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你的决定是错误的呢？”我问，“我宁愿，……你呆在火云洞，偶尔来这里。”我小声说，尽管这并不是我真心情愿。
他愣住了，“你真的认为这样好吗？”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显得有些失望，看来他认为他全力以赴，抛却了所有真心待我，而我却并非如此。
“我只是希望你考虑好了再做决定，否则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我试图解释。
“好吧，”他却爽快地答应了，“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觉得这样好，那便这样好了。”他的语气有种失望的淡漠。
我的心难受起来，看来他真的以为我并不热衷于想见到他，也罢，即便误会，我也不想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
“我今日就出岛，”他说，有点意兴阑珊，“你希望我在火云洞多呆几天吗？”他又问。
“这个……”这个我倒没有考虑过，“你只要不与他们说想离开火云洞，想停留在秃鹫岛就好。”
他无可奈何地瘪了瘪嘴，“你真是个让人难以捉摸的小妖，我这就走了，不与你道别了。”他潇洒地转身，衣襟和发丝随风飘着，我看着他的背影，慨然有一丝落寞，他走了几步，忽而又回过头来，停住脚步，眼睛闪闪发亮，问我：“你会留在这里等我吧，会吧？”
我点点头。
他好似放了心，这才离去。
虽然不想他放下火云洞，但是他这一去，却是三日都未见回来，还是让我感到空前的寂寞。
本来初始，早已习惯了一个人，与书为伴，宁静自在，自红孩儿闯了来以后，这种安宁被打破，每日与他朝昔相处，默默相陪又成了一种新的习惯，他的离开让我再也回不到从前，连老秃鹫的书也看不进去了。
为了打发这寂寥的时间，我决定在附近的山林中加强修炼，一来说不定可以碰到突然回来的红孩儿，二来对自身也大有好处，三则更打发了这漫漫无际的时间。
我来到山林，将灵香分离出不同的香味，以极尽可能吸引不同的鸟儿，这是我对有关气味的法术的一种新的练习，果然，随着不同香味的释放，鸟儿也是随之而来的不同，它们相聚一处，便开始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本来像此类八卦，无非是森林一些动物和妖类的新闻，无可取之处，但它们聊到有关惠岸的信息，却让我大吃一惊。
惠岸不知道因为什么，触犯了条规，竟然一直在思过崖面壁思过，而且还有传闻说他有可能坠落红尘，转世投胎。
我将那只散布消息的鸟儿唤过来，问他消息的来源，它说前几日刚从南海那边飞回来，也是听几个仙娥私下在谈论。
这怎么可能呢？惠岸能犯什么错？
我一刻也不敢停留，慌忙飞至荆棘岭，荆棘岭的几位老叟和仙姑也传达着同样的讯息，说惠岸好久没来了，后来才知道他一直在思过崖面壁，他们也是听仙娥说，倘若尚不能醒悟，就有可能投入凡尘，转世为人，重新修炼。
我的心凉了一大截，一直以为最循规蹈矩的惠岸从来都不会犯错，到底是因为什么要遭受如此重罚？
事不宜迟，来不及多想，我直接驾云去了南海，要求见惠岸，仙童回答说惠岸师兄正在闭关，不见外客。
看来消息是真的了？我唯有又请求见观音菩萨，仙童通报后说菩萨慈悲，愿见我一面。
当我匍匐在菩萨面前时，菩萨看着我，轻轻摇了摇头，“灵珠，当初我让你作为灵珠仙子重生，是何样的一种光景？再看如今，你又是怎样一种情形？作为仙子，你不好好恪守自律，和一群妖孽混在一起，弄得现在妖不像妖，仙不成仙，却是如何是好？““弟子错了，弟子愚钝，一直以来，弟子得惠岸师兄指点帮扶才得以生存到如今，现在弟子只想见他一面，求菩萨大慈大悲，让我见见他。”
“惠岸如今思过面壁，暂不见客。”她回答道。
“菩萨，究竟惠岸师兄犯了什么错，怎么会一直呆在思过崖，师兄平日慈悲为怀，宽厚待人，又十分谨言慎行，有错也必当为己所不愿，还望菩萨大慈大悲，网开一面，从轻责罚。”我磕头道。
菩萨似好生为难，良久未语，半晌才道，“他的错，他自行承担，面壁思过也无可厚非，原是和他人无关，灵珠，你不必替他求情了。”
第301章
“可是，为什么呢？惠岸师兄怎么会一直呆在思过崖，他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而且罪不可恕？”我不解地问。
菩萨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对我道：“灵珠，你跟我来。”
在云雾缭绕的南海后山，有一个深深的山谷，从高处看，山谷像一个巨大深深的天然洞穴，三面都是陡壁，另一面是长长的瀑布，瀑布流经之处打在山石上，溅起层层浪花和飞雾，优美怡人，山泉流至山底是一个清潭，清潭中有一块巨石，在飞溅的瀑布洗刷下光滑如镜，整个山谷幽静凉爽，每逢正午时分，太阳直射在山谷中，从高处可以将山谷的风景一览无余，山谷中的花草极为灵秀，在阳光下好似反射出美玉的光泽一般，美不胜收，奇幻无穷。
山谷虽然是三面陡壁，正对瀑布的山上突起有一块高高的巨石，山谷底也还有一块石头，正对着山壁，这一片都是他们经常思过的地方，称之为思过崖。
当我随着观音菩萨来到思过崖时，远远看见清潭中的巨石上坐着一人，赤膊着上身，肌肤如雪却身形健壮，乌黑亮泽的头发自然披散在身上，随着飞溅而下的瀑布，整个人笼罩在水雾之中，盘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细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惠岸。
“菩萨，不是说只是面壁吗？怎么还要受这飞瀑洗刷之苦？”我亦发不懂，这哪里是思过，简直是受虐。
菩萨看着他，道：“这是惠岸自己的选择，他自己要求在思过崖思过也有段时日了，思过的方式都是他自己选择的，没有谁会刻意惩罚他，毕竟惩罚不是思过的目的。”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他有什么过失？惠岸师兄待人宽厚，即便有错也一定是无心之过，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去惩戒自己吗？”他真的是一个苦行僧，在别人于这个年龄该玩乐的时候，他却一味苛求自己，我佩服他，可又总替他心有不甘，心有不忍。
“他，动了情念。”菩萨说。
“情念？”这大出我的意外，清心寡欲，石头一样的惠岸真的会动情念？倘若是从别的渠道得到这个消息，我一定又要肆意与惠岸玩笑了，但此时于这种境况下，我除了同情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可是情念又怎么了？”我又问菩萨，愈发替惠岸不值，“像他这个年纪动情念不正常吗？倘若连感情都没有，又怎么去体会人间疾苦？”
常常奇怪，人与人何以如此不同，红孩儿他们几个逍遥自在，随心所欲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惠岸却奔波于劳苦大众之中，不能有自己的情感，而小白龙早早地套上精神惩罚的枷锁，连自由都没有。
“情念没有错，惠岸苦恼的是他越不过这道迷障。”
“迷障？”我似懂非懂，“他的情念……是小青吗？”虽然不懂他为什么要越过什么情感迷障，但对于他心里存在的那份情念，我还是充满好奇，“小青虽是蛇妖，善于诱惑，但惠岸师兄恪守礼节，从不曾有过非分之想，更未曾有过逾越之举。”我如实道。
不过，小青也曾探过惠岸的灵识，那情念深处娉婷女孩的身影隐隐出现也是真的，对于惠岸的情念，我的信心又略显不足。
“唉，”菩萨却是轻轻叹了一声，“灵珠，若不是我亲自将你转生在灵石之上，亲自看着你的成长与变化，恐怕我也会认为你是什么妖魔变化来迷惑与他的。“我甚觉奇怪，菩萨何出此言。
“不过，惠岸注定有此一劫，能否过得去，全看他的修为，倒也和他人无关。”菩萨又继续说。
我迷迷糊糊听着，怎么依稀感觉惠岸的过失好像和我有着莫大的关系，“菩萨，惠岸师兄这样子……和我有关吗？”
“他的情念，是你，灵珠。”菩萨很确切地说。
我一下子懵了，思维难以运转，这怎么可能？他可是惠岸呀。
“在和你一起修行的途中，他就渐渐萌发了情念，不过，刚开始他或许并未在意，毕竟以他的修为，控制初生的情念并不是很难，他原是打算陪你修行完后，再静心忘掉这份请感，直至你身受风寒，昏迷不醒，他为了救你送你去瑶池，才意识到自己已渐渐迷障无以自拔，他提出停止帮你修行，回来后默写了一个多月的心经；之后，因为九头蛇，天庭传你回天宫，我让他去寻你，他见到你后依然是放不下，回来后又面壁了三个月，直至你遇险，他竟然放下芸芸众生的修行不顾一切去救你，陪你数日见你生死未仆，又求我施甘露救你，他自持跨不过这道情障，愿意在你好转后接受任何惩罚，你醒来后他又陪了你一年才回去思过崖思过，即便后来出关行走人世间，他还是会抽空去荆棘岭探望你，灵珠，这样的惠岸，你该如何说？““那又怎么样？”得知惠岸的情念因我而起，除了感激我还是感激，也因此，我更替他不服，“正值青春年华的年纪，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人的本性么，难道为了追随信仰，就应该压抑本性才算正常吗？为什么这样就是有罪了呢？”
“情念本身并没有错，但惠岸在投身佛门之时，就已经认可了佛的信义约束自已，不能滋生欲望和贪求，这正是他目前的苦恼，也是一直将自己关在思过崖思过和感悟的原因。”
“惠岸虽然投身佛门，却只是菩萨的行者，并未剃度，算不上僧人吧？”我意欲找着各种借口与他开脱。
“剃不剃度只是形式而已，剃度了未必是真僧人，未剃度也不表示他不是佛门中人，从这一点说，惠岸比大部分僧人的修行要好得多，他虽年纪小，跟随我行走于天地人间，也算见识过大大小小的人物事物，此次如此执着于‘情’，着实有点出乎意料，他甚至表示愿以他的皮囊来交换你的容颜，让你恢复如初，这般痴迷不悟，恐怕……”
“如何？”我听得心惊胆战。
“要去红尘中重新历练，，转世为人，历劫凡世修行了。”菩萨说。
第302章
“什么？”虽然对于惠岸会下界的事早有耳闻，但是从菩萨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我十分惊讶，惠岸，那么沉静的惠岸，真的要往返人间，游历红尘吗？
我不知道是怎么跟随菩萨来到大殿的，当菩萨端坐其上时，我跪下，一拜投地，“菩萨，是我不好，是我不对，灵珠愿请求菩萨责罚。”
“此话怎讲？”
“惠岸没有错，他带我修行，一直尽心尽责，从不敢疏忽怠慢，是我老是想着法子的偷懒，让他一路费了不少心神，菩萨知道的，我是普通人转生而来，陋习顽固，他让我修行我就想玩，他让我坚持我就搞破坏，然后他越管越严，我就越来越抵触，连他的修行我也破坏。”我说。
“修行需循序渐进，每个人都不是一帆风顺，这也情有可原。”这个时候，菩萨却是十分通情达理了。
“不是的，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闭着眼睛想了想，“我越是破坏，惠岸就越是生气，然后，为了不受责罚，我就存心……勾引他，”虽然是为了帮惠岸开脱，但说这样的话，还是让我羞愧，“所以，菩萨，请原谅惠岸师兄吧，所有的错都是我的错，惠岸师兄没有错，请菩萨责罚我。”最后一句我很肯定地说，又是一拜到底。
菩萨半晌没有出声，我的头匍匐在地，又不敢抬头看她，感觉脊柱一阵阵热浪滚过，好像她注视着我一般。
我不敢出声。
“那你认为该如何责罚？”她终于问。
“不是说要惠岸师兄去红尘历练吗？我愿意代师兄投入红尘，反正我原本就是个普通凡人，再去投胎转世，也没什么不妥，多翻滚几次也没什么不妥。”我道，当时只道是“翻滚”，一时情急忘了“轮回”这一说法。
“灵珠，惠岸的修行非一日两日，他历经之时何止千年，历经之事何止万件，所见之辈又岂止天上人间，他的情念源于‘心’，心的迷惑与沉净也是必经的一种修行，若是简单地勾引就会迷失，恐怕他连一个小青都过不了，其修为何来？灵珠，惠岸的修行是惠岸的事，虽因你而起，却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那就不要让他去人间了，虽然你们没说，其实我也知道的，一旦投入凡尘，倘若迷恋其中迟迟不能醒悟，就有可能在尘世间轮回，也许再也回不来了。”我说。
“转世为人，和面壁思过，默念心经一样，都只是修行的一种方式，唐王御弟唐三藏原是如来佛祖的弟子金蝉子，只因读经书稍有懈怠，便转世凡尘，需经九九八十一难帮大唐取得经书来传递对佛的虔诚，所以只要信念坚定，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象罢了。”菩萨道。
我正不知该如何说，后面一声清晰的声音传来，“灵珠，你在干什么？”
接着惠岸步入大殿内，跪坐在菩萨面前，“菩萨原是让弟子带着灵珠修行，都怪弟子修为不够，教诲无方，才让她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还望菩萨勿怪。”
菩萨又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如此，你且先带她下去吧。”
我们来到海边，听着海浪声，眼见海浪拍打着沙滩一阵一阵，让我的心情暂时放松下来。
惠岸默然凝视无边的大海，好像习惯了这一美景。
见他不辩解，也不提及，好像没事人似的，我又心有不甘，“惠岸，你这个笨蛋，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受那么多的苦？”我对着大海大骂。
他愕然，侧过头来瞟了我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就算跌落红尘，在你的脸上也溅不起一丝波澜？为什么？”我依旧对着大海问。
“灵珠，”他终于意识到我想表达什么，“这是我的一个劫数，喜欢你或者喜欢别的任何一个人对我来说都一样，都是要跨越的一道情关，一道迷障。”
“可是，对我来说不一样，”我大声道，不清楚为什么他到这个时候了还如此冷静，“惠岸，我感激你，感激你喜欢我，为我所做的一切，虽然我改变不了什么，可是我庆幸自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