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玉终于知道大天尊所求的是什么了,是她的命。
她将魂心渡还给天机卷,灼无咎有了法诀便可驱使天机卷的力量诛杀相繇,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如果她不践约,就算灼无咎有其他的法子诛杀相繇,但无化境亦撑不了多久了。所以大天尊才说,她不践约的话,求得了不死丹亦是枉然,反正都要死。
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没有路了?
大天尊说神示也在此书中,那便是说,这就是除掉祸患的法子?
果真,除却一切后患,只需她一人而已。
只是,这一次不是妥协,而是真正的牺牲。
房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小侍女探进身来:“夫人,该去用早膳了。”
李奉玉压下心里的酸涩将书收回乾坤袋,起身披上了外裳:“好,我这就去。君上有没有带公主和少君回来?”
“回来了,只是公主和少君玩雪弄湿了衣裳,君上正亲自照看着换衣呢。”
众人从不同方向到了膳厅,却都眼尖地发现李奉玉眼睛红红的。
几位城主下意识地看向了唯一的已婚人士——丹岐,丹岐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奉玉君最近可是忧心君上,夜不能眠?”
李奉玉勉强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让诸位见笑了,如今这等情势我自然是忧心如焚,只恨自己帮不上忙还令帝君备受掣肘,心中着实惭愧。”
在场的诸位无不沉默,这个事儿的确是棘手啊。
“本君都不惭愧你惭愧什么?为那几个自刎于宗宫门口的叛徒?”灼无咎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到膳厅,语出惊人!
“叛徒?”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先用膳,一会儿到书房里说。”灼无咎在李奉玉身边坐下,把一碟蛋羹推到了她的面前:“近日你心火旺盛,吃点清淡的吧。特意用雪水为你煮了薄荷茶,记得要饮热的。”
众人:“……”
一顿饭用得人心不在焉,众人只等着灼无咎赶快解释解释「叛徒」二字是何意!
入了书房,英武忙着将卷宗分发给各位城主,李奉玉也急急地看了一份才回过神来,这些死谏的老臣居然是受云千叠唆使的。
云千叠究竟有什么能耐在这里拱火?他把事态推到这般白热化,难道就真得笃定自己可以制服相繇而坐收君位?
定枫山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李奉玉,灼无咎饮了口茶转眸对她道:“近日你太过劳累,不如带孩子们回无尘居歇息几日,这边我自会稳住。”
李奉玉心里还惦记着那本神录,正忧心着如何瞒着灼无咎再琢磨琢磨呢,这下正合她心意,便十分痛快地应下退席了,殊不知身后那道目光一直将她送到了门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此刻,书房中只余下了灼无咎、三大护法以及几位城主。片刻之后,兵武司掌使亦到达此处。灼无咎落了结界,众人方才开口。
定枫山挥手将一张巨大的阵法图悬浮在书房中央,众人皆望向了灼无咎。
“此阵法是眼下唯一能封印妖神的法子了,借用天地五行之力将其封印。只是……须得一人压阵,压阵之人修为越高,封印之力越强。这人,便是本君了。”灼无咎神色淡淡地望了一眼方才李奉玉离去的方向,眉眼闪过一丝落寞。
在座诸位忍不住惊叹一声,月不归脱口拒绝:“不可!无化境不能一日无君,臣愿意压阵!”
第258章
侠之大者
灼无咎戒尺一出,四方寂静,他将戒尺横在胸前平心静气地说道:“你们听本君说完。此阵唤作逆神阵,本就是用来封印真神的,神力源自天地万物,亦受制于自然本源。
无尘居便是最合适的阵眼之处,天机卷乃金,玉仑山为土,栖云湖为水,本君这把三珠戒尺乃上古宝物玄珠所化的三珠树所制,这便是最好的木。
至于火么,云千叠这只凤凰既然如此热衷于挑衅本君,那本君便遂了他的愿,与他生死作伴吧。”
说得如此头头是道,怕是已经琢磨许久了吧。
三大护法自然不能出言反对,青焰、英武与疏星云一面咬紧了牙,一面握紧了拳头,只恨自己找不到忤逆的理由。
“诸位所修法术已涵盖五行,届时务必要尽全力护阵。妖神封印后,迷岭狐王和少主体内的禁制会不攻自破,劳烦诸位将李奉玉母子三人送去迷岭。
本君去后,君位传于大公子,在座的诸位便是无倦帝君的辅政大臣。无咎,在此谢过诸位。”灼无咎起身拱手拜礼,惊得一众人赶紧起身还礼。
众人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哪里说起,难道说「还是把李奉玉给交出去吧」?
李奉玉是无咎帝君的逆鳞,是不能触碰的禁忌,说那话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可这个逆神阵本也是禁术,无咎帝君哪怕自己灰飞烟灭也要护着那一人,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灼无咎似乎看出众人心中疑虑,又不疾不徐道:“本君不是为了救李奉玉,只是多救了李奉玉一人而已。把她交出去只能换来一时太平,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是屈服。此外,本君今日便告诉你们,她究竟是何来历……”
难怪李奉玉身无灵力,原来她真的是凡人?从传说中的人界来的凡人?无化境这一切于她而言,竟是一场无妄之灾……
灼无咎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了一口气,面上似乎带了一点点笑意:“劳烦诸位记住,此事你知我知,若是多一个人知道,那本君所有筹谋便前功尽弃,无化境也就没救了。”这好像是威胁吧?
“还有,看在本君没几天好日子可过的份儿上,劳烦诸位从今日起便承担起辅政大臣的职责吧,至于诸位的城主之位以及家眷的迁置,便是头一桩政务。本君,信你们。”灼无咎兀自甩下了一屋子人,仿佛解脱一般,大步流星地往宗宫外走去。
他要回无尘居,回去与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好好相处,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把所有的记忆都填满美好,不留遗憾。
李奉玉正在阿倦房中眉飞色舞地给孩子们讲故事听,讲到一只猴子得到了帝禹治水时用的定水神针,将其化作一根棒子捅破了天,打上天庭把一众仙君仙娥给吓得战战兢兢。后来那猴子被凡人师傅所救,便保他一路西去取经。
取经?取什么经?人族似乎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真有意思。
他转身回屋等着她回来,却发现案几下摆了一摞的话本子,忍不住翻开看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真是没眼看……
这地方也着实是难为她了,她从前说人族的玩乐法子多了去了,单话本子都能让人没日没夜地看,这里就太无聊。
正随意乱翻时,李奉玉推门而入,见他正襟危坐在案几旁边,便直接扑到了他怀里,顺势抬头亲了他一下。她这般欢脱粘人,倒让他有些意外。
“今日是怎么了,青天白日地轻薄本君?”他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逗她。
李奉玉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往下扳,趁势又亲了一下:“看小郎君长得周正呀!”灼无咎还绷着一副正经人的模样,却已有些红脸。
唔,两个人突然都没词儿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音来,李奉玉捂着脸从灼无咎怀里爬出来:“不行了不行了,太尴尬了。主君大人,你接不住我的戏!”
灼无咎顺手把那些话本子给摊成一排:“你最喜欢看哪一本?”
李奉玉摇摇头:“凑合看吧,小打小闹,全都是情情爱爱,无聊。没我们那儿的话本子好看。”
她推开那些话本子把案几整理干净,取出纸笔来写了两个字:武侠。
“我们人族的话本子可太丰富了,我最喜欢武侠,你知道什么叫武侠吗?就是武功高强的侠士仗剑走江湖,除暴安良。
虽然口中说着江湖浪子不扰是非,但是心里装着家国天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人要打开自己的格局!”不晓得他听不听得懂,但是她必须得说啊。
灼无咎对此不甚理解:“你们说的家国,就是天下苍生的意思吧?这该是王君操心的事情,你说的江湖侠士也不过是平民吧?”
李奉玉又在纸上写下「大义」两个字:“这就是你们禽兽一族思想的局限性,没有大局观,不懂大义。我走遍无化境发现你们这里的人还真是……
怎么说呢,说薄情寡义也有点过分,就是人人自扫门前雪那种别人与我有何干系的感觉吧。
当然也有不少仗义之人,我在飞云城的时候就与好几位姑娘很是要好,只可惜那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他似乎察觉到她想说什么,却不想顺着她的想法走,便固执地为自己辩解道:“阿奉,不是他们薄情寡义。我从前就与你讲过,这里的人自化形之时就已有了三六九等之分,因为他们的灵智生来便有差别。
大部分人都只有生存的本能,领悟不了你说的那些想法。所以,这天下子民只能仰仗为君者的庇护。”
李奉玉见他不上道,心里有些酸涩:“那你能护住吗?”
灼无咎也不避讳,泰然自若地说道:“我又不是真神,自然有许多力所不及之处。”
他伸手将遮着她眉眼的短发别到耳朵后面,整个人忽然现出一种寂寥的悲悯感:“我们修得正道,沿用着流传下来的神君、仙君、仙人称号,不过是好听罢了。即便如此,像我这样的人也要受到诸多制约,拥有的力量越大,越是不能随心随意。身居高位者,必须不偏不倚,方能维护世间平衡。”
第259章
吾乃江湖女侠客
李奉玉在纸上无聊地写写画画,又写下了「上位者」三个字。
灼无咎有些失落地叹息:“神明虽然被天道所弃,尽数覆灭,但是束缚神明的规矩却一直都在。”
比如他,就被瑶池金母大天尊取走了情运,所以李奉玉才会备受磨难,她承担了他动情的代价。
他看她在纸上写了好几个「神」字,似乎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不由得感叹起来:“你们人族话本子里说神明不许贪恋情爱,其实说得很对。神明拥有的力量太强大了,一旦有了私心,难免会做出悖逆天道之事,那便是天下苍生的不幸了。”
他虽不是神明,却也要受此束缚,说来也真是可悲,早知今日,当初他何必篡位呢?
李奉玉没理会他那一茬,抿嘴一笑,得意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还是我的眼光好,我的无咎君就是一个头脑清楚的神君。你看,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把一切都做得很好。”
她继续发自内心地夸他:“我就喜欢你这种理智在线的男人,不会恋爱脑。”
灼无咎反问:“什么是恋爱脑?”
她脱口而出道:“就是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失去了心爱的人就自暴自弃的人啊,还动不动就要生要死,还要拉着天下苍生为爱人陪葬呢!痴情也要有个底线,对不对?人活着又不是只为了谈情说爱的。”这话他听得懂吧?
他微笑着看她,眼里似乎有些许欣慰:“那么说来,你也不是恋爱脑?”
李奉玉突然立起身来斜着身子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响指:“小郎君猜对了,我是风流倜傥的江湖女侠客!”
灼无咎歪了身子抬头看她,敛了一身帝君气息倒还真像个读书先生:“女侠客,敢问江湖是什么样的?”
她突然抬脚踩在案几上俯身凑到他面前,盯住了他那双略有些发白的唇,轻言轻语道:“江湖规矩第一条,我喜欢你,你也得喜欢我。”
她伸手抬了他的下巴,声调略略提高一些,带着些刁蛮的泼劲儿:“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灼无咎眉眼含笑,乖乖地与她配合。
我喜欢你,如真心映月,两相皎洁,坦荡如玉。
我喜欢你,如明月照水,真虚相应,求而不得。
我喜欢你,却不能与你两厢厮守,真舍不得呢。
两个人腻歪半天,絮絮叨叨地说东说西,李奉玉挑着些她在外头的事情讲点乐子,灼无咎静静地听着,面上满是柔和的神色。
兴之所至,她说起两年前在雪族十三部滑雪的时候遇到一个呆瓜站在半山腰的雪坡上,也不怕被人撞了——
灼无咎揽着她的手突然紧了一下,旋即不无懊悔地叹了口气,他就是那个呆瓜啊,如果当时再多站一刻,也不至于又形单影只地蹉跎两年多。
她又说起她第三年的时候曾经回王都过年,而且就在他身后望着他买了两壶酒……
桩桩件件,直听得灼无咎心里搓火得很,却又只能无可奈何地捏捏她的脸颊撒个气了事儿。
这一刻的他们能够心无间隙地在一起,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一个被剥夺了情运的人,原是不该贪图什么天长地久的,可真想让这一刻变成永恒。
屋子里暖暖的,李奉玉说得累了,就那样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孩子们来了一趟,又乖乖地出去玩儿了,灼无咎一撇眼突然瞧见案几下的小筐底下露出一个书角来,边上还扔了一沓纸,像是有意挡住那本书。
他微微眯眼看了看怀里的人,她一向不乱扔东西,尤其爱惜书本。
即便是不喜欢看的话本子也会整整齐齐地码好,又为何把这本书藏起来?
灼无咎小心翼翼地抽了那本书,赫然看见《闻度得空》四个大字,心里猛然一震!她什么时候找到的?
他以隔空术静静地掀看着这所谓的神录,发现这里头不过是记载了许多与天机卷有关的强悍术法,以及大界遁移术!
大界遁移术啊,这便是能送阿奉回家的法子吧,以天机起阵,可激起天机卷的巨大能量,打开连通不同大界的通道!难怪当初李奉玉知晓他无法驱使天机后那般失落。
可是这神录有何用?
天机卷之力可吞噬万物,杀一个妖神不在话下,还能开启遁移通道,可是他驱使不了那东西!
天机卷失了魂心,谁都驱使不动,李奉玉或许可以,但太凶险了!说来这也是一件神物,除了能在逆神阵中压阵之外,没有半分用途!
他颓然地合上书重新将其藏到原处,不想李奉玉不知何时已醒来,突然低低地开口道:“不用放回去了,你来教我学那些法诀吧,或许哪天能派上用场呢,毕竟我有天机灵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