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焰也没避着那二位,榻边一坐便扣住了李奉玉的脉搏,思虑凝重,且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
李奉玉促狭心起,突然想起来从前陪一个同事取乳腺钼靶的检查结果,那大夫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地叹了口气,直接把同事给吓哭了……结果自然很不理想,那是后话。
“青焰君,我是不是该想吃啥就吃点啥?想玩儿啥也放心去玩儿?”她其实无所谓的。
青焰瞥眼看她:“你想吃什么?”
「咕咚」一声,心好像跳到了嗓子口。妈的,不是无所谓么,怎么还会有这种反应?
她嗓子一干便咳了两声,寻思一番答道:“有蜜三刀吗?”
快要死了,凑合着吃点甜的吧,免得下去的时候有遗憾。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蜜三刀是啥?”
李奉玉:算逑了,啥也不想吃。
屋子里一阵静默,许久之后青焰才默默开口道:“我本来有一个妹妹的,她就是像你这样总是发热咳嗽,胸闷气短,咳了好几年,死了。”
孤影和张三叹气摇头,李奉玉也默默地坐直身子,头一次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症状,和肺结核高度吻合。
但她可以果断排除,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自己正在恢复,当下的疲乏和困倦不过是表象,她之所以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她在酝酿一个想法,冷淡他们也是无奈之选。
“真是可惜,我知道那是什么病,那种病在我们那里可以治,而且很好治。”她伸出手拍了拍青焰的手臂:“没关系,我不怕。”
怎么还是这样油盐不进?青焰干脆发了大招:“你若能好起来的话,我带你去伽西城修理孔雀族,你去不去?”
真特么诱人啊,这条件!她还真想去!
“不了。”她还是更想回家,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行,但希望总该有的嘛,万一实现了呢?
无论他们说什么,李奉玉就是不接茬,原本想好好告个别的,结果闹了个不欢而散。
瞧着他们气呼呼的背影,她在心里默默地道了个歉,可偏偏又有人往枪口上撞。
她闻着那清甜的酒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料口水太多一下被呛得咳不停。
灼无咎就在她榻边一边喝一边问她:“今日运气不好,没有木樨陈酿,不过这梅子酒也是极好的。你如今病着不能饮酒,闻一闻味儿解解馋。等你好了,本君请你。”
这悠然自得的模样看得李奉玉直冒鬼火,敢情你让我看着你喝,还是你心疼我呢?
你真的不是来戳心窝子的吗?
李奉玉继续咽口水把头扭到了一边,想了一下还是把玉簪抽出来递给了灼无咎,该来的总要来,长痛不如短痛!
“神君,妖蛇已死,那一魄想必也灭了。至于这天机……还给您……”
灼无咎接过玉簪瞥了一眼,又递了回去:“忘了告诉你,本君带你去了一趟瑶池,大天尊座下的青使把你身上的天机灵脉给讲了个明白。”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的满头银发。
李奉玉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虽然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可答案就这样扔到她眼前的时候,她也是接受不了的。
一直燃在心中的那团希望的小火苗,摇摇欲坠,她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双唇翕动着嗫嚅道:“神君,还是不能驱使天机吗?”
“不能。”
「啪」,火苗彻底灭了。
她真的有心理准备的,魂心在她身上,天机卷有残损,灼无咎驱使不了天机,那便无人能起天机遁移阵,她回不去了。
“主君大人,我累了。”李奉玉抬腿躺倒在榻上侧过身去对着窗根不看他,一滴委屈的眼泪顺着眼角钻进了散乱的鬓边。
第207章
暂别
八月十五,前去伽西城肃清孔雀族的队伍里头多了一个人,小小的个子披着一头弯弯曲曲的银发,两侧垂着好多条编着玉珠的细辫子,跟青焰一样穿着一身赪紫色的骚艳袍子,里头叠着雪白的里裙里衣,拄着天机剑和溯光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笑得还挺开心。
疏星云瞅着灼无咎面如生碳,忍不住跟青焰使眼色,青焰拖拉半天后终于把几个碍事的人给支开了去,独独留下那两个牵扯不清的人。嗯,准确说是无咎帝君单方面地和李奉玉纠缠不清!
灼无咎堵在门口看李奉玉流里流气地一屁股坐到门墩儿上翘起了二郎腿,又忍不住地眉心直突突,这女人自打那日听了他不能驱使天机后,就神速地好了起来,七八天里又能活蹦乱跳地上房揭瓦,就是不知怎么的变成了这般混不吝的模样,一天天嘻嘻哈哈的,府里的仆从侍女都被她调戏了个遍!
春辞临走的时候,这女人居然当着大家的面抱着人家就亲了一口!
这几日没事就和青焰他们厮混在一起跑马喝酒,趁着酒意非要拔微生映南的鳞片,还去逛花楼!这是正经人干的事吗?
真真是气死他了!
此次一分离,大抵是一两个月都见不着了,他压着火气想好好地跟她说两句话。
“李奉玉,到了伽西城不要胡作非为。本君知道你对孔雀族心有不忿,不过——”
李奉玉一个白眼甩过来:“小看人了不是?神君以为卑职是那种卑鄙小人吗?老子的格局大了去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灼无咎皱眉,又来了:“你是谁的老子?”
她叼着一根草杆又是一个白眼:“我们那里有一个先哲,老子!老子他老人家说了许多很有道理的话。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卑职就是一个俗人,一个大大的俗人,神君懂吗?”
“不懂。但是本君知道你上一句的老子,和这一句的老子,不一样。”
看着那个放浪不羁的死丫头,灼无咎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荷包递给了她:“给你防身的蔽诀符,自己小心。”
李奉玉抬眼看他,没有接,遂耸耸肩膀起身走开,背对着他扬手一挥:“神君保重,我们出发了。”
溯光睨了一眼身后撞撞李奉玉的肩膀:“妖女,你太狠心了吧?”
李奉玉反撞回去:“你是没见他对我狠心的时候。”
也得亏她有那妖神的血脉,扎心扎几回都没扎死她,也不知道是有福气还是干倒霉。她只想说一句这福气谁想要谁拿走,她就想回家。
行吧,你要这么说的话,那这可就聊不下去了。溯光闭了嘴,两拨人挥挥手后各奔西东。
没想到落地伽西城的第一夜,就有那不长眼的人撞了上去。
李奉玉听着院子里喊打喊杀的热闹喧天,也是睡不着了,慢吞吞地起身穿戴整齐,将天机化为一柄柳叶刀拎在手上。
打架打得多了,不管是捅人、砍头还是抹脖子,还是刀用着得劲儿!
好家伙,青焰他们也太快了,不多会儿便将那些偷袭的蠢鸡全都打趴扔在了一处,黑漆麻乌地粗略一数居然有七八十个,看着院子挺挤的。
她倚在廊下睡眼惺忪地听着那些人嗷嗷叫喊半天,终于理出了一个大概!
这帮人自称是伽西城的城民,今夜上门便是来声讨无咎帝君忘恩负义,诛杀王女,弒杀生母,还派外人来本族搞肃杀,这是一个阴谋,是一场丧心病狂的大清洗!伽西城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他们要替天行道!
搞偷袭暗杀就是替天行道?真是可笑,也不知道这台本是谁写的,瞧那几位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嘴都酸了吧。
这孔雀族的王君还真是气性大啊,先不论自家闺女做了什么勾当,倒打一耙这本事倒是挺熟练的,当年私吞夷春城的时候,怕也是这么理直气壮地杀过去的吧。
月不归在里头声嘶力竭地陈述着扶云月的罪状,却被那些乌合之众的嘈杂声给彻彻底底地压了下去,青焰、英武和溯光阴沉着脸,强压着砍光这帮蠢货的怒气。只是临行前君上再三交代不要冲动行事,尽量少杀戮。
人群里叫骂的越发不堪入耳,溯光可没那么好的忍性,就手将她跟前叫的最大声的一个劈成了两段,叫骂声戛然而止,她拄着大刀踩在那滩血上冷冷地问道:“还有谁有话要说?”
“丧尽天良!”
好嘛,前头没人说,挤在后头的倒蹦跶得欢。
“还有吗?一个一个说,说清楚了上路也心静。”溯光拖着刀在人群面前来回踱步。
人群「嗡嗡嗡」地半天后,突然有人喊起来:“交出杀了王女的凶手!”
“妖女偿命!”
啧啧啧,李奉玉打廊下拎着刀站起身来望了望月亮,多好的夜色啊,在家睡觉不好吗?非得出来作死!
人群闹闹嚷嚷地又「嗡」起来了,似乎是摸准了他们不想把事态闹大,不敢一口气杀这么多人,于是胆子也壮了起来。
“交出妖女!交出妖女!”这帮人群情亢奋地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正对峙间,忽闻得一记傲慢十足的女声传来,众人纷纷看向那声音的来处,只见一雪肤银眸银发的女子拎刀走出,蓬头散发落拓不羁的模样邪里邪气。
“妖女在此,你们想拿我,那便来啊。”李奉玉咯咯咯地笑起来,甜如银铃,眨眼间已经拔刀一挥,最前的一排人瞬间血溅三尺,倒地气绝。
“不是要拿我吗?你们连动都不动一下怎么能行呢?”话音刚落,李奉玉竟挥刀冲入人群大开杀戒,动作之迅疾令人无暇看顾,那刀芒尤为凶悍,凡触及便瞬时血气喷涌,心脉俱碎,一命呜呼。
那群乌合之众瞬间只剩下了几个活口,李奉玉将刀搭在曲紧的左臂弯间横向抽出,将血擦得干干净净,轻蔑地甩了一句:“不杀人如麻怎么能配得上妖女这身份呢,你们说是不是呀?”
第208章
口不对心
几个人双股战战当即成了软脚虾,眼瞧着那柳叶刀伸过来,便乖乖地抬起了头。饶是如此,下颌上已经被那锋利的刀刃划出了血口子。
“说吧,谁安排的?”一双银眸如刺骨寒冰一样看得人心惊胆战,这没骨头的家伙当即就交代了:“是宫里,是宫里的内侍总管一手操办的。”
蠢货,没见过这么明晃晃搞阴谋的,想必真是急疯了,也恨透了。
从前只知道仇恨使人失去理智,没想到禽兽也不例外。这么一想吧,灼无咎手里这帮人显然已经是无化境的顶级产品,悟性挺高。
胸中的冲杀之气慢慢平息,李奉玉收刀扬手:“困死了,明天早上记得叫我!”
躺到榻上后,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就着窗外的月光举起一双手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妖女?杀人如麻?
呵呵,无所谓。那些人本就是打着取她性命的主意来的,她不过是先下手罢了。杀这样的人,她没有一丁点儿负罪感。
她走不了了,那就要彻彻底底地接受无化境的生存法则。
伴着鲜血的开端总是充满了各种阴险狡诈,但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已经书写好了结局。
所有的反抗和挑衅,注定会被惨烈地镇压下去,然后清洗掉痕迹,接着便是新的开端。
一日复一日的忙碌将众人绕得团团转,伽西城王族如今也只剩下了个壳子。
青焰抻着一封信报看了半晌,抬眼看看月不归,又看看李奉玉,沉思一会儿后十分严肃地说道:“孔雀族分裂已久,明明是同族,蓝绿两族却各有各的王君。绿孔雀族血统高贵,也没把蓝孔雀族的王君放在眼里过。”
月不归大约猜到了青焰的想法,清清嗓子亮声道:“我夷春月氏便是被绿孔雀族屠尽满门,强占家园。临行之前,神君承诺过将夷春归还我百灵一族。
我月氏与绿孔雀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若绿孔雀族日后仍是一手遮天的话,我今日的意见便是斩草除根,另立新君。”
溯光挑眉,把目光转向了李奉玉:“喂,妖女,你的仇可大了,不论蓝的绿的,还有黑的白的,你跟孔雀族简直是相克啊,你怎么想?”
这话一出口,青焰、英武和月不归也同时转头看她,一脸请她定夺的模样。
她端着瓷碗「咕咚咕咚」地灌了半碗酒,肚子里满是不高兴,都看我干嘛?我说了算吗?
“咳,嗯……依我看呢,绿孔雀族着实是不堪重任。根据咱们查探的情况呢,那个小王侯倒是个性情耿正的人。
如果一统孔雀族的话,我看他倒是个做王君的好材料。至于蓝孔雀族的小王君嘛,性情软弱,难堪大用,养起来就算了。”
众人有些不可思议,你这么大方?
“他娘可是给你扎了个透心凉啊。”溯光伸手点点自己的心窝,示意她别盲目。
月不归也被她惊得摸不着头脑:“你没病吧?”
李奉玉继续往嘴里灌酒,像是漫不经心地回怼他们:“瞧瞧,你们眼巴巴地让我说,我说了你们又不信我是真心的。我求求你们看得起我一点好不好?
在肃清孔雀族这个事情上,如果带着私心的话,这地方如今都已经是万人坑了。我知道「公」字怎么写。”
她放下酒碗起身将头发束了起来:“你说这蓝孔雀族还真是……歹竹出好笋哈。小王侯怎么说也是神君的亲弟弟,同父同母亲血缘,兄弟两个还挺像。风太妃是不是从前也积过德?”
她傻兮兮的嘿嘿两声,提刀出门:“我出去练功!”
几个人看着那背影走出院子才叹了口气,溯光一边自嘲一边衷心夸她:“我是真服了这妖女,心眼儿都偏到肩膀上了,还说自己没私心,口不对心的死丫头。
不过说正经的,这个安排的确是最合适的,帝君不愿意和孔雀族讲和。
但小王侯可是他的亲弟弟,人品可靠,手腕儿也够硬,他做了王君的话,孔雀族自然也就翻不起浪来了。帝君呢,身后也算是有了宗亲依靠。”
青焰和英武同时摆了摆手:“宗亲依靠?大可不必。孔雀族别裹乱就行,这丫头也是猜到了咱们的心思,她倒是透亮。”
英武摇着扇子擦汗,突然一蹦三尺高:“玉玉是不是去找小王侯了?”
几个人瞬间连汗毛都竖了起来,青焰一把将案几拍得乱震:“快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