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倦大了,自然更不肯过来。她有些失落,好想念那些小小的肉团子啊。
灼无咎伸臂将翻来覆去的李奉玉搂到怀里,以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有心事?”
“算不上心事,就是觉得世事无常,心里有些感慨。你呢,为什么也没睡?”这不是废话么,都要亡国了,谁还睡得着?
他只将她搂得更紧了:“怕你跑啊。”
夜半,李奉玉恍惚间伸手揪了揪他的衣领,灼无咎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做什么,难不成你想脱我的衣裳?”
说着便要翻身过来抱她,却被她推了一把:“起开一点——”
“你凶我?”一颗头又往她肩上拱。
这人睡着了还会撒娇呢?以前怎么没发现!
“不是我凶你……你压我头发了,我头皮痛!”李奉玉伸手推推他的头……
这一推两个人都醒了七八分,灼无咎摸摸自己的头发有些疑惑:“为什么你就没压住过我的头发?”
李奉玉无语:“要不我现在压一压?”
灼无咎眨巴眨巴眼睛……硬汉卖萌那种冲击感直接把李奉玉给整清醒了,身上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可这人接下来说的话就一点都不萌了,他说:“算了,你别压我头发上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压我……”
昏君啊,都这时候了还这么醉心于男欢女爱!别人说她眼瞎那可真没说错,她是哪只眼睛瞧出他有禁欲气质的?这明明就是一个色中狂徒!
天色将明,灼无咎拉着李奉玉枕他的胳膊睡觉,她象征性地躺了一会儿就歪到一边自己睡了,他委委屈屈地小声问道:“你不愿意枕着我睡?”
她闭着眼凑过去哄他:“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有颈椎病,枕手臂会更严重的。而且对你也不好,总一个姿势不说,还压着个死沉死沉的脑瓜子,你会得肩周炎的!”
……
李奉玉在孩子们闹喳喳的欢笑中醒来,起床穿衣出去一看,院子里的积雪已没过靴踝,白羽和墨翎正疯跑着扔雪球。她掖好风领松松腿脚,躲在矮墙后搓了两个篮子一般大的雪球。
“孩子们,看娘亲啊!”她攒足劲儿喊了一声,只见白羽和墨翎欢快地奔了过来!
好啦,时机刚刚好!
她转身抱起雪球抛了出去,一人一个不偏不倚正把两个小人儿都给砸倒在地!
云嬷嬷和秋嬷嬷直接愣了,这是亲娘干的事儿吗?
还不待嬷嬷们跑过去呢,孩子们已经哇哇叫着爬起来疯一样地开始追着李奉玉跑,大大小小的雪球在院子里飞来飞去,把两个嬷嬷砸得晕头转向,也顾不上什么坐立行卧要注意仪态,抱头跑回廊下躲着。
嬷嬷们看着看着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夫人和公主、少君玩起来也像个小孩子一样,许久都不曾这样开怀地笑过了呢!
张三扶着阿倦慢慢地坐起来,小小的少年渴慕地望着窗外,支着耳朵细细地听着外面的玩闹声。
忽然听见门「哐啷」一声响,李奉玉抱着个粗糙的雪人一把怼到了阿倦榻前的木盆里:“儿子,还想要什么样的雪人,阿娘给你做呀?”
屋里点着三个炭盆,暖得人微微出汗,阿倦伸手摸了摸那雪人,抬起手指看着雪水慢慢流到手掌上,又滑到手腕上,然后逐渐干掉,苍白的小脸儿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来:“阿娘,我要一个更大的雪人,要大大的耳朵,胖胖的肚子,还要有……”
李奉玉笑着一一记下,真好,阿倦终于好起来了。
灼无咎立在廊下静静地看着与孩子们嬉闹的李奉玉,突然想起她在无尘居的第一年,那时候他就总是在背后悄悄地望着她。
看她追着他们恶作剧;看她带着他们破戒吃肉;
罚她干活,他们偷偷地帮她;站在廊下看他们陪她玩雪;
看他们关心她手生冻疮;看她吊着月流魄撒娇叫姐姐……
他总是默默地看她笑得那样开怀,总是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她和别人闹成一片,勾肩搭背。
有时候他会生硬地将她叫回来,却始终做不到去主动加入他们。
他孤独得久了,便将她拉来陪着自己,那时他真的是太莽撞了,居然忘记了大天尊曾经的嘱咐。
如果当初他没有动情,今日便可毫无顾虑地直接杀了她,天下自然不会被这妖神所践踏。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正思虑间一个雪球迎面而来,李奉玉扔完就跑,孩子们有样学样也调皮地拿着雪球丢他,灼无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走进院子里,指尖一动便有光华流转,数个雪球片刻成型……
李奉玉不屑地撇了撇嘴:“孩子们,瞧瞧你爹,玩雪还要用法术,真是,吁——”
她还没吁完呢就被一个雪球迎面打得眼睛都被雪糊住了,孩子们也哇哇大叫着跑起来往她身后躲……
“她很喜欢雪。”青衣银发的男子坐在窗前望着小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女杀换下一个新的炭盆,将屋子里烘得暖暖的,心中涌起一阵不甘:“神尊可是对她动了凡心?”
第256章
死谏
相藏微微偏头,半张冷漠的面孔映入她眼中:“这世间都已经成了凡世,哪里还有什么凡心一说?斗来斗去的也无趣,本尊也想过过人的日子。她只是,最合适的人选罢了。”
“那神尊为何要等到春日,不是说不想食肉啖血地活着么。”
相藏神色悦然地微笑:“千万年都等了,不急这几个月。本尊讨厌冰雪,待她随本尊走后,我们便去南方生活,她今生今世便再也见不到雪了,让她再过一个冬日吧。”
女杀正以火钳拨弄碳块儿的手微微怔了一下,忍不住低语道:“她未必肯呢。”
“阿玄,你多话了。”这声音又莫名地冷了下来。
因着要去寻那本《闻度得空》,灼无咎每日便带着李奉玉和孩子们往返于宗宫和无尘居之间,原本想直接住宗宫来着,可是孩子们喜欢在路上跑,那便随他们去吧。
溯光亲自从兵武司挑了数名精干的军士来回护送,且在无尘居加派重兵驻守,月不归则直接与阿倦住在了一起,既方便随身照顾他,也是为了防备无尘居被攻击。
微生映南、定枫山、素寒和丹岐则在宗宫住着,李奉玉顿时觉得自己好金贵,居然有这么多高手随时保护,女帝也就是这种待遇了吧。
虽然,这几个人大部分时候都在围着白羽和墨翎转,可能保护她只是捎带的吧。
兰台司的书都快被她翻烂了,积了几千年的灰都让他们几个给蹭得干干净净的,青焰坐在一堆竹简上眼神呆滞,疏星云和英武亦是灰头土脸地直发愣。
“奉哥,你确信没听错书名?”什么神录,别是骗她的吧!
李奉玉骑在梯子上压紧口罩的边条,也是一筹莫展地皱着眉:“怎么会听错呢?神还会做赔本的生意吗?毕竟不死丹都给我了是不是?”
可是那该死的神录到底在哪里?
灼无咎自别处绕过来伸手扶住梯子让她下来:“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阿倦还等着呢。”
可是几个人从兰台司一出去便被一群乌泱泱的人给拦住了,李奉玉下意识地往灼无咎身后退了半步,那跪了满地的人有几个她记得清清楚楚,正是强烈要求灼无咎将她交出去的老臣!
说实话,她还真是有点怵,怕这些人动不动就去撞个柱子撞个墙什么的,虽然一下子也撞不死,可实在是让人不好受。
这么冷的天,这么冰的雪,这么割脸的风,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跪在那里请谏,她看着也真是于心不忍。
虽然这些人是来逼她就范的,可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想一想的话,她能理解。
哪家的儿郎是捡来的命,谁也不愿意打仗,况且还是打这种一开始就知道有去无回的送命仗。
“君上,妖神随时都会发难,这妖女断不可留在身边啊!”
“九月十二日的天雷便是警示!无化境安安稳稳数万年,怎么偏生有了这天机神女,便引出那妖神?”
“君上,请以大局为重!”
灼无咎只略微皱了皱眉便拂袖而去:“你们什么时候跪够了便回吧。”
“妖女!你怎如此这般恬不知耻地魅惑君上?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天下苍生因为你一个人灰飞烟灭?”
“若君上执意为这妖女放任苍生覆灭,老臣今日便以死谢罪!”
众人惊愕地看向那须发皆白的老者,李奉玉方一抬脚便被灼无咎死死箍住了腰:“不许去。”
她的心彻底慌了,来来回回地看了几圈,每个人脸上都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神色。
“监察司掌使,你倒是监察到本君的身边来了。你可知李奉玉是什么人?”灼无咎面色阴沉,说话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在雪色的映衬下寒意森然。
那老者膝行到人前毫无畏惧:“不过是与妖神共生的妖女罢了,还有公主和少君的身份也极为可疑。”
“她是本君的结发妻子。”灼无咎信手一挥,手中已捏着一纸婚书,以及一枚红艳艳的同心结:“再有折辱本君妻儿者,就地格杀!”
“昏聩!昏聩!”那老者径直拔出腰间佩剑,连叹两声「昏聩」后当街刎颈,鲜血顿时抛溅一地,在洁白无暇的雪地上洇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来,李奉玉不可抑制地抖了下身体,在风雪呼啸中惊出了一身冷汗。
杀人都没这般惊心!
这是跟随了他多年的老臣,是十二司的顶梁柱啊!就因为她不肯妥协而血溅长街?
风雪忽的大了,地上那跪着的人群里突然闹嚷起来,又有人膝行而出:“君上什么时候交出那妖女,臣等即刻请罪!君上一日不答应,臣等一日死谏一人!”
青焰火冒三丈:“放肆!不要仗着你们资历老便敢胁迫帝君!”
李奉玉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又像是震动一样,总之整个胸腔似乎都痛了起来,灼无咎摸到她手心里的汗不禁又握紧了一些:“是么?那本君可得在宗宫门口多放几个洒扫的仆从,免得血太多了脏鞋底。”
……
回程的路上众人默然,无论白羽和墨翎怎样逗趣,李奉玉都神色抑郁地靠在车厢里发呆。孩子们努力了一会儿终于也把自己给弄得不开心了。
“爹爹,娘亲从前一直很开心的。”白羽拉着灼无咎的袖子扯开了一根线头,一边说话一边拽。
墨翎也小大人般地皱着眉:“嗯,这里怎么有这么多人欺负娘亲。”
灼无咎伸手将孩子们搂住,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娘跟着爹爹确实是受苦了。”
“婚书和同心结不是烧了么?”李奉玉突然问出这一句,好像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一样。
灼无咎倒也坦然:“烧的是假的。”
车厢里又沉默下来,李奉玉疲倦地闭上眼睛,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灼无咎的心突然沉了一下,他好像瞬间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李奉玉该不会是想妥协吧?他压着心里的不安安抚着孩子们,脑子里却已经胡思乱想起来。
及至夜里歇息,他终于找到机会掰着她的手指恶狠狠地说道:“阿奉,你发誓,绝不会离开我。”
第257章
神录
宗宫那边守卫加强许多,人人都提心吊胆地防着老臣去血谏!
李奉玉进了兰台司后几乎不出门,生怕遇上哪个看不惯她的人再当面发生冲突,到时候又让灼无咎难做人!一连三天她都是翻书翻到夜半时才敢出去,孩子们也只好在宗宫睡下。
她几乎要怀疑根本就没有这本神录,禁书室真的是一本挨一本地全翻了一遍。
她忍不住又一遍回想起大天尊的话,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道这个书只有她能寻得到?
毕竟这书中记着她该履行的条件,会不会是被他人翻到的话,会阻碍她践约?
李奉玉这样想着,心中已有了个盘算。当夜便趁着灼无咎熟睡之时,偷偷跑来禁书室。
从里面将门拴上后,又一排一排架子地摸了过去,终于在一列书架的书本后面发现了一本卷起来的旧书,拿到手中时竟隐隐散着金光,封皮上正写着四个字《闻度得空》!
她欣喜若狂地正要打开,忽然听见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响动,立刻将书塞回了乾坤袋。
灼无咎已卸了门锁走进来,端着烛台仔仔细细地打量她,面上是特别明显的生气。
李奉玉差点脱口而出说我找到神录了,但理智硬是将这话给拉了回来,她只能低着头认错:“对不起,我不该乱跑。我就是……太心焦了,我受不了那些老臣天天在那儿嗡嗡。感觉我真的像个妖孽。”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拉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一双铁臂几乎要把她箍得上不来气,许久才听他淡淡地说道:“回去睡觉。”
两个人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回大殿后面的宫室,李奉玉一路上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多次,灼无咎揽着她的腰似乎有些紧张,却也发现了她频繁的小动作:“你看什么?”
李奉玉拉着他转身指了指地上的两排脚印,又指指头上的雪:“主君大人,你看,咱们一路到白头啦。”
他看看那脚印,又看看她的脸,突然低头吻住了她冰冷的唇。这算什么白头,只有真真切切地抱着她、吻着她,才是最安心的时刻。
次日天明后,李奉玉终于寻到机会偷偷地看了那本神录,却直将心看到了冰窟里。
神谕是真的!
《闻度得空》中言,可以天机为媒将魂心渡还。然而,须以寄生之身的生机为引。魂心脱离后,寄生之身将长眠不醒。
神录言,天机卷可吞噬万物。那么,自然也可诛杀妖神。
神录言,大界遁移术可送人归其来处,生死如初。
神录言,无化境已有崩塌之患,唯有修复天机卷,才可延续安稳。
神录中还罗列了可以驱使天机卷的法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