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无咎丝毫没有犹豫:“你是无尘。”
她哑然失笑,继续抵着戒尺似乎是在问自己:“我是谁?你说我是无尘?我告诉你,我不是无尘,我是李奉玉,我是一心一意爱着你的李奉玉!”
“即便那个破石头吞噬无尘修成了我,可我就是我,与他人没有半点关系。”
“主君大人,你不信我吗?”
李奉玉死死地抓着戒尺,希望灼无咎或许会改口,可他只冷冷地看着她,字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你在本君心里就是无尘。死了的无尘,也是无尘。”
“李奉玉,退下!”
他一定是疯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肯后退,那他又能如何?
冰冷的戒尺突然化为刀刃,李奉玉掌间剧痛,汩汩鲜血顺着薄刃流下,却依旧不肯松手,两人的衣摆上不断落上血滴。
她颤抖着手抓着那刀刃盯着灼无咎的眼睛,发现他连瞳孔居然都没有一丝变化。
月流魄等人已冲进书房中,几个人手脚忙乱地掰着李奉玉的手指,终于把她那颤抖不停的手从刀刃上掰了下来,整个手掌血淋淋的,一道骇人的大口子如狰狞的兽齿。
疏星云和英武连拉带拽地把李奉玉给拽出去了,月流魄和青焰留在书房中无语地看着灼无咎。
灼无咎的手也抖起来,连说话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意:“本君……累了……”
院子里传来叮叮咣咣的噪音,间或夹杂着李奉玉撕心裂肺的哭声。
疏星云和英武一边躲避一边劝导着,身心俱累,感觉胸口都要被堵死了,君上这是发什么疯!
李奉玉将屋子里的东西扔得干干净净,颓丧地坐在门槛上发呆。
阿倦缩在英武的肩头上瑟瑟发抖:“娘亲为什么哭了?”
疏星云叹叹气:“因为有人……有人是个傻子。”那傻子刚给你当了几天爹就犯浑!
李奉玉胡乱地抓着地上的雪搓手,语无伦次地求他们回房间去,不要看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雪地上点点猩红,难看得很。
众人一夜未眠,只听得半夜的时候李奉玉又从雪地上一件一件地将那些扔出来的东西捡了回去。
他们悄悄地在她的花窗外面往里看,却发现她没有待在屋里而是缩在棚下的竹床上一口一口地吸那燃着的烟雾,呛得很。
天光微亮时,灼无咎依旧睁着眼睛,有人踩着厚厚的雪吱吱嘎嘎地穿过庭院走到了他的门前。
是李奉玉,而且她没有穿靴,只趿拉着一双木屐。
他立即弹起身来,却将脚钉死在了地上一步都迈不出去!
她那么怕冷,穿木屐不怕冻坏脚么?可他有什么立场去惦念她,她的血还洒在他屋里的地上,犹未干透。
他下床坐到案几前等着她的责难,仿佛这张小几能将他隔离在安全的地方。
门被推开,那双手又渗血了,灼无咎的心猛抽一下。
李奉玉惨白着脸颤颤巍巍地走过来,跪坐在他对面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来:“主君大人,昨夜你那些话只是一时气话,是不是?你说一句是,我就一点都不生气,我乖乖的,好不好?”
见自己手上渗出的血弄脏了他的案几,她立刻将手拿下去捂在自己的衣摆上:“主君大人,我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将真心交付给一个人,你不能这样欺负我。”
灼无咎的心口一阵酸楚,几乎要流出泪来,可他终究过不去无尘那一关。
他知道自己就是李奉玉口中说的有病的人,可他就是不行!
他随手拿了布巾缓缓地擦拭着她留在案几上的血渍,毫无波澜地答她:“奉玉,不要勉强本君,好么?我们继续在一起也不过是互相为难,何必呢?”
勉强?为难?
李奉玉的心都木了,离死尚有一步之遥。
她这么卑微地来给自己求一个机会,谁想过她勉强不勉强,为难不为难?
她就想知道,她有什么错?是她杀了无尘吗?是她逼着灼无咎喜欢她的吗?
头痛欲裂、心痛欲碎,卑微一次就够了,放弃吧!
李奉玉突然间彻底失控,举着满是鲜血的手倏地拔出玉簪一字一句地说道:“主君大人,你既恨我夺了无尘的生路,那我便还给你!”
说话不及竟一把刺向了自己的心口,剧痛袭来,她踉跄着想要起身却从案几边上滚了下来,扑倒在惊立起身的灼无咎脚边,口中鲜血喷涌。
李奉玉颤颤巍巍地抓住了灼无咎的袍摆:“你们说我是神女,那便看看我会不会死……”
人死不死得了都不重要,心在此刻已经死了。
墨色的瞳仁渐渐地变成了一双银眸,一头墨色长发渐成银丝,团团鲜血似朱砂浸润在雪地上。
月流魄他们冲进灼无咎房中时,只见李奉玉心口的玉簪正散发着幽幽银光,源源不断的灵力正涌向她的身体。
可她为什么又成了那副模样?
约莫一刻后,玉簪熄了灵光徐徐浮于空中,青焰抬眼望了一眼灼无咎:“君上,你——”
“带她回房。”灼无咎后退一步坐在了案几旁边:“本君就不去了。”
众人讶然,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端坐在案几旁的君上,好像第一次才见到他的冷心冷情。
青焰小心翼翼地抱起李奉玉起身,其余三人依次随他去了。
灼无咎从袖中伸出掐得青紫的手,颤颤巍巍地放在了案几上,双唇翕动不止。
他目视着那鲜血淋漓的衣摆飘出房门,还有那银色的发尾如针一般刺在他心上。
李奉玉,你为何要如此为难我,你这般伤害自己,我的心也很疼。
李奉玉沉沉地睡去了,兴许是陷入了昏迷,因为无论如何都叫不醒她。
一整个日夜过去了,她仍没有醒来。
阿倦也蔫了,连声叹气:“阿娘的心睡了,她醒不来了。”
众人听不懂,只恨阿倦不能快些长大,只瞧着那雪肤银发的李奉玉遍体生寒,这般模样的奉玉,还是从前的奉玉么?
第134章
七日生死
李奉玉醒了,一双银眸如弯刀一般令人生寒,可她身上的戾气却愈发的重了。
月流魄发现她又起了高热,整个人只是偶尔清醒一下,却又不言不语,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昏昏沉沉不甚清醒地躺着。
众人翻遍她的箱笼也没找到她那种很好用的退热药,好像还有两粒来着,可问起李奉玉来,她也只是一言不发。偶尔看过来一眼,那双寒意凛然的银眸又令人无所适从。
青焰只能寻了郎中过来,郎中却委婉地暗示他们李奉玉怕是沾染了邪祟,须得驱邪才行,但也尽心尽力地留了几副退热方子。
郎中开的药苦极了,她一言不发地喝下去,自始至终,什么都不说。
发热总是反反复复的,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自然不知灼无咎几次已经站在了她的门外,却不敢推门进去看一眼。
月流魄他们也是无言以对,谁也没活腻歪,敢去帝君那里说三道四。
凭心而论,他们着实心疼李奉玉,可忠君信义确是他们的职守,感情这种事,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人来鸣不平?
一连七日高热下来,李奉玉的脸都垮了,手臂伸出来像两节棍子,手腕上的细筋像几条紫色的线头粘在上面,仿佛手指一捻就能挑出来。
她抬起左手发现那根红绳松了,使劲捋一捋竟取了下来,低头思虑半晌放进了自己收东西的小匣子里。
她对自己这般模样的变化似乎没有反应,好像她生来就是如此,可她的性情也确如她的人一般变得寒飕飕的。
奇怪的是,两日之后,李奉玉又变回来了。
清晨二茬做饭的时候,忽然听见些拳脚动静,循着声音过去一看,李奉玉正如往常一般在那儿练功,见了他还乐呵呵地打招呼,央他为她多煮一个鸡蛋!
大家陆陆续续地起了,像是见鬼一样地看着李奉玉嘻嘻笑笑,尤其是灼无咎一推门出来便迎上李奉玉在廊下朗声唤他:“主君大人,今日煮茶我多放了薄荷,你要不要再加一味香叶?”
灼无咎愣住,站在门口突然又折回去关上了门!
好半晌才又开门,却见李奉玉的确是在廊下和青焰他们说说笑笑,乌黑的头发披了一背,连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月牙。
她,怎么了?
李奉玉像是回到了头年夏季她刚来的时候,这大半年来的伤感日子似乎被她遗忘了,或者是深埋在某个角落,再也不能让她皱一下眉头,咽一口苦水,流一滴眼泪!
可是,真的是这样么?
当她躺在床上闭了眼睛后,便会不可抑制地想起那生死相搏的七日。
她高热七天,虽然鲜少醒来,却在昏昏沉沉间疑惑不已,她怎么会自戕?她绝不会自戕!不过是被抛弃而已,哪里值得她用生命去报复那个人?
绝不会……
可她居然做出了那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记得那一刻,那时她心中有一股力量抑或是意识一刻不停地在驱使着她,还给他,还给他!那股令她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着她以玉簪刺向自己的心口。
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她心死的那一刻,她被那力量胁迫了。
李奉玉眼皮沉重,只觉得那股力量又出现了,似乎要将她推下万丈深潭,头脑渐至空白,触目可及尽是望不到头的猩红。
还给我!还给我!
还什么?我什么都不欠谁的!
李奉玉骤然清醒,眼前一片清明,把什么东西还给谁?还他什么?
她抬抬眼皮望见帐沿上挂着的两只红色纸鹤,心中百转千结,终是归为一声长叹。
她恍然间想起那些话来,她可是天机神女啊,她夺了无尘的生,才能在这里好好的活着。
呵呵,可笑。
还给他?
他是谁?
是天机卷的意识,还是无尘的意识?
李奉玉瞬间清明,天机卷的力量太过强大,她驾驭不了,所以她才会被那个意识所驱使。
倘若她真的答应了还给他,就此沉到那见不到底的深潭中,那她就是下一个被天机卷吞噬的人。
李奉玉吓出了一身冷汗,是了,天机卷不止是一件神物,更是世间至凶之物,她只要软弱一分,就会被干扰心绪。
那个银眸银发的她,便是失控的她。
她的心豁然开朗,那就走着瞧吧,这凶物遇上别人不晓得会有什么结果,但她可是个硬茬子,她最大的长处就是心性顽强,坚若磐石。
那就来吧,让我看看你这块石头有没有我的心硬!
眼看着正月没几天了,天还是冷得料峭,李奉玉却再也没披上那条白雀裘,赤狐裘也好好地收在柜子里,她哪个都不想披,只靠一身棉衣棉袍御寒,很快又冻破了手。
众人看在心里却不知如何去劝,尤其是月流魄,那么多话噎在心里都快要把她噎死了。
李奉玉小产才几天就又高热七日,眼下又是这样一副用不着人劝的模样,让她怎么开口?
灼无咎却莫名地有些怕她,也许是愧疚作祟,他竟不由自主地待她极为和善,甚至有些纵溺的意思。
李奉玉也挺领情,没事就给他找点不痛快,几次下来他悬着的心也不那么七上八下了。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微妙的平衡,面上倒是和谐许多。
书房里破天荒地点上了木樨花的熏香,李奉玉坐在侧面的案几旁整理归拢公文册子,闻着这味道心身愉悦,时不时地回想起从前一些快乐的记忆,不知不觉间屡屡翘起唇角。
这无意识的微笑落在那人眼中却又在他胸中掀起了细碎的风浪,将那好不容易才摁下去的心又吹得乍起涟漪。
清冽的香味、窸窸窣窣的落笔声、她绕在手指上的一缕头发、那不自觉间翘起的唇,像一张年代久远的旧画,让他忍不住想要凑近去……品赏一番。
许是半天听不见他翻页的声音,李奉玉突然转头看了过来,两个人目光相接,一个坦荡放肆,一个心虚气短。
李奉玉一个起身拎起铜壶为他斟满一杯热茶,双眸明媚:“主君大人,要添茶您唤卑职就是嘛,这么盯着有什么用,卑职后脑勺上又没长眼。”
第135章
冬雷震震,与君绝
被撞破的人强自镇定地挥手:“若你整理完了那便退下吧。”
“是。”她当真将那些归拢好的公文放到格子中便静静地退了出去。
太乖巧了,乖得让人心慌!他想,却又忍不住目送她的背影出去。
虽然大家都回了无尘居住着,但李奉玉得了允准后仍跟着青焰他们往十二司跑,只是她一去便钻进兰台司的禁书室中一待就是一整日,连午饭都不吃。
所谓禁书室么,自然是一些不能让人随意查看的书,更不可能有索引名录。她也没有什么特定目的,就是想来找一找与天机有关的更多东西。
别人只当她是天机卷得道的神女,可她知道那不是她所背负之秘密的全部。
还有一个不知根源的力量蛰伏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那力量与她从天机卷上获得的力量不一样。
倔劲儿一上来,她真的一册一册地翻了过去,不眠不休地竟真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
谁说只有渡引使才能打开边界行走于各界?
无尘居门口那个天机卷,也就是他们说的所谓她的本体,不但是守护无化境的上古神物,同时也是打开无化境边界的能量之源!
以天机起阵,天机卷作为阵眼可贯通天地,汇聚宇宙之灵,开启遁移时空之道!
薄薄一本册子,十分翔实地记录了遁移时空的一切细则,她抱着这书喜极而泣,直到被禁书室里的陈年灰尘呛到气喘才勉强平复心绪。
她有希望回家!
李奉玉默默地将书揣进怀中带出禁书室,回到无尘居后藏在了自己空置的行李箱中。
就这样吧,等他们去了南面彻底解开自己身上的秘密之后,她就想办法还了这天机之力,求灼无咎起阵送她回去。
夜色灰蒙蒙地罩着天地,李奉玉坐在案几边练字,忽然听见外面又打起了雷,轰隆隆的震耳欲聋,起身推窗一看,又飘起了细细的雪丝。
脑海中突然想起几句诗,顺手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