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真是讽刺啊!
她听着庭外的阵阵雷声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写婚书的时候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写了个「长命无衰绝」,这下应验了吧,这都冬雷震震几回了?她果然与他「绝」了!
可见,发誓这种东西,即便换了个形式也要有几分顾忌,毕竟有时候还是挺灵的。
一夜扑扑簌簌,院子里的积雪已没过小腿,灼无咎因着此景伤情一夜难眠直到清晨才勉强睡下,没睡多久便听见院子里呜呼嚎叫的吵得很,他带着一肚子火气推了窗子就要训斥,却一眼瞧见那一身红衣的李奉玉正拉着四大护法和二茬堆雪人、打雪仗。
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的,头发上还粘着晶莹的雪,手上缠着绷带都没能挨碍着她疯玩疯闹。
雪人刚刚堆好,这丫头转头就拉着青焰那伙子人硬生生把英武给埋了起来,还挥着铁锹把雪拍得厚厚实实!
英武还没从雪里爬出来呢,李奉玉转眼又将目标锁定疏星云,直接扑上去就把人给摁到了雪窝里,然后又是拿着铁锹填雪拍实。
接着便是逢人就拉开领子往人身上塞雪球!要不就是滚个水桶大的雪球往人身上砸……
二茬吓得现出原形一溜烟儿溜着墙根儿跑了!
几个人慢慢回过味来,人族这雪仗打得也太凶残了吧?
灼无咎的怒气突然熄了,看她那般狂放肆意,心中着实有些安慰。
她能闹能玩总比日日伤情要好,时间会淡忘一切伤痕,愿她今后永远都能那么恣意轻狂。
他敞着窗子回去穿衣束发,听见她在外面调笑:“我就说了吧,冬天打雷遍地是贼,这是雪灾的预兆。瞧瞧吧,什么时节了还下雪。桃花都快开了吧?”
桃花快要开了,春日近在咫尺,他们该准备动身南下了。最迟二月底就要出发,灼无咎想。
他还有多少机会可以这样站在她的背后,默默地看着她嬉笑怒骂,然后安安静静地将自己的孤独咽进腹下?
南下无相宗,胜负难辨,生死未测……
「啪」的一声,一只硕大的雪球从窗子里砸进来落到案几上,酥成一堆碎雪,下面铺着的一张纸已被洇湿一片。
灼无咎回身愣住,披了一半的外裳搭在臂上,哪个胆子这么大敢往他的房里扔雪球?
抬脚两步刚走到窗边,窗外突然探过来一张人脸,他的心扑通扑通加速跳了一阵儿归于平静。
李奉玉趴在窗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袖子,一拽竟扯下他半边外裳……
她一点都没觉得尴尬:“主君大人闷在屋里做什么呀,出来一起玩儿一会儿嘛!”
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里满是兴奋和欢快,看不出一丝勉强和……眷恋,她这放下的可真快啊。
他拉回自己的袖子将外裳披好:“不去。”她的手腕上光秃秃的,没有那根红绳。
“真的不去吗?”那眼睛扑闪扑闪的,好是天真。
“不去。”想去也不敢说,他去了大家都尴尬。
李奉玉嘟嘴从窗子边跑开,眨眼间又丢进来一个雪球直砸到灼无咎后脑勺上。
灼无咎:“……”
才一转身又听见她在院子里欢快地喊起来:“主君大人,卑职手滑,对不起啦——”
手滑?分明就是故意瞄准了砸的吧?
算了,她想砸就砸吧,他该!
可李奉玉就调皮了这一下,这分寸拿捏得刚刚好,既不会让他难堪,又明里暗里地维系着整个无尘居的和谐。
她知道别人心疼她,却偏偏要把伤口都遮掩起来,还要反过来照顾他们的情绪,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她不想给人添麻烦。
喧嚣的清晨很快归于平静,李奉玉与张三结伴出去跑野,无尘居顿时冷了下来,所有人撑了一早上的笑脸终于垮了下来。
想都不用想,李奉玉肯定又钻进了兰台司的禁书室。那丫头近几天看着云淡风轻的,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她的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呢?
她想离开,没人知道。
第136章
生姜发威
二月快过半,天气有些回暖的意思,向阳处的雪已化的干干净净,晴朗的日子多了,众人已经习惯了越来越欢脱的李奉玉。
这日休沐,二茬正在厨房里挑菜,突然就呜哩哇啦地鬼叫起来!
英武惯爱看热闹,一个箭步窜进厨房里后居然也跟着鬼叫起来!
其余人等过去一看也是如蒙雾里,他们居然见到了——肉?
肉!肉啊!是肉啊!
宗宫一向都是顺着灼无咎的衣食住用习惯去采买,这送来的肉自然也是灼无咎吩咐的。至于买给谁么,长眼的人谁看不出来?
哎呦呦,无尘居的规矩呢?
听说有肉,李奉玉简直是百米冲刺钻进进了厨房,整个人就差扑上去抱着生肉啃一口!
张三真是郁闷至极,说好的帮他梳毛呢?是谁口口声声说每天都要把他梳得油光水滑的,要让他一头金鬃靓绝无化境来着?三天两头食言,好不容易来补一回又赶着去吃肉了!
难道他还不如一碗肉有吸引力?
李奉玉撸起袖子亲自给二茬示范,一口气做了一盆红烧肉,出锅后往饭厅里一放,果然引得那几位都忍不住伸脖子!
这是怎么做的哟,油亮透红,闻起来香香甜甜!看着都好有食欲啊,难怪李奉玉那么馋肉!
他们这里做肉不过是放一点盐和酱汁蒸煮煎烤,吃起来也就那回事儿,可要都能做成这样的话,那他们也馋啊!
饭菜上齐后,一伙人安安静静地立马开吃,只有阿倦叽叽喳喳地开心到飞起,连声叫好吃好吃!
灼无咎如常用饭,碗里却突然夹进来一个肉块儿,只见李奉玉拿着一双净筷又给他添了几块儿,脸上带着几分期待。
他正要开口拒绝却被她先声夺人:“主君大人既然什么都不忌的话,那就请尝尝卑职的手艺,知道您不喜荤食,所以也就给您这几口。”
她把话说得这么圆满,这让他怎么拒绝?
灼无咎不做他想,夹起来一枚看着色泽红润没有一点肥花的肉块儿,想着李奉玉心里还是挂记着他的,怕他吃不下肥肉,专给他挑了瘦肉,他怎能拒绝她的好心。
谁知一口咬下去……
辣的他简直灵魂出窍!
一向注重涵养的帝君也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咒骂一声,娘的,这竟然是一块姜!
偏生李奉玉正一脸期待地等着他回答好不好吃,他看着那小鹿一样的无辜眼神只好强行管理好表情生生将那姜块儿嚼了几下给咽了下去,忍着额头上的细汗昧心赞道:“好吃……”
李奉玉开怀地咯咯笑:“真的吗?那主君大人快把剩下那几块儿也吃了吧,夹到碗里凉得快,凉了就发腻。”
这般关怀让灼无咎心内更加愧疚,于是他听话地继续夹了一块儿,一口咬下去才恍然领悟到了她那笑盈盈的狐狸眼睛里,盛的根本不是难以介怀的关爱,也不是天真和无辜,分明是笃定你愿者上钩的狡诈。
死丫头,又是一块姜!
她是怎么准确地从一盆子肉中挑出这模样与肉毫无二致的生姜的?
他顶着众人那探究的眼神又嚼下了一块儿姜,这会儿辣得耳朵嗡嗡响。
什么叫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就是现世报!
李奉玉仍盯着他一脸嬉笑:“主君大人趁热吃呀。”
灼无咎料想剩下那几块儿肉绝壁还是生姜,便拿了净筷夹起来要送给她吃:“本君久不食荤,略一品尝便可。倒是你大伤初愈,该好好进补一下。”
不料李奉玉直接将手盖在碗上拦住了他的筷子,眉眼弯弯尽显天真之态:“卑职就是怕主君大人嫌腻味,才特意给您拣的精瘦肉呢。卑职就不一样了,就爱吃肥肉!”
说着还专门去盘子里夹了一块儿纯肥肉块儿送进口中满脸陶醉:“唔,超级好吃。”
他好想……骂人!
姜块儿没送出去,灼无咎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了李奉玉的皮,那样显得他太小家子气,无奈之下只能屈辱地吃掉了剩下的几块生姜,不但要吃,还要发自真心地赞叹真好吃。
呵呵,死丫头,看你能装到几时!
灼无咎出了饭厅便面目扭曲地灌茶,从前怎么没发现李奉玉竟然是这般……无法形容的性子。
说是记仇么,倒也该她记;说是睚眦必报么,有点夸张;说是……刁蛮么,这还真贴切。
这一个月来,她表面与他相处甚好,暗地里却在这儿使些小绊子,也不知她辛苦不辛苦。
不过这人刁蛮起来,真是幼稚,又可见真性情是着实可爱。只是这可爱,他如今只可远观,不敢靠近。
真是怕了,怕一靠近就难忍思念,怕压不住前胸背后都正在肆意蔓延的野火,烧得他五内俱焚。
午后,二茬送了一壶茶过去,原样传达了李奉玉的中心思想,大意是说君上火气旺盛,这茶最清心。
灼无咎小啜一口当即皱眉:“这什么茶?”苦死了,李奉玉这是把自己的胆给摘下来泡的茶吗?
二茬满脑袋细汗:“玉姐说这茶叫苦丁。”
果真最清心!
他和无尘在无化境流浪的时候都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死丫头从哪里找来的!
这时,李奉玉已经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她还从来没在午间睡得这么舒心呢,这个苦丁茶真合她的胃口。
睡起来再见面,她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灼无咎一肚子气无处发作,罕见的出门散心去了!
可到了夜里,李奉玉翻来覆去到子时都难以入眠,许是炕烧得太热,她竟出了一身薄汗,黏黏糊糊烦闷的很。
忽然想起来这段日子她一直都是粗略的擦洗一下就睡了,这会儿干脆去泉池里泡一泡也好。
她裹上一件棉袍轻手轻脚地走出后院,踩着一些尚未化净的积雪到了泉池边。月色虽然亮堂,但她无心欣赏,到了池边径直解了衣裳便下到池中靠着。
说来她是个神女,但她也不知自己神在哪里,除了能驱使天机以外,她也没别的异能。
当然,如果她有的话,她就会发现不远处的树影下藏着几个人头,正伸长脖子望着泉池这边的动静。
第137章
大半夜的你做什么
灼无咎靠在泉池边上闭目沉思,突然间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木屐踏在积雪上的声音,「卡塔」声中伴着一点点的「簌簌」声。
是李奉玉!她大半夜的来泉池做什么?
他立马绕到泉中山石的背面靠着,顺带将自己的氅衣移到山石顶上,安静地泡在水里默不作声,听着她窸窸窣窣下了水。
许久,仿佛听见她长叹一声,继而慢慢地哼唱起了一首歌。旋律轻快,词句却透着诸多无奈与忧伤。
突然掀起一阵风来,李奉玉缩缩肩一个激灵摸索着转到那山石后面,想要挡一挡风,绕过去之后顿时傻了眼。
山石下靠着一个人,健壮的臂膀袒露在外,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不是灼无咎是谁?
她下意识地往水下缩了缩,脱口质问:“主君大人,您大半夜地在这里做什么?”
灼无咎眸色定定地嗤笑一声:“这话该本君问你,你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李奉玉兴致全无,悻悻地往边上移去:“主君大人这不废话么,卑职来这儿除了洗澡还能做什么,难不成是来喝水的?”
她把里衣拉进水里往身上胡乱一裹,嘴里低低地咕哝一声:“真是晦气!”
夜色静得很,悠悠水声也没能掩住那句牢骚。
“呵呵,这会儿你倒是不装了。白日里对本君总是一副心胸开阔不计前嫌的豁达模样,维持的很煎熬吧?”身后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和嘲笑。
她爬出泉池踩上木屐,拎着棉袍正要裹住身子,咬着牙反嗤:“您知道就好。今夜打扰了,告辞!”
李奉玉终是没把棉袍裹上身子,眨眼之瞬便被丢回水中,等从水中扑腾着钻出来时已被那宽阔的胸膛挤在了泉池中央的山石上。
嶙峋不平的石壁硌得她后背生疼,灼无咎的压迫感令她本能地退缩,两个人的腿在水中错落地别在一起,她被卡的不能动弹。
李奉玉怒极反笑,轻声调笑道:“主君大人这是做什么,纠缠可不是君子所为,卑职已经放下了。况且,卑职在您心里可是无尘,您不会对自己的弟弟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她揪着领口拢一拢,意有所指地盯着他的脸,泡在水下的腿却使劲儿地往外别他的腿,别了半天这人竟岿然不动。
奇怪,她这一身巨力怎么推不动他呢?卑鄙,居然对我一个凡人用法术!她不忿地抱臂将头扭到了一边,却被他圈得更紧。
灼无咎淡淡地警告她:“再说一个您字,再说一声卑职,本君就把你沁死在这泉池里。”
李奉玉眯眼嬉笑:“那您就动手呀,卑职绝不反抗。”
阴阳怪气的,真让人牙痒痒。
灼无咎的喉结蠕动两下,仍那样沉默地堵着她,许久才恨恨地吐出几个字来:“你大可以不装,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闹就闹。”
她抬眼抿嘴一笑:“这样您就能少一点愧疚吗?呵呵,我偏不!”
话虽然这样说,但人怎么不听使唤呢?
李奉玉突然攀上面前人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上去,灼无咎一时吃痛却仍死死地箍着她,一言不发。
许久不曾亲密过了,这短暂的拥抱恍如隔世,这一口咬在他的身上,疼在她的心里。
心中偶有一念盼着这一刻能久一些,直到口中感到一点点血腥味,她才赶紧松了口。
“好了,这一口就算你还我了,主君大人日后不必再愧疚。”李奉玉攥足了劲儿推他:“主君大人,我冷得很,你的好弟弟要冻死了。”
弟弟?
这两个字令灼无咎瞬间清醒,他下意识地松了她走,心内慌乱如麻。他方才是不是失智了,竟鬼使神差地想着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