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衣裳换下来洗好搭在了廊下,她想了想,将屋门敞开,徘徊半刻后撑着伞趁夜离开。
次日早膳,众人左等右等总也不见李奉玉来,阿倦便主动过去叫她,不想过了一会儿便听见那崽子鬼哭狼嚎着回来了。
“不好了,阿娘走了。”
「咣啷」一声,众人回头,灼无咎手里的茶盅已经滚落在地,茶水在他的衣摆上慢慢洇开一片。
“什么叫走了?”溯光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青焰「噌」的起身原地转圈,眼看着又要冒烟:“这还能有什么意思?跑了,那死丫头跑了!”
话音刚落,众人又齐齐地看向了灼无咎,神色莫辨,但见那沉静的帝君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拿起了筷子:“用饭的时候不要大呼小叫,她既不来,那便不等了。阿倦,你也安静点。”
众人:女人都跑了,您还吃得下?
他还真吃得下,吃得比往常还多!
廊下的衣裳还湿漉漉的,李奉玉的屋门敞开着,里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只是所有的箱笼都空了,屋前还有一点纸灰的浅痕,梳妆镜前掉了一根弯弯曲曲的银色长发,香炉里还隐隐约约地留着一点木樨的残香。
灼无咎在屋里踱步半天,沉默着独自回了书房,孤影已经钻在屋里收拾东西,张三懊恼地只想打死自己,怎么又没看住她!
疏星云一边拉住孤影,一边催着青焰快想办法,唯有溯光淡淡地看着这些焦头烂额的男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李奉玉虽说没有灵力,可她有天机在手,出去又不会吃亏,走就走了呗?
“我说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追回她?妖女欠你们的啊?让人家痛痛快快地过日子不行吗?总这么不清不楚的纠缠算怎么回事儿?”
“你不懂,她和我们不一样。”噎她噎得还挺齐心。
孤影耐心尽失:“李奉玉都跑了,小爷也待不下去,告辞!”众人拉扯不及,只听得书房里一声低喝。
“站住。”灼无咎推门出来,就那样站在廊下说道:“昨夜大雨,她走不远。”
“她能往哪儿走呢?”英武突然想跟春辞通个信,那女人擅长找人。
疏星云低头看地上的水洼:“她是北面人,多半先往北面回。”
张三急得眼圈都红了:“那我们也动身回王都,她不识路,多半是沿旧途走,我们边北上边寻她。”
灼无咎突然挥手招了招青焰:“传月不归来庸南把流魄迁回夷春,命微生映南发布公告,凡愿追随月不归回夷春的百灵族,蓄民司发放安置费。”
他顿了一下,有些疲惫道:“她估计我们会提前北上,所以眼下多半是藏在庸南城中。灯下黑,呵呵。眼睛们也闲着呢,忙两天吧。”
众人逐渐回过神来,月不归来接月流魄的话,她必然会去偷偷地送一程,那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了。
李奉玉一口气睡了三天,睁眼便是新的一年,她翻出帷帽戴上出门找吃的,顺带再喝个小酒。
想必灼无咎那帮鸟人已经急吼吼地往王都赶了,接下来她就开开心心地在庸南玩一阵子,等月不归接走月流魄以后,她便自由自在地浪迹天涯去!
谁知一出门便见街上热闹得很,一堆一堆的人挤在墙边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她心头一震有些发慌,不会是抓她的海捕文书吧?
她踮着脚撩起施裙一角看了半晌,心中的疑虑更甚,那时月不归不是说二月来庸南接月流魄么,怎么这两天就要来?不过号集百灵族回归夷春倒是个好想法,那也是流魄生前的愿望呢。
无所谓,不是抓她的就好。既然如此的话,他们最近肯定也得忙,哪有空来抓她?
李奉玉开开心心地填饱肚子拎着两壶酒回了客栈,百无聊赖地写了一会儿字,便躺回榻上睡觉,她得养精蓄锐呢,过两天她也要亲自看着月流魄回夷春,了了心头愿望便能天高海阔地去任意遨游啦。
第214章
我做错了什么?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醒来的时候屋里又是一片漆黑,她揉揉眼睛下榻到桌边端起冷茶便喝。
“睡得好么?”屋里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来。
“噗——咳咳,咳……”茶盅也被她一哆嗦给扔到了地上,转身四下里一瞧,才见屏风后面绕出个人来,又高又壮,在她刚适应的漆黑夜色里又打下了好大一片阴影!
“睡了本君就想跑?”
这特么的是人话?分明是你先动手的好嘛,明明也是互相的,怎么单方面往我身上栽?
“没有你堵心,我睡得可好了。”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回身坐到榻上,转念之间又觉得此刻的形势她坐在榻上好像很危险,便立即起身坐到了案几边,心慌手乱地端着冷茶「咕咕咕」地灌。
真是奇了怪了,她心虚什么?
对呀,我为什么要心虚?我又不欠他什么,还免费帮他杀了凶神呢。他欠我将近两年俸禄我都不要了,他还想怎么着?
这么一想,李奉玉瞬间又直起腰杆来了。
“你就那么想跑?”这话听起来怎么阴狠狠的,她抬眼看见灼无咎冲着她走过来,便立即起身转到榻边的衣架上穿上袍子,一边束腰封,一边想着怎么把这老孔雀给打发走。
不料灼无咎没有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径直拽走了她的两个乾坤袋!
妈的,那两个乾坤袋可是她的全部身家啊,一个里头是钱,一个里头是武器!没有天机她走个鬼啊,她又没翅膀!
“灼无咎,你是不是有病?天下女人那么多,你偏偏揪着和无尘撇不清干系的我么?我能活几年啊?你让我痛痛快快的不行么?我求你了,行不行?”她心一横,抽出挂在腰封上的匕首扎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求你了,放我走,行不行?”抑郁症都要被他逼复发了,此刻她真觉得不如一死呢。
灼无咎冷冷地哂笑一声,匕首瞬间被他收回:“不行……”
他已经走到了门口,突然站住回身看她,眼中冷意瘆人:“还不快跟上。本君警告你,敢再跑一次,打断你的腿。”
李奉玉怒火中烧,打断我的腿?
“好啊,你有种就过来打断我的腿,我绝不闪躲。腿断了也好,以后就再也不会有跑的心思了,我事事都听你的,你疼我我便乖乖的,你不疼我我也不闹,这辈子都顺着你,不再惹你不痛快。”她坐在榻边双臂抱胸,亦是一张冷脸回盯着他。
三珠戒尺已横在手里,灼无咎当真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两人已近在咫尺,李奉玉抬头望着灼无咎,挑衅般地拍了拍她的双膝:“冲这儿打,一尺子下来,主君大人就能得偿所愿。”
「咣啷」一声,屋门被粗暴地踹了开,青焰和英武冲进来一人一边拖着李奉玉就往外走:“你这死丫头,跑出去这几天都快把人急死了!”
李奉玉也不挣扎,就那样被他们一路拖出客栈直接塞进了马车里,阿倦和九真立马扑了上来,见她腰间空空,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立马把方才的事猜出了八九分。
阿倦突然「叽叽咕咕」地哭了起来:“阿娘,你不要阿倦了吗?”
李奉玉伸手将九真和阿倦抱在怀里,积攒许久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终于放肆地哭出声音来。
外间打马慢行的人听着车厢里的哭声也忍不住叹气,打头儿的灼无咎面无表情,随手往车厢上放了道音障,将那痛哭声挡在了里头。
李奉玉就这样狼狈地回到了南里,钱和武器都被没收了,如今的她就是个囚犯。
溯光从主院过来,将她的东西打成包袱送了回来,看着她那副倒霉样子也无话可说,只默默地给她拎了几壶酒。
“省着点,别被君上发现,他说你喝了酒就撒疯闯祸,以后不许你喝了。”
溯光前脚走,月不归后脚就来,进了屋便劝她:“你又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长嫂若是活着,得多伤心。”
李奉玉搞不清楚这里的人是不是都长着一样的脑子,为什么没有人肯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她是杀人越货了还是怎么了?十恶不赦么?
灼无咎有心理疾病,游移不定还偏执,他把她绑在身边难道是对的吗?
“那我做错了什么?”她抬头看月不归,一双银眸里蓄满了泪水,像水中的月亮倒影。
月不归不知该怎么回答,月流魄跟他讲过,李奉玉的子女缘就是被无咎帝君给断的。
幸亏那丫头不知实情,不然今日带回来的怕真是一具死尸了,听说那丫头特别喜欢孩子,盼着做母亲呢。
算了,不提这一茬吧。
“初七,我带长嫂回夷春。”
李奉玉擦擦眼泪勉强笑了一下:“挺好,姐姐总算回家了。”
说罢突然想起月流魄给过她的一些果子,往包袱里一翻,那个乾坤袋果真还夹在她的化妆包里。
只可惜没有天机她取不出乾坤袋里的东西,月不归顺手帮她一把,打开一看竟是他当初带来的崇吾山果。
李奉玉拿袖子蹭了几下张口就吃:“嗯,姐姐说这是特意托你去寻的呢,还挺好吃的。那时候我就该当着姐姐的面吃几个,告诉她这东西真好吃。”
她一边吃着一边伸手给月不归递过来:“你也吃吧,就当是我请你的了,我这儿连口热茶都没有。”
月不归摇了摇手,他一个大男人吃什么多子果。可李奉玉这个时候吃多子果,不会闹出人命来吧?无咎帝君不会丧心病狂到再下手吧?
他就那样看着李奉玉一个接一个地吃果子,刚开始还欢欢喜喜地说酸酸甜甜的真好吃,吃着吃着竟又掉下了眼泪来。
再然后便完全失控了,这丫头边吃边哭个不停,一直吃到吐都不肯停下来。
最终还是他抢过了那个乾坤袋她才作罢,却又对着窗户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
“姐姐,姐姐,我想你了。”
“姐姐,只有你站在我这边。”
“姐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不想活在一个随时都会把我推出局的阴影下,这难道是很过分的要求吗?”
第215章
看住她
虽说灼无咎扣下了李奉玉的天机和钱袋子,但并未限制她自由行动,连孤影和张三也都对此表示赞同。李奉玉简直要被气死,发誓再也不理那两个叛徒了。
但李奉玉有一点好,生气伤心过后总是会很快就恢复往日的活泼模样,好像再大的伤害落到她身上,她都能坦然处之。众人虽然佩服她这般心大,但也隐隐地挺心疼她,是故总是纵着她。
但她又是个很懂分寸的人,不曾做出什么离经叛道之事,这下倒让人觉得更愧疚。
虽然已经是新年了,但李奉玉在府上着实憋得难受,便一脑袋钻进厨房里鼓捣吃的,叮叮咣咣剁了好几样馅料,又是发面又是烫面的,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吃食。
溯光挤在厨房里说是打下手,其实是添乱,搞得李奉玉不胜其烦,尤其想念二茬那个手巧的大兄弟!
不过没关系,这不马上就要回去了么,回去以后她就把她会的全部教给二茬,以后再也不做一顿饭了,谁爱伺候谁去!
烫面揉好擀皮,把糖包进去,压成圆饼,放进滚油里炸熟,捞出锅来就能闻见甜气。
拌了生粉的莲藕肉馅,抓一把握在手中,大拇指与食指一挤便是一个丸子,「嗖嗖嗖」一会儿便下了一锅,炸一会儿便浮了起来,焦香四溢。
光滑的面团搓成细条拧起来,下锅炸过便成了软软的麻花辫。
溯光一边烧火一边吃得满手都是油花。
“这肉丸能煮着吃吗?”
“糖糕不烫面能行吗?”
李奉玉伸着糊抓抓的手,极不耐烦地呲儿了一句:“你吃就吃,不要说话!”
溯光咽下去一口丸子很不理解:“为什么不能说话?”
李奉玉作势要拿油手糊她:“就是不许说话!”
哟,还挺凶的嘛。得嘞,不说就不说,我安安静静吃!
“好香啊,玉玉在做什么呢?”英武打外面进来就叽叽喳喳的,随便洗了手就捏着丸子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盯上了糖糕:“那个是甜的咸的?”
“吃就吃,不许说话!”李奉玉和溯光同时瞪眼训道,英武吓了一激灵赶紧闭嘴,结果油锅突然毫无征兆地溢了……
“我让你们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就是闭不上嘴!”李奉玉火冒三丈,拎着笊篱就要抽他们,吓得英武嘴里的麻花都掉了。
什么情况,油锅溢了,玉玉疯了,和他们说话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等到晚上吃饺子,忙活了一天的李奉玉整个人都不好了,右手臂直接抬不起来。
但看那帮鸟人吃得挺开心,心里也就不甚在意了,这种日子以后也没几回了,就算是她微不足道的感谢吧。
月不归翌日要走,众人略饮薄酒,算是践行,唯独李奉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饮茶,她不闹腾倒让人有些不习惯,好像差了点气氛似的,疏星云有心开解她,想与她聊两句,便挑着饺子当作话题开了口。
“奉哥,今日是不是包饺子累着了?”
这人是不是瞎,这不废话么?
李奉玉捶着右手臂当下呛声道:“可不是么,在我们那儿包饺子一般都是团队合作,撇去备馅儿和揉面外,最好是有人擀皮有人包,哪像你们,只有到了吃的环节才能看清一个团队有多少人。”
嗯,算了,不哄了,让她气着吧,这一点儿没办法解决,他们是真不会啊。
他不死心地又劝了一句:“你不是爱喝酒么,今日怎么转性了?”
李奉玉一本正经地答:“主君大人不让我喝酒,我不敢。我怕他打断我的腿。”说着还装出一副怯怯的模样缩了缩肩膀。
天已经聊死了!
但心里有气却是真的,无论怎么用力往下压,总是会撒出来一些,带着不耐烦的冲劲儿反撞得自己更难受,不上不下地吊着,心里没着没落,仿佛被攫走了一块儿。
她带着一肚子气熬到第二天,看月不归开墓将那副灵气缭绕的寒冰棺起了出来,一颗心忽上忽下地悬了许久,最终慢慢悠悠地落到了胸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