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玉发觉自己没有哭,仿佛很释然。月流魄的心愿已了,但如果有活着的机会,她肯定更想活着,不是么?
可是活着怎么这么难,从前她过得难,到了这鬼地方还是那么难。
难道就应了那句话么,人生万事开头难,接下来是过程难,最后是结尾难。
什么时候不难?挂了以后就再也不难了!
可她不想死,她凭什么要死?除了病死老死之外,被人打死那属于不可抗力,总得有个像样的由头吧?
舍己为人可以,为国为民可以,拯救苍生可以,但为一段错误的感情去死,那就是她脑子进水了!
自由她要,生命她也要,谁也别想拦着她。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哪怕他真的打断她的腿!
去往夷春的队伍很长,出城这一路上,月不归都在唠唠叨叨地劝李奉玉冷静一些,不要那么较真,再试着给灼无咎一些机会,毕竟他们之间有感情基础在。李奉玉无话可说,为了不毁坏这十里相送的氛围,只能默默点头。
临别之时,月不归突然勾勾手叫她过去:“微生大人府上有一棵四人合围的银杏树,下面埋了七八坛好酒,埋酒处压了个大石头,你们就要回王都了,临行之前一定得哄出来尝尝!那还是我大哥在世时他们一起埋下的,就算是长嫂请你喝的吧。”
李奉玉嘻嘻一笑:“好,我一定不负所托,给你留一坛!”
不得不说,在无事生非上,李奉玉有着极强的主动性,也甚有天赋。
返程路上,她径直跟着微生映南入了城主府,灼无咎不好在人前发作,随手抓住英武推了过去,冷冰冰地甩了「看住她」三个字便回了南里,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英武也猜不透李奉玉去人家府上干什么,毕竟微生映南最近一直忙得不行,前些日子救回来的幼童至今都还有一批没发落出去呢,也不知道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是怎么回事儿,不出门儿不认字儿看不懂画像?
第216章
有贼同当
李奉玉倒是开门见山,言曰临行之前再与微生大人约顿酒,毕竟觉得二人挺投缘的。
微生映南大喜过望,只放她在府上随意逛逛,待他忙完手头的卷宗甄别便与她共进晚膳,务必要不醉不归!
主要是她教他玩儿的行酒令好有意思,喝起来好带劲的!
李奉玉得了允准直接去找那四人合围的银杏树去了,英武没奈何只能跟上,结果眼看着这丫头一路都在调戏微生府上的侍女,老远瞅着一个挺漂亮的姑娘看得都入神了!
“英武,快看快看,瞧那小姐姐好看不?”李奉玉拉着英武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一个侍弄花草的侍女,两人边看边走,齐整整地一头扎进了道边的小花池里……
那花池今日才浇过水!
两人顶着一身泥浆爬起来落荒而逃,终于找到了那棵老树!
“来吧,哥!开挖!”李奉玉不知什么时候摸去工具房偷了两把铁锹出来。
英武目瞪口呆:“挖什么?”关键是在别人家里挖来挖去的不太好吧?有点像贼!
李奉玉撸起袖子一把将树下一颗水缸那么大的石头给扔到了一边去,「吭哧吭哧」开始挖土。
“月不归跟我讲的,这下面埋的有好酒!还是流魄姐姐他们埋下的呢,咱们都要走了,不喝两口多遗憾!”
这是要偷酒?英武也没话可说,看着李奉玉挖得那么起劲儿,他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贼同当!微生映南要是发飙的话,干脆来砍他好了。
两个人热火朝天地挖了足足一个时辰,生生挖出了一个墓坑来,将将够他二人一起躺进去,但是他娘的酒在哪里呢?
英武瘫在坑里连连摇手:“玉玉啊,哥不行了。哥挖不动了,这都快挖成地窖了都没找到酒,八成是月不归那小子骗你的吧!”
李奉玉挖土挖得差点累死,心里也直犯嘀咕,可又不觉得月不归会骗她,因为他没有动机啊……
两个蠢贼靠在一处直喘粗气,突然听见微生府上的管家老伯在上面狂嚎:“哪个天杀的挖个这么大的坑,这是要毁我城主府的风水啊……”
风水?
不会吧?
他们坏了人家的风水局吗?那这罪过可大了!
英武一把搂住李奉玉的腰就要掐诀遁逃,李奉玉伸手摁住他:“酒还没找到呢!”
英武低头看看满脸湿汗的李奉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酒,堂堂护法跑到人家后院偷酒,还坏了人家的风水局,传出去还怎么见人?”
李奉玉不以为意,热气熏得脸粉扑扑的,整个人恨不能刻上「不安分」三个字:“我不管,我就要酒。”
英武气急,又掐住了她的手臂:“管家去叫人了,还不趁机快走,等着瓮中捉鳖?”
李奉玉脱口而出:“你说谁是鳖?”
英武无语,就差跪地求她了:“姑奶奶,都这个时候了,争论你是鳖我是鳖还有意义吗?”
李奉玉继续撒泼:“你说的都是我的词儿啊!”
英武「咕咚」一下直接撅过去了!
坑边突然蹲了个人笑得差点噎过去:“奉玉啊,你是不是挖酒呢?”
微生映南忍着笑伸手把她拽上来,直接无视了「横尸」坑底的英武君。
李奉玉灰头土脸地丧到天际:“大哥,真有酒吗?”
“有啊,在银杏树下。”微生映南憋笑憋得好辛苦,看得李奉玉一头雾水,她忍不住回身看了看他们挖出来的那个大坑,没错啊,这不金灿灿的银杏树嘛!
英武哼哼唧唧地从坑里爬出来,满脸都是生无可恋,回身一瞧突然发现这老树……是银杏树吗?
微生映南十分克制地微笑着扛起铁锹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边走边道:“这棵金灿灿的叫棉丝树。”
嗯,丢人现眼啊!
李奉玉转头恶狠狠地掐住了英武的脖子:“我外来户不认识,你本地人也不认识吗?”
英武被她掐得直翻白眼:“我北面人,真不认得这什么棉丝树,就看它金灿灿的嘛……”
说话间三人已走到一棵极其粗壮的银杏树下,老管家一脸晦气地正在那里搬石头,转身看见英武和李奉玉这两个挖坑贼,忍不住抽了两下嘴角!
帝君身边的都是啥玩意儿,偷鸡摸狗之辈也能放心使唤?这世道真是……人心不古啊!
微生映南挥着铁锹一会儿就挖到了,一口气把七坛酒全拿了出来,面上还挂着得意之色:“奉玉啊,今天你们也没白干,正好给我挖个新酒窖,下次再来的时候,大哥送你一百坛!”
英武:你这个瞎眼长虫是不是没看见我?
“映南兄,我也出了那么大力,你怎么不说请我一百坛?”
英武顺手给自己和李奉玉施了个洁净术,二人瞬间容光焕发,好似去吃喜酒。
微生映南呵呵一笑:“你要想来的话,你天天都能来,奉玉能一样吗?”
李奉玉:怎么着,这话说得怪怪的,好像我明儿就要死了,今天赶紧说个好听的哄哄?
闲话不多说,三人没等着晚膳便喝了起来,李奉玉一闹便闹到了半夜,任凭英武如何哄骗都不肯回南里。
这人就像是攥着劲儿作妖一样,大半夜的在城主府非要上房顶看月亮!
英武被她闹得脑瓜疼,好好好,看看看!亲手将她带到房顶上后,李奉玉居然一脚把他给蹬了下来!
娘的,这死丫头吃错药了?
他着实不明白那半拉月亮有啥好看的,心里暗暗埋怨帝君可真是给他找了个好差事,他老人家可着劲儿伤人家,他们屁颠颠地在这儿哄,哄得焦头烂额却不得要领!
真是愁煞人也!
英武和微生映南在地上喝酒,也不晓得李奉玉在房顶上是个啥情绪,昏头八脑地又开始薅头发,把微生映南给看得一愣一愣的。
俩人嘀咕半天后,微生映南终于知晓其中原委,便忍不住往房顶上看了两眼,脸上也跟着惆怅起来:“我那婆娘要是活着,敢陪着奉玉去跟帝君撕吧一顿!”
「嗝」,英武顿时清醒几分:“为什么要跟帝君撕?”
第217章
作妖没有用
微生映南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房顶:“女人啊,有时候在乎的不是道理,就是想让你跟她站一边。我猜,你们是不是都想劝奉玉不计前嫌,以后跟帝君好好过?”
英武点点头:“不对吗?这样也是为了玉玉好,今后也好有个依靠。”
“那你们有谁站在奉玉那一边吗?”微生映南仰头喝酒,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长叹一口气:“松一松手吧,不然就要悔之莫及咯。”
二人聊着聊着竟聊到了天亮,不经意间居然把房顶上的李奉玉给忘记了,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忽然想起!上了房顶一看,那家伙居然睡着了!
英武默默地捋了捋胸口,得亏这丫头没掉下来,这要是摔出个好歹来,他可怎么交差啊。
但待他要叫醒她的时候,却发现她那一向白如新雪的脸居然粉扑扑的,心里顿时警钟大响,颤颤巍巍地伸手一探!
娘老子唉,饶了我吧,这死丫头又发热了!
“映南兄,赶紧找个郎中来看看吧——”英武扛着李奉玉一个转身,嗯?微生映南哪里去了?
“英武兄,我还有公务要忙,郎中一会儿就到南里,你快回去吧!”话音未落这人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英武:死长虫,跑得还挺快!
果不其然,回到南里的英武收获了一堆很不友善的眼神制裁,尤其是灼无咎,看他的时候仿佛眼里带刀!
他觉得自己打娘胎里出生起都没受过这种委屈,但又着实担心李奉玉。
饶是他再愚笨,也能想到这其中的缘由,李奉玉宁可在房顶上吹一夜凉风都不愿回南里,可见心里的怨气真的很重。
灼无咎没法坐视不管,也不想再装聋作哑。其实最近他一直有认真思考过两个人的关系,不放手是他最后的坚持,一直以来他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在逼迫她,这个方法是不对的,他该改换下路子,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小厨房里熬着药,李奉玉被安置在灼无咎的卧寝里,她在一个乌七八糟的梦里挣扎了好久才醒过来,睁眼看见这屋子立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领口,衣服还在身上,那老鸡贼应该没有趁虚而入吧。
青焰端着药碗塞进了灼无咎的手里:“一勺一勺地哄着她喝下去,当孩子那样哄,会吗?”
疏星云和英武一脸愁云,悬啊,帝君可从来没伺候过人,当初阿倦出壳的时候还不让人家管他叫爹呢,硬生生让李奉玉一个人把那鸟崽子给养活了!
也不知道李奉玉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没事儿就往玉仑山上钻,她可是纯靠两条腿跑的啊,为着采灵草不知道受了多少伤,脸上手上见天都有血口子。
灼无咎端着药碗,恍然回到了一年前他骗着李奉玉喝下那碗下了蓇蓉的汤药的时候,心里莫名发慌,镇定片刻后迈着坦然的步子进了屋里,推门便见李奉玉正光脚踩在地上往身上穿袍子。
门声一响,她转过身来,一眼瞧见灼无咎手上那碗药,脱口而出道:“劳烦主君大人了,您放在案几上就好,我自己喝。”
她怎么这么痛快?嗓子干哑成那样,也不知她喉咙痛不痛。
灼无咎清清嗓子走了过去:“躺下歇着吧,你那小屋子阴气太重不利于养病,我这两天睡书房便是,已经让英武搬去了一张须弥榻。”
他等着她拒绝或者反驳,但出人意料的是,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乖乖地躺回了榻上。
他准备了一肚子哄她的话全无用处,顿时有点手无足措,一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端的药,立刻舀了一勺吹一吹送到了她嘴边:“喝药吧,总是发热不退的话,身子越来越虚怎么办,马上就要回家了,路上你能受得了吗?”
李奉玉就着灼无咎伸过来的勺子愁眉苦脸地喝了一口:“呕——”苦死啦!
那人眼神切切地看得她有些羞愧,人家屈尊降贵地来伺候她,她怎么能拂人心意呢,于是咽下这一口后,又视死如归地喝了他喂过来的第二口:“嘶——”
苦死了,简直跟她的命一样苦。
你这老鸡贼是来折磨我的吧?
李奉玉装不下去了,突然握住灼无咎的手将药碗拽到面前,「咕咚咕咚」一口气把药喝了个干净,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那么费劲干什么,我手又没坏,这么苦的东西一口闷了不是更省事儿,一勺一勺喂难道是要仔细品尝它有多苦?”
灼无咎只觉得无语,不过这话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样子,但他还没忘记青焰的叮嘱,赶紧拿出一颗蜜饯递给她:“甜一下,口中便不苦了。”
李奉玉皱眉看那蜜饯,突然反手就把蜜饯塞到了他的嘴里,口中还嘀嘀咕咕的:“哪来的矫情劲儿,多咽两口口水就不苦了。”蜜饯这东西吃了坏牙,敢情你是不知道牙科的可怕!
房间里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一起一伏的在空气中掀起小小涟漪,灼无咎含着蜜饯看着碗底一点药渍,似乎从空气中闻到了一点点苦味,房门外偷听的那三个人今夜该去看星星了。
他想说句什么话好打破这尴尬,于是开口问她:“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李奉玉倒也干脆:“喝毒药都没这么快死呢,您觉得我此刻有没有好一些?”
「扑腾」几声,门外似乎有点什么动静。
“我有点乏,您回吧。”她下了逐客令。
灼无咎端着空碗一脸木然地出了房间,青焰、英武和疏星云知道他出师不利,远远地站在一边数树叶,他斜了他们一眼,不做言语,拂袖而去。
哎呀,此路不通啊。
李奉玉怎么和一般人不一样呢,她的脑袋瓜里都装的什么?泥瓦浆吗?整个一糙汉思维啊!
三人正低头窃窃私语,又见灼无咎快速返回,推门进去便甩了一句:“作妖没有用,作坏的是你自己的身子,你怎么作我都不会厌烦你,不会放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