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与沈嵘乃是微末时相识,那时沈嵘还不是身怀虎符的卫国公,只是个走街串巷卖苦力的穷苦白丁罢了,这些年来沈母陪着沈嵘稳扎稳打,才有了如今卫国公府的荣光,二人感情这么多年来甚笃,对于这样不离不弃的糟糠之妻,沈嵘心中很是敬重,起势后拒了一切妾室通房,只安心守着沈母过日子,所以沈母在家宅中说起话来,分量十足。
“夫人说得有理。”沈嵘摸了摸鼻尖,端起了放在桌上的茶盏。
沈母扭头,又朝沈浓绮道,“女儿,我和你爹回京,一则你如今是双身子,生产在即马虎不得,我们放心不过回京看顾,二则,如今流哲年岁也不小了,也是想将他的婚事早日敲定。他以往虽然顽劣些,可我这次回来瞧着,倒是真心在上进了,不像是装的。既然收了性子,那就要安好家宅了。我们久不在京城,也不晓得京中有些什么适龄婚嫁的姑娘,还需你多费心帮他寻寻。”
沈嵘接口道,“若是边境战乱未平,我同你娘不晓得还要在西北驻守多少年,给你弟弟在结门亲事,也是给你姐弟二人在京中寻个支持,免得今后有个万一还有门姻亲从旁协助。”
沈浓绮瞧了眼露出几分慌乱神情的沈流哲,只笑笑,“父亲母亲所言有理,如今弟弟是进益了,闯宫那日若不是他从旁协助,只怕群臣就算有首辅领着闯入太和宫,也都要死在龙鳞卫刀下,这般有担当、懂得审时度势的男子,想来也不会辱没了谁家姑娘。只是,不知道流哲有没有自己中意的姑娘?”
沈流哲脑中顿时冒出来个清丽的人选,嘴上却不认,只道,“大哥都是年方二十才成的亲,我离二十可还有好几年呢,这么着急做什么?”
沈母皱了皱眉头,“你大哥是因为上战场受了重伤,躺在床上休养了几年,那阵子只担心这条命还保不保得住呢,哪儿顾得上娶亲?你也想二十才娶亲,不如也去战场上滚一遭?挨几刀?”
沈嵘拍板决定,“这个月内,必须将这小子的亲事敲定!”
将这件事商量好之后,一家人又聊了些家常话,话头大多围着没在场的大哥转,紧接着命人呈上来从西北一路带回京城的土特产,玉石金器……眼看着差不多到饭点了,沈浓绮才命宫女去布宴。
她寻了个由头,扯住沈流哲说话,“你方才听见父亲的话了,让我帮你选妻,你放心,我定选那个你喜欢的。”
沈流哲撇了撇嘴,“阿姐莫非是神仙?你晓得我喜欢谁?”
沈浓绮笑笑,“你阿姐我就是神仙。不就是永顺伯爵府的二小姐江映芙么?你那日在宫中拦着人家说话,被宫婢撞见禀告给我了。”
沈流哲脸上露出一丝慌乱,然后又转为沮丧,“我喜欢又有什么用?她说了,她不愿嫁我。”
???
“这……倒让我犯了难,可既然人家江姑娘不愿意,事关终身大事,我总不好下道懿旨强行指婚。”
沈浓绮有些无奈,只能道,“你若能放得下她,我便给你另挑个愿意嫁给你的好姑娘同你成亲?”
沈流哲赶忙摇头,“别……你让我再去问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有片段副cp内容。
女主下章生。
第72章
永顺伯爵府。
宽阔的厅堂中,永顺伯爵江裕与夫人正端坐在主位上,示意让仆婢上前,给坐在下首的沈流哲上茶。
这个以往称霸京城、不学无术的纨绔,今日却是知礼得很,规规矩矩地坐在官帽椅上,将胸背挺得笔直,简单寒暄几句,虽然还能瞧出些少年青涩,却隐约有了大家子弟的风范。
沈流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直直入了主题,垂首道,“伯父伯母,今日上门叨扰,其实是为了我的婚事前来,我……一直倾心江二姑娘许久,今日上门来,一则是想向您二老表明我的心意,二则,也是想问问江二小姐的意思。”
江裕与夫人有些始料未及,近来上门求亲之人如过江之鲤,但是他们从未想过沈流哲,竟也看上了自家女儿。
卫国公府是财大势大不假,可沈家的行事风格,向来是出了名的乖张蛮横,不按常理出牌,若是要结姻亲,最好还是之前议亲的顺国公府,那可是百年传承的言情书网,连最下等的婢女都调教得知书达理。
再说了,对比起周修诚与周沛胥,沈流哲相貌虽也俊朗,可到底还是少些温文尔雅,多了几分鲁莽轻率。
作为父母,江裕最清楚不过自家女儿,江映芙性子清冷刚强,不是那般会做人的,若真嫁入卫国公府,今后只怕是少不得受委屈。
江裕夫妇内心是不赞成这门婚事的,江裕默了默,开口道,“玄明法师虽德高望重,但鉴言也不可尽信,我那个二女儿自小就任性,沈三公子若只是为了求娶贤妻、安顿后宅而来,倒大可不必如此。”
沈流哲听出了其中的婉拒之意,当下便有些着急,可经历过诸多磨难,他性子也沉稳了不少,遭受到质疑后,并不像以前那般急着分辨,而是立即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顿时起身,拱手弯腰道,“晚辈理解伯父心中的顾虑,只是晚辈确确实实早就在三年前对江二小姐一见倾心,并不是因着玄明法师的鉴言而上门求娶,还请伯父伯母明白晚辈的一片赤诚之心。”
作为日日与沈流哲厮混的江宇,也才旁附和道,“父亲母亲,这话我可以作证。且外头那些关于流哲的流言,万不可尽信,我们平日里最多是喝喝酒,从未眠花宿柳、厮混狎妓过,他为人算得上正派,还常常路见不平,匡扶弱小。”
亲哥哥总不会害亲妹妹,得了江宇这句话,江裕夫妇稍稍放心了些。
只是这也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良配。
江裕正想要开口拒绝,说些场面话应对过去,未曾想沈流哲率先发言,“伯父伯母,不如请江二姑娘出来,我想当着您二老的面,问问她的意思。”
如此也好,二人将话说清楚,也好断了沈流哲的念想。江裕点了点头,朝外唤了一声,“去把二小姐请过来。”
过了不多会儿,江映芙便从后厅走了进来,身上碧绿色的衣裳,在盛夏炎热的天气中,显得异常清爽秀气,眉眼低低垂着,身姿不似寻常女子般娇柔,而是透出几分果然来。
她脸上并无太多表情,连眼神都没有往沈流哲的方向望,只是对着主座膝盖弯了弯,“见过父亲、母亲、兄长。”最后才顺带垂头往沈流哲的偏了偏,“见过沈小公爷。”
因为上次遭了她的拒绝,沈流哲一直颓着,除了出府上朝,就是在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踏出半步,很是萎靡不振,可今日见了江映芙,他心中忽然涌入了股热流,微微激动了起来。
江映芙施施然站立,眸光清冷落在沈流哲身上,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沈小公爷有话要对我说?”
沈流哲微微沉住气,上前行了一步,“江二姑娘,上次在花园中匆匆相见,我言语有些不妥,若是冒犯到了姑娘,还望姑娘莫要介意。今日前来,我是想再问问姑娘的心意。姑娘放心,若是姑娘不允,我今后绝不再上门叨扰。”
“今日我沈流哲,在此同伯父伯母,还有宇兄表态,我对姑娘一片痴心,苍天可见。若是姑娘愿意嫁我,我在此立誓,今生绝不另纳妾室通房,只与姑娘携手相对,白头到老。今后无论发生何事,定以姑娘为先。”
“还有,姑娘喜欢礼佛参拜,我愿在后宅僻静处开辟出一间佛堂来,今后无论姑娘想要祭奠、拜祭何人,我都绝不阻拦。”
此言一出,厅堂众人皆瞠目结舌。
不纳二美原就已经很难得了,可谁人不知江映芙心中还有个死了的白月光周修诚?她每月都会给周修诚做法事,日日都要为了他烧香祈福,若是嫁了人,谁会允许自己娶入门的妻子为了个外男,将家宅中闹得鸡飞狗跳?
江映芙显然意料不到他会如此大度,也有些微微动容,眸光中闪烁着感动,还略略带着些惊疑,“你当真……真不在意?”
沈流哲并未断口说不在意,只道,“姑娘仅因为一纸婚约,便能为已亡的未婚夫守节三年,如此至情至性,世间少有,这般磐石无转移的心性,令流哲敬重不已,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姑娘比其他女子更值得爱惜些。”
“我心爱姑娘,姑娘缅怀他人,若说浑然不在意,那自然是假话,可我自觉不比那周修诚差,他能做得到的,我沈流哲也定然能做到,人生路漫漫,我愿陪着姑娘携手向前。”
他一脸诚恳,言语中并无丝毫糊弄讨好之意,只是就事论事,将所思所想全都道了出来。
这样已足够能打动人心,主位上一直并未说话的江母,如今只觉得鼻头一酸,险些要流下泪来,谁不想娇养出来的女儿,被人好好对待呢?更何况江映芙之前不知受了多少风言风语,难得眼前的小郎能慧眼识珠,懂得女儿的珍贵之处。
江宇自然是盼着江映芙答应的,见她一直垂头不说话,急急问道,“二妹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快说句话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江映芙身上。沈流哲上半身微微前倾,眸光灼灼看着她,显然很关心她口中的答案。
沈流哲承诺不另纳妾室通房,嫁给他可免了妻妾相争。
卫国公夫妇今后必定长驻西北,嫁给沈流哲可留居京城,可以免受公婆管教之苦。
嫁过去之后,甚至还能一如既往祭奠修诚……
江映芙将这些益处通通过了过脑子,觉得实在是再也挑剔不出什么来,就算她再嫁给其他男子,他们也未必能如此待她周全大度。她又抬眸瞧了瞧眼前的郎君,觉得以往的几次相交,虽谈不上多愉快,可她打心底来讲,其实好像并不讨厌他……
江映芙是个果决内秀之人,既然心中有了定论,便也不在扭捏,身子转向主位,朝端坐的二老道,“父亲母亲,若他真能做到如此,女儿愿意嫁。”
沈流哲见她一直闷着头不说话,原以为没有了指望,如今见她应了,一阵巨大的惊喜充斥进了胸腔当中,欢喜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有些不敢相信般呆楞在了当场。
江裕心中清楚,就算是江映芙不愿意,沈流哲大可以强取豪夺,去皇后面前请一道旨意,又或者当下就邀了卫嵘夫妇带了媒婆来上门提亲……这样一来,江家畏惧卫国公府权势,不敢抗旨不尊,也会将江映芙嫁给他。
可这后生并未如此,而是亲自上门来,求问江映芙心意。
单凭这一点,便能瞧出他并不是什么小人鼠辈之流,是个有担当的君子,值得让人托付终生。
江裕脸上浮现出几丝笑意,“怎么?乐傻了?还不快去请你父亲母亲上门来提亲?”
沈流哲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手脚无措地拱了拱手,喜笑颜开道,“哎!感…感谢伯父伯母成全,我、我这就去寻媒婆!”
说罢,脚下步履飞奔,似风般一溜烟跑了出去。
景阳宫。
百花盛开的内殿当中,沈浓绮躺在贵妃椅上晒太阳。
算算日子,沈浓绮已经足足十月有余了,腹部明显凸起,身形也愈发笨重了起来,下肢水肿,做任何事都需要有人在旁伺候照料。
好在沈母入京之后,干脆就住在了景阳宫中,一面陪沈浓绮待产,一面将其他事情都打点周到。不仅早就找好了乳母,还特意命人赶制了许多婴幼儿的衣物出来,沈浓绮去瞧了瞧,至少到孩子五岁前,都不愁没有衣裳穿……有了母亲在身旁,沈浓绮觉得一切都顺心了起来。
唯有一点小小遗憾,那便是沈母看重她肚中的胎儿,入宫后时时都陪在她身旁,不敢离开半步,好几次她与周沛胥碰面,险些都被沈母撞破,因此未免节外生枝,周沛胥往景阳宫来得愈发少了,二人除了每日通过书信往来几句,算算已是小半个月都未曾见面了。
好在沈母近日除了看顾她,如今又有了新的事儿要忙。
沈流哲的亲事已订,婚期就定在两月之后,匆忙是匆忙了些,可是若再往后推推,卫国公夫妇或许又要回西北了,所以一切都紧锣密鼓地开始推进,今日沈母将些要事交代完,便出宫回卫国公府采买物件,打点府宅去了。
沈母才出了宫门,沈浓绮便从贵妃椅上坐了起来,伸出手道,“今儿个日头好,随本宫去燕雀湖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