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大道一路疾驰,跑得又快又稳,直到天黑时突然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影子给拦住,小雀颤颤巍巍地往后靠了一把:“夫人,好像有人劫道!”
“嗯,别慌。”车厢里的人掀开帘子往外探了半截身子突然愣住,顺手将匕首插回了腰间。
“少主?”这家伙怎么回事儿,阿倦出卖她了?
孤影一把将小雀拎下了车辕:“她给你的租金不用还了,你回去吧。不论任何人打听,不许透露一个字!”小雀欣喜过望,翻身变回原形「扑棱棱」飞走了。
“唉,你——”李奉玉伸着手愣在车厢口,几乎要憋出一口老血。
孤影一屁股坐到了车辕上:“坐进去,我给你当车夫。”
李奉玉把着车厢口皱眉:“不用车把式也无妨,我特意挑了一匹灵马,它可以听懂我的话。雇小雀驾车只是掩人耳目罢了。”言下之意你不要跟着我。
“走不走?不走等着我干爹来抓你?”反正急的又不是小爷!
走走走!真是见鬼了,怎么就带了个尾巴呢!
黑漆漆的夜将无尘居笼得暗沉沉的,灼无咎几人踏着夜色进门,却没听到李奉玉弹琵琶的声音,张三和二茬从厨房里出来便傻了眼:“玉玉呢?她不是去十二司找你们了吗?你们没带她回来吗?那宅子里没有被褥啊。”
几个人直接被问懵了:“她没去十二司。”
糟了!
灼无咎一个闪身已经进了李奉玉的房间,和上次在南里一样,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箱笼里空无一物,她的空行李箱还靠在墙角,案几下盛放纸元宝的筐也空了,难怪昨夜她这边总闪火光!
柜门一开,赤狐裘和白雀裘整整齐齐地放在里头。
梳妆镜前放着一个小匣子,里头搁着三张帕子,一张窃蓝色的,一张西子色的,一张晴山色的;
一条红色的眉勒;一支牡丹金簪;一条串着一枚黑色木珠的红绳。
匣子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四句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第223章
阿澄
李奉玉一去不返的第三天,灼无咎终于能下榻了,然后便将自己的东西一样不落地全挪到了李奉玉的屋里,随后便住了进去。
出了房门,他蓦地发现门头上插着一枝柳条,叶子还绿莹莹的,一时恍惚。
张三背着包袱生无可恋地奔走在路上,耳中还回响着灼无咎那一句歇斯底里的怒吼:“找不回来李奉玉,你也不要回来了!”
他去哪里找?真真是气死个人,李奉玉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狠心,生生把冷心冷情的无咎帝君给气得吐血三升!
虽然三升是有些夸张了,可着实是让人害怕啊!
东行的大道上,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走着,车厢里的人躺在厚厚的垫子上睡着,一张粉白的脸上时不时皱下眉头,间或低低地喊出一声来,孤影几次掀帘去看,又叹着气拉上帘子坐回车辕上,只更专心地让马车行得更稳。
连着三日赶路,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他们在一处山坳下稍事停歇,孤影去寻水,李奉玉靠在车辕上吹风。
五月的风微微热,徐徐地吹着像有人在捋她的头发一样,轻轻的,柔柔的。
她突然怔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腹部下缘,里头……好像有一尾小小的鱼摆了一下,或者是吐了一个泡泡。
李奉玉愣了许久,却迟迟没有感受到第二下,她摸着已经隆起的肚子怅然开怀,外面的天地好美啊。
孤影拎着水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瞧着她靠在车辕上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难免有所触动,遂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沉默着将帕子浸湿递给了她:“擦擦脸吧,明日寻个客栈歇歇脚,跑了三天,我看着你脸都尖了。那么想他?”
李奉玉擦了手脸一把将帕子甩过去:“别胡说八道,小心我捅死你!”说完又赶紧「呸呸呸」地啐了几口,仿佛说这话脏了她的嘴一样。
二人沉默着分食了一些路上买的餐食,孤影干脆躺在草地上望着漆黑的天空发呆,忽然听见李奉玉在那低低地唱起歌来。
“高高的青山上萱草花开放,采一朵送给我小小的姑娘。”
“把它别在你的发梢,捧在我心上。陪着你长大了,再看你做新娘。”
“如果有一天心事去了远方……”
这歌的调子挺奇特,怪好听的,就是听着有些伤感。
头顶上传来李奉玉的声音:“少主,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这什么鬼问题,问我干嘛,你又不愿意嫁给我。
孤影随口一撇:“小爷说了很多次,别叫少主,听着太生分了。”
“那……儿子,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儿子?那女人是在叫他?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后半句!
孤影直接蹦了起来,双目如炽:“什么弟弟妹妹,你跟谁生?”
李奉玉无视他的暴躁反应,也不接他的话,只自言自语:“儿女双全自然最好,男孩子调皮捣蛋有活力,女孩子软软糯糯好贴心。”
孤影的心都凉了半截,忍不住凑过去细细打量着她,难怪这女人看起来总有着一股子……老妈子的气质,还换上了衫裙,原来不是她长胖了!
“你有了身孕?”他难以置信地盯向她的肚子,径直伸手摸了上去,果然!这圆滚滚的哪他娘的是吃撑了啊。
这女人从前都只穿男袍,自打回无尘居之后就换上了衫裙,原来是在藏肚子!
“是那白孔雀的?”呸,这人也太可耻了。
“你这倒霉孩子,对你义父尊重点。”
孤影:都他娘的这时候了,你还向着他说话……疯了,这女人真是疯了!
“他知道你有身孕了吗?”感觉这是个废话。
李奉玉微微叹了口气:“流魄姐姐死了以后,无尘居就我一个女人,你说那些男人会不会发现?我连个说悄悄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你这是让小爷夸你痴情?”
孤影忍不住又凑上去摸了一把:“我说你这还不足五个月吧,肚子怎么这样显?难为你还藏了那么久。”
李奉玉没有答话,闭着眼靠在车辕上休息,她觉得有些累。
孤影真是一阵后怕,这女人胆子也忒大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眼看着她就要在外面睡着了,他伸手捏住她一点绣角拽了拽:“你进去车厢里睡吧,小爷糙惯了,睡外面守着你。”孤影掀了帘子把她赶进了车厢,又仔仔细细地把马车轮子用石头卡好。
李奉玉睡在软垫上,恍然间梦到了上一次年会。
他们每年的年会都会让各部门抽取着装和表演主题,他们出版部事业部抽到了民国主题,于是他们女同事们穿了旗袍,男同事们穿了长衫。
她素来不爱张扬,选了一件青色栀子银纹的倒大袖旗袍,绾了个下垂髻,上台唱了一首歌便作罢。
酒会后她突然想起一个选题有问题,便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改备忘,偏偏阿澄来找她说话,且顺手为她插了一根簪子。
人声嘈杂的会场里,他们坐在角落里探着脖子凑在一起说话,他说:“这簪子跟你的旗袍很搭,送给你了。”
她抬手打了他一下,一边摸了摸那簪子一边剜了他一眼:“你又空窗了?”
阿澄一脸你懂得的神情,特意转到她侧后方看了看,啧啧称叹:“配得很,给你不亏!”
她摇了摇继续改备忘,嘴上不忘损他:“你不空窗就想不起来我还是个人呢,渣男!”
是了,就是天机这根玉簪!
后来她随手一抽便将那玉簪放到了笔袋里,随身携带,那场嘈杂的对话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被她忘到了千里之外。
灼无咎猜得不错,阿澄就是无尘。
阿澄啊,两年了,好久都没有想起过他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元宝寄养在他那里,应该过得也不错吧,她在与不在,其实都一样的吧。
如果她早一点确定阿澄就是灼无尘的话,也许根本就不会牵出灼无咎的心结来,他们之间可能就是另一种结局。
阴差阳错虽然令人遗憾,但如果问题被掩埋在深处的话,隐患也将永远如影随形,他们之间仍不会安宁。
第224章
相藏
孤影怕把李奉玉给颠出个好歹,行路速度慢了许多,半月后终于到达她的目的地——飞云城。
飞云城在东海边上,是龙族的地界。那时她被云千叠扔到千星崖上等死,她抱着被摔个粉身碎骨的傻胆儿自己半蹲半坐地从崖顶摸下来,灼无咎来接她回家。
那天,他第一次想亲她。
从开始的地方结束,挺好的。
二人晃晃悠悠的才进飞云城的地界,李奉玉那狗鼻子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走过一道矮山后路过一个村落,终于发现了血腥味的来源。
也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满村血肉零落,像一个屠宰场一样遍地血泥,她几次都忍不住想吐出来。
孤影以灵力探查一番后面带愁容地摇了摇头:“没有活口。”
二人心中积郁,正要离开时却忽然在满地残肢断臂中听见了微弱的低声求救,孤影立刻循声过去在一堆残尸下面发现了一名重伤的银发男子。
将这人翻过来身时,他蓦地睁开了眼睛,居然是与李奉玉一样的银眸!
“小公子发发善心吧,救某一命,某一定知恩图报!”银发男子气若游丝,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
孤影为难地看了看车厢,李奉玉如今怀有身孕,这人重伤至此,还沾染了煞气,冲撞了她可如何是好。
银发男子有气无力地顺着孤影的眼神望向了马车,提着一口气向着车厢恳求道:“求贵人搭救——”
李奉玉不想节外生枝,免得自己滥发好心被人坑,但又听不得那人的痛苦呻吟,摸了摸肚子犹豫片刻后答应了下来,只当是给未出世的孩子积德了。
孤影打乾坤袋里摸出了几粒丸药给那人服下去,然后将他塞进了车厢里:“他虚弱得很,还断了胳膊,扔在这里活不了,玉玉你担待些吧。”
李奉玉只瞧着那人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模样,心里顿时疑窦丛生,但见那人已昏睡过去便暂时闭嘴,待他醒了再问不迟!只往车厢外边移了一些,又将玉簪取出挽着发辫插到了发间。
走走停停又是一夜,次日清晨他们带着伤员进了飞云城,暂且在一处客栈落脚,孤影托店伙计寻了个郎中来,先是给李奉玉看了个平安,然后才仔仔细细地给那伤员瞧了瞧。
所幸此人已脱离生命危险,但身体着实虚弱,像是亏空许久,须得好好将养。
郎中走后,银发男子虚虚地咳了几下便要下榻跪拜二人的救命之恩,李奉玉端坐一旁不动声色,孤影忙上前将人扶住摁回榻上:“你还是歇着吧,别再一头昏过去!”
李奉玉只觉得孤影奇怪得很,那没心没肺的狐狸怎的突然对一个生人如此关怀?
银发男子靠在枕上将目光钉在了李奉玉身上,仔细瞧了半晌终于确定她不是个胖子,又神色犹疑地望着她的面孔,双唇翕动几番才问道:“请问……夫人如何称呼?”
李奉玉伸手将裙子拉了拉掩住肚子:“江湖人不拘小节,公子称我离玉便是。那位是——”
“孤影。”这狐狸倒不见外!
银发男子虚弱一笑:“相藏多谢离玉夫人搭救。请恕相藏无礼,夫人可也是银龙族人?”在旁整理包袱的孤影突然耳朵一动,转身看向相藏。
“不是,我这容貌乃是中毒所致。”她伸手接了孤影递过来的茶盅,掀开一看的确是温白水,便润了润嗓子。
孤影坐到榻前上下打量着相藏,突然开口问道:“你是银龙族?”
本就面无生气的相藏瞬间又黯了神色,低声自嘲:“我哪里能高攀银龙族。”
“此话怎讲?”
唔,孤影上套了。李奉玉在一旁坐着暗暗想到,面无表情地听相藏接下来有什么说辞。
相藏凄然地笑了一下:“银龙一族如今已经绝迹,是以相藏见到离玉夫人这般容貌,便猜想她是否银龙一族。”
“我的母亲是银龙族的长公主,但我的父亲却是身份低贱的白龙鱼,我这个血统不正的孩子连龙角都没有,自幼被人欺凌。母亲被族人关押多年后郁郁而终,父亲随母亲去了,我便被驱逐……”
嗯,这个人的身世好像参考了某个人?难怪孤影对他如此上心呢,原来是母亲那边的族人。
孤影似乎被相藏的话惊到了,思忖半天后才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的乳名可是叫藏云?”
相藏一脸不可思议的震惊模样:“孤影公子如何得知?”
李奉玉继续喝茶,两次抬手扶了扶玉簪。
“你还有个小姨——靖芙公主,她很疼你。她和狐王私奔前还想带上你走,但是你说你要等你娘出来,你不会抛下你娘,她只好哭着自己走了。”孤影逐字逐句地说着,越发觉得相藏这张脸和自己娘亲有那么几分相像。
相藏呆呆地望着孤影,突然如梦方醒:“你,你,你是靖芙姨母的孩子,你是狐族的少主?靖芙姨母可还好?”
孤影面色一黯,旋即一把握住相藏的手沉声安慰起他来:“我娘已经去了很多年了。咱们兄弟能在此处相逢,怕也是二位娘亲冥冥之中保佑。”
看着眼前激动相认的兄弟俩,李奉玉又伸手摸了一下玉簪,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这簪子好像就是有点微微热,似乎有点亢奋。这个相藏,好像和天机之间有些渊源?
她看着这个人,觉得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可理智告诉她,天下没有这般的巧合。
一切巧合多半有因果相连,就如她来到这无化境,偏偏与灼无咎发生纠葛,便是因为无尘先到了人界与她产生了因,而后才有了她被卷进这里的果。
相藏和孤影相认,表面上是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同胞姐妹,可以说是命运将他们送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