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父皱着眉头表情凝重。
岑母不确定地说道：“总不能让咱们都下岗吧？那厂里的活儿谁干？”
王婶摆摆手，脸色难看，“上次回我娘家，我侄子，在玻璃厂的那个，也下岗哩！”
岑母听完表情又是变了变，她侄子可是玻璃厂生产组长，组长都得下岗，那她和老岑不是……
“厂里的活儿咋没人干！你俩还没听到风声吧，你有这个……就能留下来干！”王婶搓搓拇指和食指。
岑父岑母对视一眼，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看来大伙这两天捕风捉影的那事是真的……
岑野现在完全确定是什么事了；
这是八十年代的下岗工潮来了！
这是时代经济发展趋势，势在必行，谁也阻挡不了……
只不过现在很多人还不相信，或者还想花钱找关系留下来而已。
十几分钟，岑野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她炸好葱油，给三碗煮好的面条淋上就可以了。
岑爸岑妈也已经收拾好表情进屋。
岑父吸了吸鼻子，闻着空气中的葱香味，放下手里的饭盒，朝女儿讨好的笑了笑，“小野的手艺像我，做啥都好吃……”
“我家小野谁也比不上，就你能！赶紧洗手吃饭……”岑母脸上也挂上笑，嗔怪地说道。
岑爸岑妈这两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吃岑野做的饭了，从第一次的震惊，到现在，已经能接受了。
但是还是不让岑野洗碗干家务。这不，一回来看今天岑野连碗都洗了，岑父岑母又是一阵念叨，让她多休息之类的。
岑爸岑妈吃着面条，一如既往地夸奖岑野的手艺，仿佛他们吃的是什么神仙美味。
岑野想到院子里的对话，她放下筷子和岑父岑母聊起今天在院子里发生的事，但没提刘婆子，岑野觉得没必要，因为提了影响她心情。
“爸，妈，下岗这事会不会影响到咱们家？”
岑野试探性地问道，又不动声色地观察岑父岑母的表情。
听到岑野的话，岑父岑母吃面的手顿了一顿。
也许是怕女儿担心，岑父放下筷子，安慰岑野，“小野别听他们瞎说，我和你妈的厂子里算老熟练工了，应该轮不着咱们家头上，实在不行咱也去找找关系。”
“听说给厂子塞点好处，就能留下来……”
岑父又接着说道，“就算我和你妈都下岗了，也不能缺了你看病的钱，我不能让你们娘俩饿肚子，啥事没有！啊！孩子。
岑母也安慰她，小野，别操心大人的事儿，你就在家好好养着，药按时吃，凡事有我和你爸呢。”
岑野想了想，干脆提出自己的想法，“爸，妈，我前两天看到报纸上说，现在要发展经济，政策上允许干个体户，听说南边好多人干了呢！”
“要不，我们也试试？”
岑父岑母听了，相视苦笑摇摇头，“你这丫头，个体户哪能随便干的，现在这政策，不好说。”
岑野：“那万一呢？这给厂长送礼的人应该很多，我们家送的礼又不一定就是最重的，不如多做些准备？有备无患嘛。”
岑母听了，嘴角的笑淡了淡，是啊，万一呢？谁又说得准呢，他们送礼，别人也能送哩！小野看病的钱可不能断了！岑母忧心地看了岑父一眼。
岑父表情也变得严肃许多，沉思了一会，“要不改天我上外边儿，偷偷问问这事儿，听小野的，多个准备也好。”
今天岑野就把「干个体户」这个事情，在岑家人心里留下了种子。
看，她的小算盘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至于岑野的真实想法，很简单——焦虑没用，不进步就等着被淘汰，顺应时代潮流努力适应呗，没准还能乘风而起。
但她现在体能真的有点弱，完全比不上前世她那能熬十个大夜的钢铁之躯，她得把体能好好捡起来。
还有她房间抽屉里的那堆药，她也要找个机会和岑父岑母说清楚。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岑野很是悠然自得地过了几天。
她和岑母软磨硬泡，承包了每天买菜的任务，拿着岑母给的钱和票上菜站排队买菜。
让她失望的是，菜站的东西真的太少太难买了。
根本买不到几样新鲜的菜，更别说贵地离谱的水果了！
但是也有好处，不过几天时间，这里的物价和大环境她就有了基本的了解。
初来乍到，总是有些新鲜感的，她还瞒着岑父岑母，出门到处闲逛了几天。
两三天而已，她已经把城里逛了个七七八八。
这里虽然是省城，但是面积好像没有后世的城市面积大，建筑也单一，街上除了国有商场和供销社，几乎没有私人商户，除了偶有摆摊的商贩。
这天，岑野逛到了省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学门口，岚城大学。
梳着两条鱼骨辫的岑野站在学校门口，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有些显眼。
因为她确实长得很好，她美得甚至有些攻击性；
即使她现在穿着白底小花的衬衫，军绿色裤子，黑布鞋，还跨着一个半旧的军绿色背包，看上去是那么地接地气。
但她白皙的皮肤，姣好美艳的容貌，窈窕纤细的身姿，往那儿一站，依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岑野来这里当然是有目的的，她要来找害死原主的主谋之一，也是原主生前的对象——武思华。
岑野走到门卫处，问了门卫处的大爷，“您好，我想找人，是这里的学生，叫武思华，能找到他吗？”
“同志你先登记，还有介绍信呐？”
“介绍信？”岑野疑惑，她倒是没考虑到这个。
门卫大爷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没有介绍信，又跟她说，“你不是这里的学生，看着面生，当然得有介绍信才能进啊，要不你说说找的哪个年级哪个班的，我让人给你叫去？”
哪年哪班？这个岑野还真不知道，应该说是原主竟然没问过，而这个武思华应该也是有意隐瞒。
岑野只知道名字和长相，她今天就是闲着无聊，来这里摸摸情况。
能找到这人最好，她想会会他，找不到嘛……
也没关系，过段时间他们自然会找上她，毕竟以往他们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门卫大爷看她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忙让她问清楚了再来。
可谁知，这话音刚落，不远处一辆二八大杠朝校门口岑野所站的位置冲了过来！
岑野转头，看着冲向自己的自行车，不禁吓得变了表情，这么快的速度！她今天还不得被撞成残疾！
她害怕地后退了一步，但眼看躲避不开要被撞到！
就在一瞬之间，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面一把搂住了她的腰，一个旋转，把她抱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把她放在了地上。
门卫大爷也吓得从岗亭里跑出来，忙问她，“小同志，没啥事吧！”
岑野在一阵心跳加速后，终于慢慢回过神，她拍了拍狂跳的心口，小口呼着气，“没事没事，吓死我了！”
她四处看了看，刚刚撞向她的二八大杠早已不见踪影，估计是看没撞到人，溜之大吉了。
然后她就瞟到了门卫处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
那人带着一个细框眼镜，上身穿的是质地优良的白色棉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撑着手低着头在门卫处签字。
岑野站在他的侧面，从她的角度看，这人手长腿长，身材比例十分完美，低头签字的画面很是养眼。
刚刚是他救了她？
岑野跟在门卫大爷身后，想去道个谢。
可那人已经抬起头，把笔放置好，转头对着门卫大爷点点头，镜片下的眼往岑野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同志你可多亏了慕教授，刚才那下，要不是慕教授救你，估摸着可得伤得不轻！”
门卫大爷也心有余悸，还絮絮叨叨地骂刚刚骑二八大杠的人不知道哪个班的，别让他抓到！
岑野平复了心情，也没了找人的心思，忙谢过大爷，也转身离开。
只是她脑海里留下了，校门口处，那人转头的惊鸿一瞥。
这么年轻就是教授了？慕教授？
他应该是她这两辈子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
岑野想想这趟也不算白来……
而在岑野从省城大学回来的当天，家里就因为下岗发生了一件大事。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这天下午，岑父突然满头是血，浑身脏乱地被人抬了回来！
岑野忙上前查看，是额头受伤，包着绷带，看来已经去过医院包扎了。
岑母红着眼睛把岑父安顿好后，又客气地把帮忙的人送走。
岑野看着昏睡的岑父，忙给岑母倒了杯水，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岑母这才卸下强撑着的伪装，用袖子擦了擦发红的双眼，满腔愤怒，“还不是刘婆子那个混赖的儿子！说到底还是下岗这事儿给闹得！”
“刘赖子他媳妇拎不清，早听说她家为了不下岗和厂长外甥乱搞男女关系！今天被抓着了！你爸又刚好在场，这不就被刘赖子给砸了头！”
岑母话音刚落，岑父在房间里发出了吃痛的呻吟声。
岑父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扶着头，还有些眩晕的样子。
岑野和岑母忙上去搀扶岑父下床，岑父摆摆手示意不用，“没大事儿，让我缓一会……”
岑野仔细询问了岑父的症状，万幸岑父只是觉得有些轻微眩晕，没有恶心呕吐等症状，头上的血也止住了，应该没达到严重脑震荡的程度。
岑父缓了一会，看到母女两个担心的样子，就慢慢地把今天的事解释了一遍。
原来是刘婆子的儿媳妇为了不下岗，私底下和厂长的外甥搞在了一起，当时两人在仓库里偷情，岑父刚好去仓库里拿货，撞破了奸情。
没想到刘赖子也咋咋呼呼地带人往仓库冲来！可当下厂长外甥就跑了，现场就留下刘赖子媳妇和岑父。
等刘赖子进来看到她媳妇衣裳不整的样子，就冲上去和岑父扭打起来。
情急之下岑父就把自己看到的喊了出来，但是刘赖子不听啊！硬缠着他不放！
岑父也不是吃素的，刘赖子一直讨不到便宜，眼看就要被岑父制服，就使阴招砸了岑父的头，当下就把岑父砸晕了。
两口子一看岑父流了满头是血地倒在地上不动弹，都慌了，最后趁人多混乱，两人偷偷地跑了。
经过岑父的一番叙述，岑野感觉其中有些细节过于巧合。
“爸，当时是谁让你去的仓库？刘赖子看到你时表情怎么样？还有谁跟他一起去的仓库？”
岑父回想了一会，眉头紧皱。
“当时是我们车间的副组长贾常国让我去仓库取布料，我跟这副组长有过节，平时他看我也不顺眼，我还纳闷他怎么就单点我去。”
“后来我记着他跟着刘赖子一拨人一起来的，刘赖子看到我，表情是有点怪……”
“我想起来了！好像他先是看了他媳妇一眼，才和我打起来的！”
根据岑父提供的细节，岑野猜测是贾常国和刘赖子联手让刘赖子老婆去做局，三人准备给厂长外甥来个仙人跳。
这样一来，他们手里有了把柄来威胁厂长外甥，而厂长又十分看中自己的外甥，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刘赖子两口子和贾常国都不用下岗了。
但是贾常国又想整岑父，就顺带坑了岑父一把，让他一起搅进这摊浑水。
他们谁也没料到，这厂长外甥在情急之下，爆发力惊人，谁也拦不住，硬是跑了。
岑父听了岑野的分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支钢笔，岑野看到笔帽上刻着「梁红兵」三个字。
“我当时看厂子外甥要跑，一着急就抓了他一把，就把这个抓下了！”
“爸，这可是重要证据，咱们要保存好！”
第3章
谈判
岑父佝偻了背，生气地捶着床板，
“怪我！咋这么没戒心！这贾常国黑心啊！外头还指不定传成啥样！小野，你别听他们胡说！你爸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岑父想了想又准备起身，“不行！我得去派出所报公安去！怎么也不能背这黑锅！戳咱家脊梁骨！”岑母忙扶着岑父，着急地安抚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啊！明天去不成吗！”
岑野忙给岑父倒了一杯水，让他顺顺气，然后开口道，“爸，你先别着急，这事我们要从长计议，不能报案。”
岑父讶异地看向她，“咋不报公安？那这事咋说的清！”
岑野搬来凳子，让岑母也坐下来，看着面前劳累沧桑又有些六神无主的父母，岑野冷静地开口。
“首先不管事情发展成什么样，有一件事不会变，那就是，厂长很大可能性会保下他的外甥。”
岑父：“厂长这外甥平时在厂里可是祸头子，听说可不止跟刘赖子媳妇……哎，反正不是啥好人，上次还把人给打了，最后都是厂长出面给他收拾了烂摊子！”
岑野点点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报案，证据并不充足，如果这事闹大，我们抵死不背黑锅，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厂长为了保住外甥，会和刘赖子一家联合。”
“如果他们找我们私了还好，怕就怕，他们会联合起来让我爸背下这个黑锅？”
岑母一听，着急地站起来，撰着双手，“那可不！厂长对他这个外甥看中着呐！我们要是上派出所去说这事，还不得把人给得罪死了！”
岑野又道，“而且这件事以后，我们家很可能会成为，厂长外甥，贾常国，刘赖子一家的眼中钉，我们家在厂里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岑野趁机给岑父岑母下了一剂猛药，因为她想通过这件事，让岑父岑母早点看清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下岗工潮是趋势，势在必行，早走晚走的区别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