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中间大夫来过一次,为她诊脉,叮嘱了仔细调理按时服药一类的话。
大夫离开后,房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再后来,她听到了脚步声,一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就不受控制地乱了,心跳如雷,可她还是像没听到一般一动不动。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能感觉到,来人在床边坐了下来。
她亦能感觉到,带着他独有气息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后背上。
三年不见了,宁北飏。
你还好么?
这三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好多好多的问题从脑海中冒出来,可是她一个也无法问,她甚至害怕面对他。
她害怕,一旦开口后,一切就不可控了。
虽然如今她誓要和宁北韬作对到底,可是她还记得,她是因他穿越而来的,若宁北韬下场不好,她的下场又怎可能会好呢?
她被宁北韬喂药的事情就证明了,她与宁北韬之间的孽缘,不死不休。
她又怎能再牵连宁北飏呢?
眼角滑下一片冰凉,她为了掩饰,轻轻动了动身子,脑袋偏向了枕头一些,就像是睡着时不经意调整姿势一般。
可她怎知,对于武功高强之人,听人呼吸之间便知一个人状态,她深重的呼吸早已暴露了她醒着的事实。
时间并不长,他起身了。
“本王还要要事处理,你好好照顾她,若有需要,尽管告诉管家。”宁北飏对念雪交代着。
念雪很诧异,因为宁北飏这句交代的意思,似乎是不准备来看主子了。
为什么呢?因为太忙了吗?
不管如何的疑惑,她也只能答应道,“我明白,多谢泽王爷!”
宁北飏离开后不久,叶舒便翻了一个身,她呆呆地看着房门口。
念雪很惊讶,“主子您……”
叶舒并不知道,以她南陈白晔的身份,许多人都在打着她的注意,就连明远都想来见她,若不是宁北飏压着,她怎可能有这两日的清净呢?
一日后,叶舒的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她决定告辞了。
这一次,叶舒没有躲避,她按规矩去向泽王请辞。
宁北飏正在书房见几位官员,商讨绵州的形势以及南陈国内部形势。
这是个长久的话题,小厮偷偷瞄了几眼,都不见有结束的架势,他简直等地心急火燎。
到中午了,官员们终于退出去了。
小厮这才跑过去,禀报道,“王爷,白晔来了。”
宁北飏正要饮茶,闻言动作一顿,将茶杯放下来,目光不悦地看着他。
小厮似乎知道了王爷因何不悦,立刻叫屈,“王爷,小人本来要进来禀报的,但是白晔说不急,等您忙完了再禀报……”
“让她进来吧。”
小厮如释重负,出去请人了。
叶舒进了书房。
念雪跟上去,但到了书房门口,她突然止步了。
整座书房的色调给人一些沉重感,和记忆中的他有些不一样,但她闻到了熟悉的松香味,就像曾经他身上的味道。
她一眼便注意到了书案前站着的白色的颀长身影,她并未看他,而是略垂着视线,上前两步行礼道,“参见王爷。”
宁北飏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眼前之人穿着一身白色金边锦衣,头上只戴着一根玉簪,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清隽的公子。
她此时的模样十分恭敬,虽然他没有让她起身,但她的神色依旧从容平静,与过去那个胆大妄为、精灵古怪的丫头判若两人。
“坐吧。”他淡淡道。
他正准备倒一杯茶,然而发觉茶水早就变冷了,他让小厮换热水来。
叶舒站直了身体,她没有落座,也没有看他,说道,“多谢王爷这两日的照应,白某来,是向王爷告辞的。”
宁北飏微微一顿,茶壶拎在手中,没有松手。
小厮发现拿不过来,又不敢使力,只能讪讪地缩回了手,他偷偷瞄了王爷一眼,王爷怎么走神了?
片刻,宁北飏仿若无事般,将茶壶给了小厮。
宁北飏回到位置上,在主位坐下来,眸子沉沉,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待饮完了一杯茶,他才抬头看她,已变成了公事公谈的模样,问道,“听闻白公子很得南陈皇帝看重。”
白公子……
这疏离而淡泊的语气让她的心抽了一下,但她脸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叶舒岂会瞒他,和他耍心眼呢?她虽未看他,却如实交代了她和萧衍的关系,“只是因为白某恰巧懂一些生意上的门道,帮皇上料理了生意上的事情,不敢说得到皇上的看重,这些事情换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这话也不错,若说看重,萧衍或许确实看重过她,但是萧衍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
一旦触及到他的利益,她随时可能沦为弃子。此次她离开南陈,萧衍不就对她下毒了么。
小厮换来了热茶。
宁北飏和叶舒同时沉默了。
小厮端起茶杯时愣了一下,王爷竟喝完了那一杯冷茶。
只是一怔,小厮便重新倒了一杯热茶,他正要去给客人倒茶,不料接收到了王爷的目光,他顿时放下茶壶,识相地退下去了。
小厮退出去,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宁北飏亲手倒了一杯茶,端到了她的面前。
要知道,这三年可没人得到过泽王这般对待呀。不过他语气淡淡,说道,“本王这里只有这一种茶,不知道白公子是否喝的惯。”
第239章
他好像活过来了
叶舒伸手去接。
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一阵电流在身体里流过,她不禁抬头看他,这一眼,就撞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叶舒接住茶杯时移开了视线,茶香扑鼻,这是云雾茶,“多谢王爷。”
对于她的回避,宁北飏看在眼里,他平静地移开了视线,看着墙上修复后的母亲的画像,眸子深深,问道,“你为何而来?”
叶舒早就想好了说辞,“白某奉命,原本是要将铁矿以四六分分别卖给明徽皇帝和泽王爷您,但是明徽皇帝安排人截杀在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在下决意将这批铁矿全数卖给王爷。”
说到这里,她神色微微一变,“也是不巧,在下与冷大人在徐州谈生意时,寒症发作了,所以不得已才来了江宁。”
她两句话就把前因后果全说出来了。
看似滴水不漏。
宁北飏偏头看她,女子三言两语就把南陈皇帝的心思出卖了,虽然南陈皇帝蛇鼠两端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可他这会儿忍不住会在意她的想法。
他开口时,清润的声音好似带着难言的意味,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问,“这批铁矿就只值三百万两?”
叶舒眸子微变,很快淡淡道,“这个价格不至于亏本,王爷曾经数次救在下性命,在下让利,聊表谢意。”
“是吗?”宁北飏走到了书案旁,打开了一个锦盒,看着她道,“这些,也都是谢本王救命之恩的?”
那个锦盒里,是一堆契约账簿什么的,这是叶舒为他留下来的成婚贺礼。
叶舒神色微变,谁能知道她平静表面下心实则在抽痛呢,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这辈子最不想再伤害的人。
即便豁出一切,她也希望他能好好的,某些情愫被她压在心中,她很快就点头,应道,“这些不算什么,王爷成婚,在下理应恭贺。”
价值几百万两的铺子,却被她说不算什么。
全天下有这个底气说这种话的人,一只手掌也数的出来了。
宁北飏看着她,丹凤眼不复清冷,里面暗流涌动,就像是一个漩涡,要把眼前之人卷进去了。
叶舒感受到了他灼灼的视线,她胸口跳地迅速。然而,她还是一脸冷清的模样,故意垂眸不看他。
宁北飏突然移开了视线,说道,“好!白公子这份礼,本王收下了!”
叶舒暗暗松了一口气,见他如此,她原本该高兴的,可是心不听使唤,有些闷闷的,一些苦涩从心底漫延开。
宁北飏看着她道,“本王送白公子出去。”说毕率先走了出去。
衣袂偏飞,他一身白衣一如从前的洁净无瑕,然而却没了从前的洒脱肆意,而是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寒。
叶舒的心顿时空了,无言地跟了上去。
念雪抱着剑倚在书房门口,见房门打开,她不禁转头看去。
只一眼就看出来,气氛不对劲。
没说开么?
念雪暗自叹息一声,跟上了自家主子。
几人走远了,小厮收了茶具,不料看到了躲在书房旁边的两人。
小厮很惊讶,“花小姐,云护卫。”
虽然花篱嫁人了,但是泽王府所有人还是像过去一样尊称她为花小姐。
花篱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再躲藏了,反正人都走远了,再躲着也没意义了,她挥了挥手,让小厮退下了。
云荻皱眉,满脸忧愁,就算是平时练功记不住招式也没有这么忧愁过,“花师姐,王爷他是不是还——”还什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花篱当然明白他所指了,她凝着远去的背影,有些失神地说道,“你没觉得,师兄这两日很不一样么?”
云荻点点头,他当然感觉到了啊!
平时不管王爷如何日理万机,他都会晨起练武,从来没有一日缺席过,可昨日王爷居然没有去演武场。
而且他还听说,昨日王爷失神打碎了一只茶盏,这种事情,以前也从未发生过啊!
这个野猪,果然是王爷的克星!
云荻皱眉,“花师姐,野猪这次绝对是居心叵测,我们一定要阻止她,不能让她再祸害王爷了!”
花篱没把云荻的愤然放在心上,她还有些失神,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说道,“师兄好像活过来了呢……”
自从叶舒来了江宁后,中间发生了许多事,就算他们有意隐瞒了白晔就是叶舒的事情,眼见她已经离开了泽王府,可她还是和师兄遇上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云荻闻言,蓦地转头看她。
花篱却抬脚走了,走了几步后又回头来,揉了揉他的头发,说道,“不要总是和叶舒作对,这是她和师兄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外人就别插手了。”说完就走了。
云荻皱了皱眉,看向了两人离开的方向。
叶舒和宁北飏一路无言。
念雪知道这次一离开,主子和泽王恐怕就难有机会再见面了,所以她很自觉地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
天气阴寒,南地潮湿多雨雪,猝不及防的,一场雪又下了下来。
雪花飘在叶舒的鼻梁上,融化了,带来阵阵寒意,她微微一怔,想起了前两日见他时也落了一场雪。
她不禁偏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仰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神色平静,眸子深深,不辨情绪。
叶舒收回视线,凝着前仆后继般落于地面的雪花,轻声道,“祝王爷早日完成统一大业,执掌万里锦绣河山。”
宁北飏转头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带着说不出的感觉,问她,“是真心的吗?”
熟悉的话,熟悉的声音,将她的记忆拉入了回忆之中。
当年,她随同他从江宁回到广陵城时,遭遇了刺杀,那时候他们躲到了一处山洞里,宁北飏那时觉得她意图不轨,而她已经验证了他并无胎记。
所以认认真真向他忏悔,请他归还她的玉坠,她承诺得了玉坠立刻就离开。
那时,她忏悔完了,他也问了她的一句,“是真心的吗?”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听到这句话,心情已不可昨日而语。
她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上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眼神是什么时候呢?
她想起来了,是当初他为母报仇后要离开广陵城和她告别之际,那时候她认真地看着他,告诉他他很好很好,并且在心里将他当做了一辈子的朋友。
此时她看着他的心情多多少少和当初有些相似吧。
她穿越过来的人生已经被老天爷安排好了,她不敢生出不切实际的期望来,于他,她希望,他能完成雄图霸业,能和他的王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宁北飏看着她似曾相识的神情,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第240章
为何还那么傻呢
一队丫鬟经过,脚步声扰乱了他们之间的安静,可是宁北飏仍然看着她,看入她的眼中,好像想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些什么来似的。
叶舒移开了视线,先往前走了。
谁也没有料到,丫鬟队伍中间突然射出了一支弩箭。
弩箭直指宁北飏,然而叶舒扭头离开的瞬间,无意中挡住了弩箭。
她,成为了弩箭的目标。
距离不过两丈,弩箭威力惊人,就算是高手面对这一箭也难以躲开,何况叶舒一个没练过武的人呢。
“叶舒!”
叶舒听到了他的惊呼,紧接着便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看到了穿透他胸口的弩箭。
这一刻,叶舒傻了。
箭头已经被鲜血染红,箭尖上还滴着血。
那是他的鲜血。
刺客见射中了宁北飏,大喜,使劲一拉,那带着倒钩的箭头从宁北飏的血肉之躯中被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叶舒听到他的闷哼声,看到他青筋浮起的额头,语气都慌乱了,“宁北飏……”
宁北飏寒芒乍放的眸子因为她的称呼变得意外,他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垂眸看着她,“你叫我什么?”
叶舒哪儿还顾得上别的,她看着白衣上染着的触目惊心的红,看着他皮开肉绽的身体,她的心好痛好痛,比自己受折磨还要痛苦。
她伸手捂住他的伤口,想要血不再流出来,然而殷红的血液还是从她指缝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