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太过老成,与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耍的阿倦不太贴切,李奉玉忍不住认真地打量起阿倦来,难道有人托这小崽子传话?
阿倦抖抖毛不服气地啄啄她的头发:“娘亲,你是不是忘了阿倦都已经五百多岁了,阿倦其实什么都懂。”
好吧,这话倒提醒了她,她这个儿子可是个顶级灵兽!
她只犹豫了几秒钟便和阿倦低低地说起话来:“主君大人打算与我……两清,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思。但是,我还想再努力一下,更想知道其中缘由。”
阿倦叽咕两声:“阿娘,何必呢?卑微要是能换来真心的话,哪还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李奉玉沉默片刻后徐徐答道:“娘亲今日的卑微,只是想让自己日后不留遗憾。阿娘此时努力过了,将来就不会后悔。这是给我自己最后的交待。”
转眼又是几日,除夕已到了眼前,李奉玉在十二司忙得不可开交,傍晚回了宗宫还要见缝插针地找灼无咎聊天,可惜他一直都只谈公务,她觉得许久都没见过他的笑容了,心里那缕希望的小火苗也越来越弱,弱到只能瞧见一星儿光亮,几乎等同没有。
宗宫仆从有那些见风使舵的,见了李奉玉居然都不见礼,气得她身边那两个小侍女都哭了。她倒是看得开,还没心没肺地劝人家不要跟那些人一般见识。
漂亮话说得顺口,夜里放了帐子却辗转反侧的彻夜难眠,满脑子都是不知来处未解归处的大小问号,勾得她脑仁儿疼。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就单纯是她被那孔雀给渣了?
灼无咎,不可能是那种人。
他们在除夕这日回了无尘居,李奉玉自作主张将二茬打发回家陪他老娘,一个人钻进厨房做菜包饺子,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本来想让那几个闲人来帮忙的,但他们的手艺实在是没眼看,她可不想大过年的挣得盆满钵满,这寓意虽然美得很,可她还是不想喝片儿汤。
这年过的,要啥啥没有,真是乏味得很。众人像往常一样歇了以后,李奉玉独自抱了酒边饮边写诗,写着写着竟不忍下笔,她脑子中存了那么多相思的诗词,可无一句能照出她当下的心情。
相思这种事,各人有各人的苦楚,她折腾这么久却连个被分手的理由都不晓得,这要她拿哪一句诗来映她此刻的心?
可是,挺舍不得的呢,不若再努力一次?
她只恨自己来到这里为何连个醉酒都不能?但仍仗着一点小小的希冀来到灼无咎的门外,犹豫半晌不敢伸手敲门,怕那人开了门就将她往外赶。
李奉玉静无声息地靠着墙坐在他门前的廊下,夜色漆黑如墨,月光几乎没有,只隐隐约约地在云层里看见一线鱼钩一样的银辉。
今夜这吝啬的月光,就像那个吝啬的他一样,一点光亮都不肯给她。
门外似乎有一点细碎的响动,灼无咎披衣起身开门,突然闻见一股木樨花的香味,左右巡顾便看见靠墙而坐的李奉玉,头埋在膝上,见他没有关门才缓缓抬头看他。
两个人都沉默着,灼无咎就着房内的昏黄烛火瞧见她的一双眼睛如湖波潋滟,又似汪了一砚的墨,看不见底,亦看不清她的情绪。
背后突然莫名发麻,他明明已经散了发却觉得连皮都跟着紧起来,胸中一股急火冲上舌尖:“你身子弱,有话进来说吧。”
第129章
阿奉,别放弃我
……这火终究是没发出来,到了口中已经凉了,没有一点温度。
李奉玉揉揉被冻的针扎般的膝盖,小心翼翼地跟他进到房中。
她没敢越矩去坐到他的榻边,只想站着说两句话,或者是给双方都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灼无咎自顾自地坐在榻边将炭盆往她身边推了推。
李奉玉咽咽口水,找到了一个好理由:“主君大人,你最近情绪很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灼无咎看向她的眼睛里没有情绪,这算是肯定的回答吧。
她再接再厉:“是和无尘有关的消息吗?”
他仍不作声,那就是她说的话没跑偏:“是不是坏消息?”
灼无咎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半天,明明暗暗的烛火照得他的脸庞悲喜不变,许久才吐出几个字来。
“嗯。和无尘有关。”
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说话不无卑微:“主君大人,如果是因为这件事你不开心的话,我——”
“无尘,回不来了。”他没让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便粗暴地打断了她,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如一盅苦药一样透着苦涩,又如受伤的困兽一样透着些怨恨。
这眼神惊到了她,难道与她有关吗?
这一刻她没来由地恨那个只活在他们口中的灼无尘,究竟是什么样的兄弟情能让灼无咎执着到如此病态!
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一个愤懑到骂天怼地,一个愧疚到心如刀割。
灼无咎看着乖巧到卑微的李奉玉心内酸涩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起那个话题,李奉玉性情刚直,也十分执拗,他们之间大抵是不能好聚好散了。
这些日子,她从重伤后醒来就一直哄着他开心,她以为他是在气她鲁莽,哪里知道他其实已经退缩了。
他冷着她,冷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流泪,已经入了心的人如何说放下就放下?
他放不下她,一边来回反复地犹豫,一边不停地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纵然心里翻江倒海,骇浪涛天,灼无咎嘴上却一个字都不愿多说,由着她随意猜测吧,哪怕认定他是负心汉他也认了。
房中寂静无声,只有烛芯时不时地爆两声,李奉玉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是自寻羞辱,她怔了半天愣是将自己的嘴锁得严严的,将那些险些飙出来的口不择言的话嚼了个稀碎咽进肚子里,她知道口舌之剑最是伤人,她还有理智,不伤他既是她心疼灼无咎心结难开,也是她的教养所在。
李奉玉挤出一丝安慰的笑来:“主君大人——”
说什么好呢,她也不擅长安慰人,那便随意找个由头吧,“我知道你最近为南面的事烦心不已,我不会再给你添乱。你什么时候心绪理顺了,直接与我讲便是。”
呸!这说的什么鬼话,交接工作吗?
哎呀,算了算了,走吧。
李奉玉轻手轻脚地转身便走,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已是五内俱焚。
他们掰得莫名其妙,完了,结束了,她想。
胸口又酸又疼,鼻腔又酸又疼,眼眶又酸又疼。
罢了,这也算是无疾而终吧,不哭不闹不撕,笑着离开,这分手还是蛮体面的。
可是,灼无咎体面不了。
见她神色落寞地离开,他终于忍不住连跨几步在门口抱住了她,她的背在自己怀中微微颤抖,低头闻见她身上有点悠悠的木樨花香,纯真凛冽,如她一般香甜。
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他放肆地纵容了自己一次,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扑进那冰冷的床榻,将那把逡巡在自己身上的野火肆意地烧了起来,疯狂又缱绻地似乎想将她拆骨入腹,从此再也不用纠结。
李奉玉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他的舍不下,可这偏偏就是舍弃的开端。
是怜悯么,还是愧疚,连最后一次爱她的缠绵都带着至死方休的沉默和执着,不舍的心是真的,难堪也是真的。
“阿奉,我真的舍不下你。”很好,他终于说出来了,她难过的心口疼,也许是被他纠缠的呼吸急促,反正整个人都有些不适。
“阿奉,我喜欢你。”他突然将她扳过来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你都不问问为什么?”
李奉玉掐着他的后脖颈红了眼睛却没有一滴泪水:“那你呢,有没有想过跟我讲讲到底是为什么?”
怕是他自己都讲不清吧,感觉已病入膏肓。
灼无咎突然后悔了。
“阿奉,别放弃我。”这恳求似的呢喃突然像一缕细风钻进她耳中,她只顺从地拍了拍他的背:“好,我不放弃。”
也许心疾缠身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他既然开口求她,那她便再哄哄他。
若能等到他心结打开那一日,她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毕竟她的心里也舍不下他。
呵,李奉玉暗自嘲笑自己,可真会给自己找台阶。
次日新年初一,宗宫照常上班!李奉玉也是无奈,硬拖着灼无咎开个小差陪她到街上喝酒。
灼无咎情绪似乎好点了,但满脸的勉强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李奉玉就觉得他两个像极了去做婚姻咨询的感情破裂的夫妻,强行和谐。
她不算强行,她挺乐意的,但灼无咎肯定是矛盾的,喝酒都喝得很急,两壶下去居然有了点醉意!
不是吧,就这果汁一样的酒也能喝醉?怕是心中郁结才醉了吧?
李奉玉的兴致顿时散去,啥也不说了,只能拉着晃晃悠悠的大汉抄近路回宗宫,却又「凑巧」地遇到小玫瑰在街上鬼鬼祟祟的,像是跟着什么人。
她伸长脖子往前瞧,也没瞧出来一个眼熟的人,小玫瑰难道不是在跟惜寒神君吗?
李奉玉正伸头探脑呢小玫瑰突然转身,她一把拽起灼无咎钻进路边一道狭窄的墙缝里,说是墙缝么其实也不算,这其实是专门留给未得人形的动物留的小道,钻进去两个人一下就挤得不能动了。
两个人前后错着挤在一起,灼无咎低头皱眉训斥她:“本君走在王都的大街上,何须躲避?”
李奉玉心想你倒是不用躲,但是我怕小玫瑰啊,大哥!
第130章
没有回头路
不过是虚惊一场,好半天也没有人过来看他们一眼,灼无咎摁着眉头似乎不舒服,正要出去却被李奉玉拉住了袖子,她强行地想要活动下气氛,便扯了嘴嬉皮笑脸道:“主君大人别动!”
他垂眸看她,她掐了他的手臂做出一副悍匪打劫的模样:“卑职想劫个色!”
灼无咎确实没动,他有几分醉意不假,但又不是个傻子,她脸上那故意做出来的欢喜表情真是假得很!她这会儿哪里是见色起意,分明是在勉强哄他。
李奉玉突然踮起脚尖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唇,随即推着他往外走。
哼!演的这么勉强,何必呢?
灼无咎突然举起戒尺做出一副要敲打她的模样,李奉玉忙调皮举手护住头顶,两人各自举了半晌却又双双收了回去,他兀自出了墙缝一路往前走,任凭李奉玉怎么叫都不回应。
李奉玉跑上去赌气地吼他:“主君大人,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
“你怎样?”他突然回眸盯着她。
李奉玉嘻嘻一笑:“明天我还来找你!”
灼无咎:泼皮!
李奉玉心道这也太累了吧,真真假假的连她自己都迷糊了,她这般蠢笨的作为到底是在哄他,还是在哄自己?
可不论是谁,都没被哄开心,反倒更加尴尬了。
许是心里烦闷,灼无咎回去宗宫后竟疲乏地睡了,将大堆公文都丢给了月流魄,李奉玉守在他榻边为他煮茶。
这人睡着后也如此赏心悦目,这会儿倒是少了些冷冰冰的抗拒之意,李奉玉为他掖了掖被角却被他捏住一只手。
“主君大人?你没睡着?”她回身坐在榻边仔细看他。
这人闭着眼看不出情绪:“许是吹了冷风,头有些痛。你陪我说说话。”
李奉玉跪坐在榻下的氍毹上探手为他按压太阳穴,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滑稽的画面,不由得笑出了声。
“主君大人,你说咱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是人还是孔雀?要不就是人头鸟身、人身鸟尾、鸟头人身……的鸟人啊?”
灼无咎一愣倏得睁开眼睛,孩子?
他求她不要放弃他,说来也是缓兵之计,只是不想看她那么难过,日后再慢慢地淡了也罢,却不想她如此认真竟真的把一生都规算了。
李奉玉浑然不知她这一句玩笑话在灼无咎心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她轻轻地按着他继续道:“我知道有一个红豆和绿豆结为夫妇,他们的三个孩子分别是红绿横条纹,红绿竖条纹和红绿格格的,好可爱哦。”
灼无咎不做声,她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是不是孩子这个话题又触到了他那千疮百孔的兄弟情谊?
她清清嗓子试图拉回话题:“咳咳,开玩笑的啦。其实那三个红绿相间的孩子不是一个爹!”
更尴尬了!
要不给他科普下什么是物种隔离?他们神仙鬼怪不受科学限制,但她是个实打实的人啊!
算了,先闭嘴吧!
小炉上的铜壶嘟嘟响,她如蒙大赦般赶紧起身去盛茶,一个分心竟一不小心触到滚烫的壶肚,右手食指和中指登时就被烫得针扎一样疼,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扎进一边的水盆中叮着。
迟了,水泡「呼呼呼」地鼓起来,那个疼真是无法形容。
灼无咎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劲,坐起身来才发现她一动不动地蹲在炉边,右手在水盆里浸着。心里一揪,这粗心丫头,又被烫了?
她那么怕疼,怎么一声都不吭?
这是个机会!
脑子里突然没头没脑地蹦出这句话来,灼无咎犹豫片刻后暗暗地向她施了个诀,李奉玉很快便歪歪斜斜地扶着案几边靠了过去。
他披衣下榻走过去扶住了她:“阿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奉玉按着眉心浑浑噩噩:“头昏脑痛的难受,可能是那会儿出去喝酒吹了冷风伤凉了。”
说罢又低头看自己浸在水盆里的手:“怪我毛手毛脚的,烫的好痛。”
灼无咎将她扶到榻上召了郎中来看,自己却避出门外不知去了哪里。
月流魄满肚子狐疑,待郎中开了方后便守在李奉玉身边,这时她已经浅浅地睡过去了,这哪里像是伤凉,倒像是中了……
厨下无人,灼无咎站在灶前盯着那药罐目不转睛。
胸中数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互相交缠,将他的心撕的一缕一缕。
此事一旦做下,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可是,他过不去心里那一关,他不能带着无尘这根刺与她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