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所有尾巴悄无声息地撤了。
月流魄、青焰和李奉玉终于凑齐一队打算最后探一次城主府。
李奉玉跟着月流魄和青焰在城主府四处乱窜仿佛进自家厨房一样顺利,她只觉得这两人真是个侦察兵的好料子,连哪个哨位的人几时去撒尿都知道!
“嘘——”青焰拉住二人:“我听到了丹岐的声音。”
李奉玉下意识地看了看表,这都凌晨一点了,城主大人在做什么?
月流魄和青焰隐了气息寻到那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丹岐迎着月色站在一间房屋的廊下,落寞地凝视着月亮,身后的房屋中透出一点点昏黄的烛火,一个人隐在半昏半明的案几后把玩着一枚稀有的钴蓝色珍珠,勾起唇角说道:“丹岐大人,夫人和少主过得很好。”
李奉玉浑身一个激灵,这甜甜腻腻的声音是——小玫瑰?她下意识地捂住嘴紧张地盯着丹岐。
丹岐轻嗤一声转身盯着那暗影里的一双妩媚眼睛:“女杀大人可以回去复命了,雾雲部年底一定将十万金铢悉数奉上,只是希望宗主大人不要干涉我在其他部动手,若是能再助一臂之力自然更好。”
女杀往后靠了靠将整个人都隐在黑暗中:“愿为丹岐大人效劳。”
一阵寒风拂过,房屋里亮如白昼,丹岐猛地吐出一口血扶住门框摇摇欲坠,一双莹润如玉的手上丝丝攘攘地生出许多血色暗纹来,他运了口气将那些骇人的纹路压了下去。
“出来吧,青焰君,流魄君。”丹岐突然朝着他们藏身的方向看了过来。
月流魄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青焰和李奉玉一同走上前去抱拳一拜:“丹岐大人,别来无恙。”
李奉玉这才仔仔细细地将丹岐打量了一番,真不愧是鹤泽神君,颇有些仙人之姿,挥袖抬手之间自有一股洒脱风流。
青焰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丹岐大人何时知道我们到了冲泽的?”
丹岐并未请他们进屋落座:“刚刚才知道。我其实等你们很久了,如你们所见,雾雲部如今受制于人,百姓备受苛待,可我这个城主却抵抗不得。”
“夫人和少主被何人挟持?”月流魄已握紧了拳头。
丹岐沉默半晌:“不知。大约在南面,有一个宗主,姓甚名谁,也不知。只有女杀前来传话。”
青焰眉头紧锁:“丹岐大人可是中了碎魂咒?”
“不止是我,雾雲部还有很多。”
丹岐一双晦暗的眸子中盛满了疲倦:“流魄君、青焰君,还有这位女公子,速速出城去吧。你们早一日查出那幕后的人物,便能早一日解救雾雲部,丹岐在此谢过君上。”
众人还礼,一抬头却见丹岐广袖一挥,数十支冰羽即从袖中飞出,直直掠过他们头顶将一柄散着寒光的长鞭打下,月流魄与青焰即刻跃起李奉玉护在身后。
女杀将长鞭收回甜笑一声:“小美人,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你既然追着姐姐来到此地,又作何躲在他们身后啊,难道你不想念姐姐吗?”
李奉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瑟瑟发抖,只觉得额头上的眉勒似乎都松了。
丹岐上前一步拦住了女杀:“女杀大人,这是我府中贵客,烦请高抬贵手。”言语之间一道冰蒺藜簌簌生长将女杀拦在眼前。
月流魄纵身一跃双刀出鞘,已向女杀打将过去,女杀不疾不徐地甩出长鞭,二人混战一处,青焰的赤芒剑也散发着灼人的赤色光晕,李奉玉躲在冰蒺藜后暗暗地拔下了玉簪。
余光突然瞟见丹岐向她靠了一步,她立即抓了一下青焰的袖口,青焰转身对丹岐怒目而视:“丹岐大人,你意欲何为?”
冰蒺藜突然消散,女杀的长鞭倏忽之间从青焰背后卷走了李奉玉,月流魄急急收刀,眼见她被女杀缠得几乎气绝。
李奉玉周身正被一条碗口粗的玄蛇紧紧缠绕,女杀娇笑着贴近她的耳边一脸无辜地哄她:“小玉玉,姐姐知道你有一身过人神力,无奈只能先下手捆起你来。姐姐也很怕受伤呢。”
说着又一脸挑衅地望向月流魄:“魔音百灵,你若此刻用魔音律的话,小玉玉这等没有灵力护体的人怕是会肝胆俱裂,那可怎么向灼无咎交待呢?”话毕便裹着李奉玉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
青焰仍将赤芒剑横在丹岐颈间:“你居然骗我们?”
丹岐面无波澜:“没有……”
月流魄挡下了赤芒剑冷眼望向丹岐:“丹岐大人,我信你。但是,女杀挟持走的那位小公子身份非同一般,日后雾雲部脱险以后,你要向君上有个交待。”
丹岐深深地拜了一礼:“流魄君,你我都曾痛失至亲,丹岐谢过你的体谅。”
话音未落,但见银光一闪,月流魄与青焰已经离开。
……
李奉玉被女杀卷着头昏眼花地往北去,终于在一处水泽旁不可抑制地呕吐了起来,女杀嫌弃地松开她下到水泽中清洗身子。
见李奉玉似乎缓过来一点便立即想要再缠上她,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拔出一柄匕首,待她缠上去之时猛地扎了过来一插到底死命地划了下来。
女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那骇人的刀口,她居然又一次栽到了这个没有一丝灵力的死丫头手里,那丫头还真是个天选之子,随手一刀竟伤到了她的要害,口中已经泛起苦味,她甩出鞭子缠上了她的脖子。
“小美人,我是你的小玫瑰姐姐啊,你怎么这么狠心?”长鞭力道加紧。
罢了,没意思,这样有趣的人放在身边也实在是太危险了,不如杀掉省心。
“既然如此,那你就陪着姐姐一起去死吧——”
第40章
奉玉毕竟与我们不同
月流魄和青焰顺着女杀的气息一直往北追到雾雲部的边缘,直到鹤泽才停了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月流魄与青焰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在一处沼泽边发现了血迹斑斑的李奉玉,女杀面色苍白地攀在沼泽边缘,半截蛇身上正在汩汩渗血,一支长鞭紧紧勒着李奉玉的脖子,像是要将她拖下沼泽。
李奉玉死死地握着匕首插在地上,双目血红。
女杀突然松了鞭子隐遁,只有血腥味还昭示着方才这里经过了一场血腥的撕缠。
月流魄掰开李奉玉的手将那匕首插回腰间,上上下下地查看着她哪里有伤,却不妨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青焰伸手将她额上的眉勒往下一拽蒙住了她的双眼,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好了,别怕,哥哥带你回家。”
“啊——有蛇,有蛇——”李奉玉一路上数次惊醒,浑身颤抖着嘶声裂肺地大喊着她怕蛇,整个人抖抖索索地哭着「小玫瑰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不想杀你」,又语无伦次地呢喃着「我杀人了,好多血,好可怕」……
月流魄与青焰一路无言,只能在她惊醒哭闹的时候给她施个安神诀,可那似乎没太大用处。
……
天色渐亮,灼无咎突然惊醒,起身方走到院门口便见青焰抱着李奉玉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带着隐隐的血腥味。
二人径直奔向李奉玉的房间,片刻便听到阿倦吵嚷起来。
“娘亲怎么了,娘亲怎么浑身都是血。”
英武与疏星云也起身一道跑过来,见到那浑身血污的李奉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出什么岔子了?”
月流魄沉声说道:“我们遇到了女杀。”
“啊——啊——蛇,不要,不要碰我……我不想杀你,啊——”
李奉玉突然惊声尖叫手脚乱蹬,睁开眼睛后迅速缩成一团靠在了床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泪如雨下,又惊惧不已地抱着头痛哭起来:“我不想杀你的……”
她痛苦地呜咽着逐渐喘息加重,直到大张着口无法呼吸,伸手指向了案几后面放着的箱笼。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你不要吓阿倦……”阿倦见她上不来气一时急得大哭起来。
灼无咎看着那箱笼突然想起来他看过她的行李,她曾经随口说了一句那什么药是治一种上不来气的病。
他大步跨过去将那箱笼里的东西翻了出来,凭着记忆找到两支李奉玉说的气雾剂。
一支红盖白色管身,一支灰盖青色管身,李奉玉夺过那青色的一支含进口中按动下去猛吸一口,整个人逐渐缓了过来,可面上还是一副惊惶不定的样子。
阿倦甩着鼻涕拱了拱她的手,李奉玉低头摸了摸那小绒球「咕咚」一声倒在榻上转过了身子:“我想睡一会儿,你们忙去吧。”
疏星云欲言又止,却听她低声说道:“我会自己换衣服的。”
临近午间,李奉玉拎着两件衣服去了后面的温泉,月流魄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纵使这些日子他们总看李奉玉卸去那个什么隐形眼镜,可是今日她坐在水池边却一直愣愣地看着水面,吊着两只脚泡在水中一动不动。
就那么呆坐了许久,不曾净手竟伸手去眼眶中抹了两下,随后似是随意地扔了那东西。
月流魄心中有些惶恐,那两下可真得像极了挖眼睛。
李奉玉下到水中呆呆地靠着,过了许久突然转身对着月流魄站的地方招了招手,她慢慢地走了过去,见那丫头神情有些木木的。
“流魄姐姐,我从来没有拿着刀或者匕首这样的凶器伤过人,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多血。我那时候害怕极了,我特别害怕蛇,她缠我缠得那样紧我以为她想勒死我,所以我就用匕首扎了她。”
李奉玉顿了顿,不断地撩起水洗脸,甚至用力地搓着脸皮,像是脸上还沾着血一样。
“我用了全部的力气刺她,刺进去之后双手握着匕首用力向下劈划,我把小玫瑰的蛇身上撕开了一道鲜血狰狞的口子,嫣红的血肉向外翻着。流魄姐姐你知道么,蛇的血其实不是凉的,也是温热的。”
流魄跪在岸上俯身为她清洗头发,继续听她诉说。
“我的手埋在她温热的血肉里,她的血沾满了我的衣裳,还有血溅到了我的眼睛里,我的眼前一直都是腥红一片,我特别怕。我怕蛇,我特别怕蛇,小玫瑰是条美人蛇,美人蛇是会吃人的。”
流魄轻轻柔柔地给她顺头发,看那弯弯曲曲的长发像水草一样铺在水中。
李奉玉突然闭气沉下水中,直到憋得满面通红地浮出来:“小玫瑰其实不想杀我的,她想带我去南面。”
南面?
丹岐也说过,女杀带来的是南面的命令。
南面,到底是何人作祟?
暑气越发的重了,李奉玉只觉得心中烦躁,仍然穿上了自己带来的一条半身长裙,白色小碎花的黑底料子,前面有一片是开叉的,上身套了件酒红色的方领吊带。
她现在顾不上他们是否觉得她得体。只有穿上自己原本的衣服,她才能觉得她还是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趿拉着木屐走回自己的半截小院中,犹豫半天躺在了棚下的竹床上。
这样明媚的阳光让她感到心安。
灼无咎盯着那竹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走了,月流魄与青焰随其进了正堂。
“李奉玉此行可有表现出什么潜在的行为?”灼无咎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
青焰微微地叹了口气:“让君上失望了,李奉玉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与无尘相关的行为。相反,她与我们太不同了。”
月流魄也沉静地说道:“君上,奉玉毕竟与我们不同,往后还是不要再为难她了吧。”
堂内是几分失望的沉默。
“罢了。说说雾雲部的情况吧,丹岐究竟是怎么回事?”灼无咎微微侧身,以手背支着额头,颇有些疲乏的样子。
青焰和月流魄轮流将丹岐的情况讲了个仔细,当然这只是相对仔细,毕竟丹岐自己都不知道被何人所害。
第41章
难道你想当我爹?
李奉玉睡了一夜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嘻嘻哈哈,看着她没心没肺出去跑步,回来又更加勤奋的练功,众人都觉得前一日那脆弱的她该不是他们幻想出来的吧?
英武头上顶着阿倦盯着李奉玉来来回回地干活儿,突然怅然若失地自言自语道:“小玉玉这样可真是让人无从下手啊,咱们想安慰安慰她都觉得很多余。她刚强的让我怀疑究竟谁才是娘们儿,难道我是?”
疏星云一边给阿倦喂灵草一边叹气:“都说女人的名字叫脆弱,我看也不然。最起码这俩字儿就衬不上奉哥,奉哥如今和青焰君是越来越像了,都是硬汉纯爷们儿!脆弱可能只是她偶尔失调罢了,兴许是被蘑菇毒的。”
午后她窝在侧厅里吃葡萄,灼无咎突然进去坐在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李奉玉也不动弹,任他摸。
灼无咎有些不放心:“你真的没事吗?”
李奉玉连着往嘴里塞了三四颗葡萄,一口咬下去顺着嘴角流出一点汁液来,她伸舌舔了一下嘴角后又用手背抹了一下,一如既往的粗鲁:“主君大人,我要真说没事儿那也是逞强。不过呢,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也是个能够很快就看清现实的人。这次出去我屡屡拖流魄君和青焰君的后腿,真的已经很抱歉了。”
她清了清嗓子喝口茶水漱漱口:“我得承认我不行,不行就自己想办法上进,哪能总让别人迁就我呢?普天之下皆我爹么?都让着我,护着我?那我凭什么呢?”
灼无咎微微皱眉,什么叫普天之下皆你爹,道理虽然是对的,但能不能不要讲得那么难听。
李奉玉突然眼珠一转:“不会吧,主君大人,难不成你想当我爹?”
灼无咎:看样子她的确没事了。
“哎哎哎,主君大人别走嘛,我好好跟你说。”她伸手拉住灼无咎的袖子,仰头扑闪着眼睛望着他。
灼无咎坐回她身边,看她伸手去旁边的盆里净了净手,才默默地放松下来。
“主君大人,我其实还是怕的。不过呢,我不喜欢总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虽然大家都是好意,但在我看来,那些心疼和怜惜只会让我反反复复地想起那可怕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