘦!”
其实他也该瘦瘦了。
张家媳妇心里想着这话,没敢说,转而问他们:“这个时辰了,你们来有事啊?”
“咳。”吴二清了清嗓子,“我哥说,日后这日子怎么过,还得跟张大哥打个商量。”
张管事抬了抬眼皮:“打什么商量?”
“那位胡侧妃,前些日子送了好些钱来。”吴二翘起二郎腿,轻笑一声,“她不是说……那算是尽了从前的情分?可我大哥的意思,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先前跟咱其实也没多少交情,她大可不必花这个钱。既然给了,就是别有缘故。”
张管事心头一震:“这话怎么说?”
吴二眯着眼睛,满脸横肉里挤出笑:“听说她都跟了殿下三四年了,眼下突然进来个正妃压她一头,你说她能服气么?”
张管事吸气:“那这意思是……”
“左不过就是告诉咱们,眼下正妃在那儿,她也没办法。但若正妃没了,咱的‘交情’就又回来了呗。”吴二摇头晃脑地说着,抖了两下腿,“啧,现下想想,侧妃管事的时候是真好。”
那时候舒坦,自在。他们只消每年给寻王交账交粮便是,只要别做得太过分,根本没人来过问。
哪像现在,死了的不说,活着的也人人掉了一层皮!
张管事被他话里的意思吓到,哑了半晌,才又发出声:“你这……你这说什么呢?深宅大院里的事情,你能插得上手?”
“没办法。”吴二摇头,“我哥的意思,咱先合计合计,若大家想法一致,再慢慢琢磨出路。若想得不一样,那就算了,这么熬日子也不是不行,不必平白伤了和气。”
张管事听到此处,安了些心。
方才听着那些话,他只道吴管事是挨了板子之后烧糊涂了想去行刺呢!王府大院,哪是他们这些庄户人家下的了手的?
他吁了口气,看向那程家媳妇:“弟妹这是……打算搏一把了?”
“我自然要搏一把!”程家媳妇止了哭声,目露凶光,狠狠啐道,“那王妃在王府里头穿金戴银的享着福,把我男人打成那样,我可咽不下那口气!呸!”
王府。
之后两日,曲小溪都没见到楚钦,直至九月初九当日,绣房在一大早就送了衣服来,说是寻王吩咐她们赶至的。
彼时曲小溪正忙着梳妆,闻言也顾不上起身,就从镜子里看。下人们心领神会地将衣裳展开,玫红色的琵琶袖短袄搭配土橘色的马面裙,马面裙上一圈膝襕、一圈底襕,皆是织金。
除却上袄下裙,还有一件淡紫色镶白兔毛边的长比甲可加在外面,比甲是满绣的,两侧花纹对称,皆是大气又不失典雅的花枝。
这样的颜色,曲小溪在二十一世纪断不会穿,尤其是那件玫红色的袄子,她穿来一定土气。
但在这个世界,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幼闷在闺阁里的缘故,她虽长了一张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脸,皮肤却白皙通透得多。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她现下的肤色驾驭这样的颜色正合适,再搭上那一匣流光溢彩的首饰,一想就知效果必定贵气逼人。
曲小溪于是由衷地赞道:“真好看,辛苦你们了。”说着递了个眼色,示意赵文康拿赏钱给她们。
绣房的人告了退,曲小溪就又忙忙碌碌地继续梳妆更衣了。约莫又忙了两刻,她对着镜子仔细看了半天,确定无恙,才举步而出。
楚钦早已收拾妥当,见时辰差不多了,就自顾先去了府门处。第一进门内是一片空旷的院子,平日可用来暂时停放马车。他无所事事地在那里等了会儿,隐约听闻声响从次进门内传来,就循声望去。
清晨未散尽的薄薄雾气中,少女微颔着首迤逦而至。她本就生得好看,被明艳的服色一衬,更显得玉肌白而清透。
那一套首饰她终是没有全戴上,只挑拣了几样来待,一柄长长的主簪簪在髻上,簪头的孔雀傲视骄阳,金质的流苏从雀羽间垂下来,落在耳际,随着她的脚步一晃一晃。
他不自觉地迎上前,一步又一步。回过神时她已近在咫尺,笑吟吟地颔首一福:“殿下安。”
真好看。
楚钦压下眼帘,轻道:“该启程了。”
曲小溪颔一颔首,随着他出门。行至马车旁,他回身伸手扶她。
她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拒绝,将手搭进他手里。他用力一握,包裹而来的温热令她双颊无可遏制地泛红,头低得更低了些,踏上马车旁支好的小凳。
去赴这样的宫宴,夫妻大多是同乘一车的,不然就显得生分。是以她刚进马车坐稳,他便也上了车,与她并肩而坐。
伴着车夫的一声低喝,马车驶起来。楚钦侧首,拉开紧挨车壁的小木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两片东西。
他无声地递了一片给她,曲小溪低眼一看,竟是片苹果脯。
她情不自禁地笑一声,摇摇头:“唇上上了妆呢,不便啃这个。”
染着唇妆,吃东西都得小心。可这种果干大多比较劲道,吃的时候要边扯边咬,嘴唇不知会花成什么样子。
楚钦哦了一声,收了手。
过不多时又再度将手伸到她面前,她一看,他手里仍是一块果脯,只不过成了小小一块,一端有明显的被拧断的痕迹。
第29章 端午
◎“是父皇,大概要立太子了。”◎
“……谢殿下。”曲小溪这回接了过来,小心地将它丢进口中。他不再看她,拿起另一块果脯,自顾啃了口。
但在她吃完的时候,却马上又有另一块送到了手边。
曲小溪就这样被他投喂了一路。最初是苹果脯,后来是抹了苹果酱的奶香小馒头。
她晨起忙着梳妆,早膳原用得不多。被他喂了这么一路愣是吃饱了,就是下马车时嘴里明显一股酸甜味。
楚钦先她一步下了车,而后回身扶她,同时一睃阿宕:“茶。”
阿宕躬身摆了下手,即有两名小宦官上前,各为他们奉上一盏清茶,另有两人端来铜盆,在一旁恭肃立着。
曲小溪心里好大一个服气,心里属实没想到他连漱口的东西都安排好了。
她于是就这么在宫门外用香茶漱了口,刚将茶盏递回那宦官手里,肩膀突然被人揽住。
曲小溪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要躲,却听到他的笑音:“别躲,你会谢我的。”
她诧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眼中含着笑,有几分戏谑,却莫名让她觉得并非恶意捉弄。
一股古怪的情绪就驱使着她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任由他环着她的肩,步入宫门。
一入宫门,周遭倏然热闹了一重!
曲小溪未觉讶异,抬眸张望,这才见入宫来的达官显贵竟远比她想象中多。眼下时辰还早,许多人陆陆续续到了,不免要在此处与熟人寒暄一会儿,待寒暄完了要走,或又被新一波熟人拖住脚步,接着寒暄,大家就这么都拥在了宫门内的偌大广场上。
见楚钦来了,许多官员宗亲命妇皆止了音,回身见礼。楚钦无意理会,神色淡漠地揽着曲小溪前行,走出没多远,曲小溪听到一声情绪复杂的:“寻王殿下安、二姐姐安。”
继而在她循声看去的同时,又听到一声更复杂的:“寻王殿下安。”
接着她目光定住,清清楚楚地看到几步之外正是永平侯夫妇,还有曲许氏所生的曲书时和曲小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