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顾自说着,然后脑门就传来一阵巨疼。“阿姐!你做甚打我!莫非我说错了么?!”
沈浓绮抬手又赏了几个爆栗,“我看你还敢不敢信口胡诌!”
沈流哲捂着脑门离远了些,终于闭上了嘴巴,只皱着眉头表达着不满,沈浓绮蹙着眉头又道,“我的事情我会自己看着办,你少给我乱出主意!”
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了解已是非常熟悉,沈流哲观其神色,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那阿姐便是,有了人选?”
沈浓绮并未回答,只是眉蹙得更深了些,沈流哲了然,“若是阿姐心中确实有了人选,那我还需提醒阿姐一件事。”
沈浓绮见左右瞒不过他,权当是默认了,只问,“何事?”
“此男子一旦让阿姐成功受孕,诞下皇子,下一步,便是让他受死。”
沈流哲以往清澈的眉眼,此时充满了狠戾,说出来的话语更是让沈浓绮浑身发寒。
她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沈流哲只当那男子是个工具罢了,一旦受孕便可舍弃,毕竟此事私密至极,为了避免多年之后皇族血统混乱,再闹出来出滴血认父的戏码,做实了她晏朝皇后怀私生子一事,那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无论这皇子被教养的多么有礼有节,无论卫国公府为晏朝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无论沈浓绮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皇后形象有多么完美……哪怕权势擎天,在朝夕之间,也会瞬间崩塌。
所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除了卫国公府以外之人,都必须得死。
毕竟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张口。
沈浓绮面上如常态地先轰了沈流哲出宫,然后心中已是颓然不已。若是为了卫国公府能更好巩固皇权,那沈流哲口中之言便是最合适不过的。
景阳宫冬日里便是花香四溢,如今入了春之后,宫中更是繁花似锦。
沈浓绮悠悠躺在太妃椅上,椅旁有三两矮凳,上头放了各式坚果与水果,她感受着午后的日光洒在身上的温暖,遥遥望去,裙角被微风吹得高高胀起,宛如天仙。
经过车马劳顿,颠婆操劳,这几日沈浓绮实在是给自己放了大假,不仅宫务全权交给了女官,谢绝了所有命妇的拜帖,着实好好休养生息了一番,如今身子骨已是大好,自觉精神头都比在路上那几日好了不少。
她如今的日子便只盼着两点,一是刘元基莫要来叨扰,二是周沛胥快快给她答复。
但偏偏这两样之间的任何一样,都是由不得她选的。
沈浓绮干脆不想再去思考,权衡,算计,谋划,只朝嘴中又塞了颗葡萄,享受着当下的静谧与惬意。
只可惜这安宁的时光并没有享受多久,袖竹便快步上前,屈膝来报,“皇后娘娘,宫中出大事儿了!您快去看看吧!光天白日之下,淑嫔娘娘竟被人撞见与一侍卫私通!”
沈浓绮惊得手中葡萄掉落,腾然起身,“你说什么?!谁?谁私通?”
“整个后宫除了娘娘您还有谁?淑嫔娘娘!淑嫔娘娘与人私通!据说被人拿了个正着,眼下皇上听闻了此事震怒,正支了软轿往钟粹宫赶着去呢!”
沈浓绮确认清楚之后,只觉得脚底发麻,差点就站不起身,好在身旁的弄琴一把将她扶住。
“取外衫,支凤鸾,快!”
在沈浓绮的不断催促之下,那座黄金灿灿的凤鸾如一阵风般穿过宫廊,沈浓绮早已顾不上端庄,坐在鸾上倾身上前,做好了随时准备下鸾的准备。沈浓绮的第一直觉是,这私通乃是误传。
于淑韵?她那般柔弱无骨,与世无争的模样,她岂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私通?!
可惜无论这是不是误传,沈浓绮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刘元基一步。
待她到时,钟粹宫门外已流出了潺潺鲜血,与朱红的宫门连成了一片。
她夺门而入,便瞧见于淑韵正发髻鬓乱,散了神没了骨头似的低着头,跪在钟粹宫主殿前的空地上,身周躺倒了七八个宫女,向来是平日里贴身伺候的宫女。
而刘元基,正拄着拐杖高高站在阶上,正摔了手中滴血的长剑,从太监总管手中躲过条长鞭。
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眉头竖立,通红的眼中尽是疯狂,他用尽全力,挥鞭朝于淑韵的脸上挥去,嘴中气愤叫嚣着,“你这淫娃荡妇!竟敢给朕戴绿帽!”
于淑韵丝毫不躲,清丽的面庞上瞬间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鲜血顺着面颊滴答流在了跪着的青砖之上……
第54章
钟粹宫中,除了刘元基气得跳脚的谩骂声飘荡在空中,所有人都跪趴在地上抖若筛糠,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阵暴怒会波及自身。
刘元基跛着脚在阶上大骂出声,唾沫飞溅,“你这个贱人,不过是身上有几分才名,才在帝后大婚时,被先帝钦点随嫁入了皇宫,不然依着你父亲那六品芝麻官,以你这资质,也堪配朕?也堪配入皇宫?!”
刘元基越说越觉得不忿,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屈辱,“嫁进来安分守己好好服侍朕便也罢了,可朕偶尔兴起来钟粹宫,你是如何对朕的?!不是要同朕下棋,就是要与朕品诗?朕若是想要下棋品诗,不知道去找那些老儒官生么?还要你在朕面前多嘴多舌?这么一说朕倒是明白过来了……”
“朕说怎么让你解个衣裳,跳个艳舞就这么难,原来你这贱人,是在外头同别的男人苟且,搔首弄姿给旁人看啊!”
这话说得露骨,全然不像是从一国之君嘴里说出来的,倒露出了副街头浪荡子买笑的无耻模样,刘元基越说越气急,看着于淑韵愈发觉得面目可憎,抬手挥鞭准备再朝于淑韵脸上挥去……
“住手!”
宫门处传来一声清鸣之声,叫停了刘元基挥鞭的动作。
刘元基抬眼望去,只见沈浓绮穿着冕服,在宫人的簇拥之下,面带冷色而来。
因虎袭之后,刘元基与沈浓绮便再没见过面,刘元基也心知那日将她推入虎口的举止不妥,心虚得不敢去景阳宫见她,若是正常情况下相见,刘元基免不得还得低下头颅,在她面前温言解释几句……
但因气愤连杀了几人之后,愤怒已淹没了刘元基的意识和理智,眼下莫要说是让他亏心的皇后来了,恐哪怕是先帝再生,刘元基亦不会给半分情面。
刘元基不仅没有冷静下来,甚至执着鞭子朝沈浓绮破口大骂道,“皇后真是好大的架势!真不亏是中宫之主,万民之母?!可这就是你给朕管的后宫?你平日里,到底是怎么协理六宫的?!”
“你日日在后宫中,却连宫妃与人私通这么大的事儿,你都瞧不出来么?!”
面对这样的殃及池鱼的指责,沈浓绮道也并未急着分辨,只是面带寒光,缓缓踏上了台阶,与刘元基共同立在了阶上。
她凤眸带着威势,缓缓绕着宫中扫视了一圈,冷声道,“皇上口口声声说淑嫔与人私通,但话说捉奸见双,臣妾却只见淑嫔这一个,那奸夫又在何处?又到底是谁撞见了她们私通?”
刘元基冷哼几声,“怎么?莫非皇后还认为是朕冤枉了淑嫔不成?!来人,将实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诉皇后,也好让皇后看看这贱人的真面目!”
此时跪在阶下的张银星颤颤巍巍爬了出来,“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奴婢!奴婢撞见他们偷情的!”
“奴婢自长姐打入冷宫之后,便一直在宫中做些杂活儿,约莫一月之前,奴婢听了嬷嬷去燕雀湖清理淤泥,结果却在那芦苇荡中,隐隐瞧见了一穿宫女,与个高大的侍卫走得很近,奴婢心中觉得不妥,想要上前提醒一番,谁知走近了看真切那女子的脸,竟然是淑嫔娘娘!奴婢瞧那男子情绪激动着不晓得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就拉起了淑嫔娘娘的手!而淑嫔娘娘后来也并没有推开……”
沈浓绮觉出其中的不对来,“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何现在才说?”
张银星闻言抖了抖,急急道,“那时长姐刚被打入冷宫,奴婢又刚从郡主贬为宫女,实在是分身乏术,并且当时只有奴婢一人瞧见了,若是冒然说出,淑嫔娘娘又怎肯承认?说不定还要说奴婢是诬告,随后害了奴婢性命,再后来皇上与皇后便去了春狩,奴婢更是诉无可诉了!直到近日,奴婢摸清楚了淑嫔与那奸夫的相会规律,才特意寻了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去抓了个正着,亲眼瞧见他二人抱在一起!”
既如此,那此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只是沈浓绮还是不死心,又问道,“那奸夫呢?”
李公公跪匍上前回话,“那奸夫乃是内宫禁军,名为章云。首辅大人,已被拿去了诏狱。”
章云?
沈浓绮一下便想起了那个在春社夜晚,在她与周沛胥私会回宫时,尽忠职守检查车辆的那个守门侍卫。而她那晚之所以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正是因为前生龙鳞卫闯入景阳宫搜拿贼人时,听到过这个名字。所以说当时龙鳞卫因为后宫大乱,要擒拿的贼人便是章云?
所以说章云上一世与于淑韵便有了私情?且上次照样被撞破了?
沈浓绮心中有些五味杂陈,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确实没有看出过淑嫔有半分猫腻,且这二人间的纠葛这般深,结局应与前世并无二般,她实在是觉得有些唏嘘……
沈浓绮望着阶下跪着的于淑韵,因着那一鞭子,她显得愈发狼狈,发髻已经完全垂落,脸上的鞭伤流出鲜血,打湿了身上清淡颜色的宫装,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两眼空洞无泪,仿佛个被抽干了情绪的木偶。
沈浓绮不禁问道,“淑嫔,事已至此,你就没有什么话说么?”
刘元基眼见于淑韵丝毫不搭腔,愈发觉得气闷,怒骂道,“这贱人还有什么可说?!她与野男人偷情,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莫非她还能抵赖不成?在我们去九安山春狩这段时日,她不定出来私会过多少次!竟都被人摸出规律来了,眼下见朕腿脚不便,皇后你又在景阳宫中养病,这不又耐不住寂寞了么?!”
刘元基拄着拐杖声嘶力竭地怒骂出声,不时捂着胸口郁气难解,干脆抽出把剑来,就要拄拐下阶朝于淑韵刺去,“朕、朕杀了你这贱人!”
“不可!”沈浓绮张开双臂,挪步挡住了刘元基下阶的身影。
刘元基满眼通红,执剑恶狠狠盯着沈浓绮,“莫非皇后还要包庇这贱人不成?!”
沈浓绮盯着他手中那柄随时准备刺过来的长剑,知道此时若再激一激他,按照刘元基的脾性,冲动之下取了她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只能面色缓和着柔声安抚,“皇上,您先冷静冷静。”
刘元基大手一挥,“你让朕如何冷静?!若不杀了这贱人,实在是难消朕心头之恨!”
沈浓绮苦口婆心劝道,“臣妾知道皇上您生气,但是也不能行事这般武断,臣妾只问你,杀了淑嫔倒是简单,可淑嫔好歹是官家女子,由先帝做主的后宫,若是乍然死在了宫中,定会惹得朝堂议论纷纷,皇上届时应该如何同朝臣们解释?”
短短几句如醍醐灌顶般,让刘元基稍稍平复了些。
是,现在这一剑刺下去是痛快了,但总不能坦白说是因为淑嫔与旁人私通,他才下此毒手吧?若真是如此,皇家颜面定然扫地,他刘元基顷刻间便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自从受了鞭训、虎劫之后,他已经愈发不得人心,若是这事捅漏了出去,恐怕朝臣们只怕会愈发看不起他!
见刘元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沈浓绮又软言道,“皇上您再生气,也还是要以朝局为重,对吧?方才您杀的杀,骂的骂,打的打,想来如今定是口干舌燥,来人,还不给皇上奉上杯茶来静静心?”
沈浓绮见他神色缓和了不少,又亲手将茶盏递到刘元基面前,“皇上,后宫之事,本来就是由臣妾料理的,您理应派人来同臣妾说一声才是,臣妾自然会为皇上您出主意,可眼下……”她瞧了眼遍地的尸体,“您怎么闷声不响,一气杀了这么多钟粹宫的太监宫女?要知道这些太监也就罢了,不乏有些命苦的自愿净身入宫,可这些宫女,却是实在在是登记在册的官眷,家中还有父母兄妹,满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嫁人的……如今都死了,您让臣妾如何对外解释?”
刘元基仰头咽了口茶,满眼阴鸷,“你的意思,还是朕的错漏了?!”
沈浓绮帮他顺了顺背,“臣妾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这些人死了就死了,臣妾自然有法子遮掩,但若是淑嫔同这些人一起死了,臣妾就算想遮掩这桩丑闻,只怕旁人也会心中生疑,想要查探出个一二,倒是对皇上,那可是有害无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