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来说,吏治简单到了极限,如果十二司掌使足够忠心的话,灼无咎还是相对很轻松的。
但倘若十二司有人心怀不轨,那便是一个天大的隐患,毕竟手中的权力太大了,总有人会迷了心,就像当年的他一样,想要反叛一把,改天换地!
灼无咎自然是有这个心理准备的,手里当然也有刀子在握着。所以,他一点都不急。
如今三台法令一颁布,便是向南面发出了反击,且等着对方有何动作吧。
李奉玉几天便在十二司混了个脸熟,只是这十二司的公务还真是繁杂,她一个空降兵自然不能插手,再说了她也不太懂,于是便老老实实地边看边学,这般谦恭的态度倒没招人看不惯。
新法令颁布期间,宗宫的十二司窗口也忙得不行,灼无咎为了及时解决问题,近日里便住在宗宫寝殿,阿倦成日里和侍女小姐姐们玩得开心,倒也很少缠着李奉玉,似乎懂事许多。
临近年关,大家都踏踏实实地忙着,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疏星云与月流魄提上了一份名单,灼无咎看后只默默地吩咐下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十二司也该换一点新鲜血液进去了,不然总有人以为他是个瞎子。
夜色降临,李奉玉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宗宫,却一时不能适应有人伺候的日子,看着那些侍女们来来去去的心里莫名发慌。
吃饭的时候都有意地放慢了一点速度,生怕人家笑话她饿死鬼投胎没吃过饭。
沐浴时更是难受的厉害,两名侍女站在浴桶边好像随时都会过来帮她搓上两把,她只要一背过身去就感觉那两个姑娘好像在偷偷说些什么,她在桶里泡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开口求那两位侍女回去歇了。
不料侍女们闷头一笑:“夫人,君上早就交待过我们好好伺候您沐浴,您还是别为难奴婢们。”
她顿时红了脸:“你们知道我是……方才怎么还一口一个奉玉大人的叫我,搞得我心里慌慌的,还怕大家心里想着我一个近侍这么骄纵。”
侍女们一早就晓得李奉玉洒脱大方不爱使唤人,在她跟前也些微大胆些,还敢壮着胆子调笑她:“君上说夫人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所以让我们称您奉玉大人,以免太多人知晓您的身份。可您眼瞧着连我们俩都要赶走了,我们这才给您交个底儿啊。”
见话说开了,李奉玉也不再扭捏,倒是大大咧咧地撩着水洗起来,两个侍女也过来轻轻柔柔地为她按按肩膀,捏捏手臂。
就这么突然一放松,她靠在桶边上居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侍女们原本以为她只是闭着眼睛歇息,没想到聊着聊着没了声儿,两个人对视一眼忽然狡黠地笑了。
一人留在这里又添了些热水,一人小步跑了出去。片刻后,灼无咎推门而入,两个小丫头便躬身退了出去。
他扶在桶边看着她睡得难受,丰唇微启,脸颊绯红,颈子担在桶沿上不硌得慌么?
湿漉漉的头发搭在白皙的肩上,半截人映在水下春色无边,胸前搭着块儿多余的棉巾。
灼无咎刚伸手拿起那棉巾,李奉玉突然惊醒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看清是他才放松下来,又将棉巾展开盖在胸前,眼中略带愠怒:“主君大人就这样闯进我房中,也不怕仆从们笑话。”
他瞧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狐狸眼好似一泓山泉,眨巴眨巴的直勾人,伸手往桶里一摆便抓住了她交叠在腰腹前的手:“夫人,水凉了。”
第122章
挖墙脚是不道德的
一个猝不及防的俯身过来,李奉玉整个人已经被他从桶里捞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像条大鱼,因为鱼也是光溜溜的。两只手压根不知道往哪里放,她只能把脸埋在他怀里装瞎。
“快点把灯熄了!”她呜呜着喊。
灼无咎偏不,硬是将湿淋淋的她放到了榻上,就那样泰然自若地给她盖上被子,倒是拿了干的棉巾给她擦头发。
她翻过身背对着他生气:“这么冷的天不擦干就把人家扔床上,我要捂好大时候才能把这沾湿的被褥给暖干,你这是存心作弄我。”
“是么?”灼无咎扔了棉巾掀开被子躺了进来,窸窸窣窣地解了里衣贴上她的后背,李奉玉只觉得身上一暖,这男人像个暖炉一样。
“你暖不热,我帮你暖。”他撩了她的头发凑过去亲她的脖子,闹得她直往一边躲。
再躲也是在一张榻上,躲得过去么?
他箍了她委屈巴巴地碎碎念:“夫人也不怜惜怜惜我,在宗宫这几日分房睡得为夫好辛苦,又怕夜半爬窗让人笑话。”手上却一点都不闲着,还一脚把被子给蹬到了一边。
李奉玉摁住他四下里捣乱的手喘口气望望那明亮的烛火,呜呜咽咽地求他:“你不愿熄了烛火,也不要盖被子,那把帐子放下来好不好?”
帐子徐徐合上,一屋旖旎尽被收敛其间。
次日休沐,众人回无尘居,进了门才觉得这才是回家的感觉,李奉玉立马钻进自己屋里的炕上打了个滚。
嗯,暖暖的,原来二茬还记得给她烧炕了呢,这弟弟真贴心,有前途!
月流魄和李奉玉在廊下抄着手看阿倦满院子乱飞,一边凑在一起说点女儿家的悄悄话。
青焰和疏星云一边煮茶一边下棋,乐得自在。
英武在厨房里跟着二茬学包饺子,说是将来找了媳妇的话好做给她吃!哎,谁晓得有没有那么一天啊,这家伙现今还是个木头疙瘩呢。
李建勋今日没回驯兽司,和张三出去疯跑去了。
灼无咎站在书房窗口望着这些人,只觉得几千年来的日子都恍如一梦,今日之状才有了点修得人身的意趣。
这都是因为那个来历不明的刁蛮丫头,总是惹麻烦,又让人欲罢不能。
这岁月静好的场面没维持到午间便被来人给搅得稀碎,孤影不但自己来了,还带着灵猫族的九真小帝姬。
李奉玉个猫奴虽然和九真小帝姬有过不是很愉快的一面之交,但眼下既是孤影那狐狸带着来的,想必大家都是朋友咯?
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就直接把那摇着九条尾巴的玄猫给抱在了怀里,一脸畅快:“好久没抱过猫了,好满足!”
阿倦蹲在树杈上叹气,扯高了嗓子喊起来:“娘亲你是见一个爱一个,你还记得阿倦是你的小心肝吗?”
九真也是个爱挑事儿的,瞅瞅狐狸又瞅瞅阿倦,懒洋洋地窝在李奉玉怀里拱拱她的胸:“真是冤家宜结不宜解啊,当初没吃进口的鸟崽子,如今连惹都不敢惹。狐狸啊,你这混得不行,牙口不好使?放在嘴边的肥肉都能让人给抢了?”
李奉玉自顾自地撸猫:“小帝姬真是伶牙俐齿,幸亏当初没让你把阿倦给吃了,不然今日咱们就是仇家了。”
九真甩甩尾巴舒服地呼噜噜:“也就是我那时还没修成读心术,不然能被你骗过去?”
说着一双金铃铛一样的大眼睛瞅着她连声赞叹:“奉玉姐姐,不得不说狐狸看人的眼光还真是好,你可真好看。”
灼无咎的脸都要拉到鞋面上了,这小帝姬成日里和孤影厮混都学坏了,改日他得去灵猫族提个醒。
“那你如今已经能读心啦?”李奉玉揉着猫耳朵十分好奇。
九真盯着她看了片刻嘻嘻笑,然后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方才难道不是在担心帝君找我们的麻烦吗?”
我去!这技能牛掰!
李奉玉干笑一声:“小帝姬厉害,阿倦真是命大啊。”
众人眼瞅着李奉玉有了新欢,连一个眼神都没理会过灼无咎,不由得连连摇头,这少主许了小帝姬什么好处,让她来帮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倒忙?
孤影这会儿也是急得不行,上蹿下跳半天终于逮住一点空儿扒拉住李奉玉的袖子:“玉玉,小爷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先把九真这丫头放一边去和阿倦玩儿?”
九真瞥了他一眼:“不能,她怕帝君吃醋。”
李奉玉:小帝姬你这代言人当得不错,下次别说了。
院子里那么多双眼睛瞅着,孤影实在是没法开口,九真叹叹气拱在李奉玉怀里撒娇:“姐姐,我有点冷,我们进屋去吧!”
灼无咎抬脚就要跟过去却被青焰拦下:“君上,你不信奉玉吗?那狐狸打的什么算盘有眼睛的都能瞧出来,他今日也是壮着胆子破釜沉舟,你总压着也不是法子。奉玉又不是傻子,她那个脾性,不会拎不清。”
进了屋,九真往榻上一窝团成个球:“狐狸有话快说,一会儿帝君来剥你的皮我可拦不住啊。”
孤影思虑再三仍以狐狸模样端端正正地坐在李奉玉面前,清清嗓子:“小玉玉,呃不,李奉玉。小爷今日来是想认认真真地跟你说,小爷喜欢你,中意你,想娶你做我的娘子,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李奉玉眼瞅着一只狐狸跟自己表白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但又惊讶于他的胆大:“我说少主,你今天吃错药了吧?敢在无尘居说这种话,你不是挺怕帝君的吗?”
孤影作死地往前凑了凑,两只前爪搭在了她的膝上:“怕自然是怕的,但小爷生平第一次动心,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认输,哪怕君上今日真要剥了我的皮,我也得试一把。小爷真心喜欢你,你要是跟了我,我一样能护你一生周全。”
李奉玉暗暗祈祷这狐狸能活着回到迷岭,心里多多少少挺心疼他的,孩子第一次春心萌动就萌错了对象,还错的挺离谱,毕竟如今她可是他的义母啊。
她正正神色道:“少主,你这是挖墙脚啊,你知道吗?破坏眷侣就好比……人家好好的房子让你给挖塌了,人好好的日子让你给毁了。挖墙脚是不道德的!”
第123章
伤痕嘛,谁没有?
孤影抖抖耳朵:“那又怎样,我能挖得倒那就是我有本事,要不就是他的墙不牢固。”
失策,无化境这帮禽兽大都是不讲道德的。
她思虑一下换了路线劝他:“两心相悦这种事总得是双方的,你心悦于我,我谢谢你看得起我。但是,我的心已经给了帝君。
再者说,今日你若能从帝君身边把我哄走,他日别人就能将我从你身边哄走。你看我像那种不忠的女人吗?”
孤影眼里的失望越发明显,他早知道会是这般结果,却没想到她能把话说的不留一分余地。
九真在旁边悠闲地摇尾巴,好像在看戏。
孤影拼了最后一把:“玉玉,小爷这么喜欢你,你能不能抱抱我,我只求你抱我一下,好不好?咱们初相识的时候,你总抱我在怀里,我欢喜极了。”若不是那时的胡闹,他后来哪里会动心?
李奉玉温柔地笑着,伸出手却只握住他的爪子捏了捏,又揉了一把他的耳朵:“傻狐狸,小小年纪你懂什么是喜欢?你们一辈子那么长,耐心再等等,总有姑娘是你的。”
“那女人太傻了,她根本不知道那白孔雀是个多冷心冷情的人,今日爱她把她捧在手心,来日弃了她,哪怕她死在他眼前他都不会抬一下眼皮。”孤影踩着玉仑山上厚厚的枯叶心情沮丧。
九真蹲在他肩头无聊地挠他的头发,一丛尾巴在他背上扫来扫去:“那你就等着嘛,等她重归自由身以后再来寻她,我告诉你,现在没戏,她心里真把你当儿子看来着。”
孤影翻了个白眼:“你这读心术修成之后倒是更讨厌人了,张嘴就给小爷下刀子。”
九真又给他一爪子:“咱可是商量好了,不管你成不成,你答应去瑶池给我盗金露的。有了金露,我的修为才能更进一步,修成迷魂术已经近在咫尺。话说回来,如果我修成迷魂术的话,去把奉玉姐姐给你迷过来,怎样?”
“你想找死别带上小爷,小爷还没活够呢……”
插曲已散,无尘居难得的静了下来,众人午后都歇了,李奉玉坐在案前写字,阿倦在旁边叽叽喳喳。
她突然想起有一年下大雪,学校的教室塌了,房梁上掉下来一条冬眠的小白蛇,她怕得不行,偏偏有人故意拎着那小蛇往她身上扔,她浑身僵直只知道站在那里哭,不是不想跑,而是她真的动不了。
她是个克父克母的命硬孩子,没有人跟她做朋友,也没有人觉得她可怜。
她哭的眼镜上哈满了水汽,雾蒙蒙地看不见人影,许久之后有个过路的女老师过来把她拉到一边,一手扔掉那条小蛇,一手拽着她进了自己的宿舍,一路上絮絮叨叨地批评她站在刚塌了的教室旁边是不是不怕被砸死?别人都回家了她站那儿傻哭是不是有毛病?
那老师屋子里点了炉子很暖和,她坐了许久才缓过来,才认出那老师竟然是学校里最不招人待见的「破鞋」。
说来那女老师不过是离婚而已,但在当时那年代里实在少见,她的前夫和婆家时不时就会来学校里吵闹一番,说她不规矩勾引这个勾引那个的是个浪货。
女老师自己住在学校的单人宿舍,夜里居然还有人来砸门,也不知究竟谁是浪货。
李奉玉看着女老师干净整洁的屋子自觉卑微,悄悄把自己穿着破了面儿棉鞋的脚往凳子后缩,女老师倒是爽朗地「噗嗤」一笑:“你这孩子!”
此刻就像极了那个午后,她全身心地放松下来,在暖暖的屋子里看书,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和包容,也就是从那时起,她遇到事情再也不会只是傻哭。
那年,她念初二,许多女孩儿都开始慢慢发育了,脸庞粉嫩,最后再窜一窜身高,她还是个干瘪的矮子,连初潮都没有来,站在人堆里灰土土的,可她的心却日渐强大。
就像今日的她,心中自得而安定,什么都不怕。
是夜,明月高悬,眼见着快要圆了,满地清辉将夜色刷洗得温润起来,烛火已熄的房间里映着窗棂的影子。
他们没有放帐子,李奉玉伏在枕头上看着地上被月色照的明明暗暗的格子若有所思,灼无咎贴在她背上俯身在她耳边撩开头发喘息着问她:“阿奉,你在想什么?”
“嗯……”她被瞬间的深撞激得嘤咛一声,旋即被他死死地摁住了肩臂:“阿奉,不要跑神。”帐子突然落了下来,将月光隔绝在外。
这丫头总是瞧着月色思乡,难道他对她的好还抵消不了她想回去的心么?
她很快又被幔帐里的烈火所淹没,在那一阵又一阵的浪涌里心驰神漾到一溃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