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欲言又止。
叶舒回头看他,“嗯?”
宁北飏低咳一声,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院门口的蔷薇花上面,仿佛随口提起般说道,“这几日广陵聚会繁多,明日我可能一整日也不在府里。”
言下之意,她听懂了,就是玉坠的事情,至少得等好几天。
叶舒的目光落到他的衣襟上,想着他可能受的伤,她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心情十分复杂,她的目光移到他俊逸的脸庞上,不禁说了一句,“公子可千万别对我太好了。”
此言一出,宁北飏立刻变了神色,就像是要立刻反驳,再顺道嘲笑一番似的。
这时候,飞烟端着托盘过来了,正好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公子,先把姜汤喝了吧。”
宁北飏淡淡地看了叶舒一眼,丹凤眼带着矜持的傲气,只道,“你想太多了。”说罢便走了。
这个角落又恢复了叶舒一人时的样子,刚刚宁北飏的那一句「你想太多了」,无异于说「你做梦呢吧」,不那么让人高兴的话,却让她轻松了一些。
第33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夜晚的广陵城,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再热闹没有了。飞烟还兴冲冲地将书兰也带上了,三个姑娘逛起了街。
满街之中,最喧闹的便是一处杂耍卖艺的摊子,隔着老远便能听到惊叹声和欢呼声。
飞烟从小在广陵长大,对此见怪不怪了,但书兰毕竟是小地方来的姑娘,乍见这种热闹,眼中的兴趣难以遮挡,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她什么也没提。
飞烟是个仔细妥帖的人,哪会瞧不出来,便主动提议去看热闹。
书兰顿时笑逐颜开。
叶舒自然称好。
卖艺人很有手段,一时一刻都有新花样,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带到人们眼前,引得人群时不时爆出喝彩声。
观众捧场,卖艺人更是卖力了,不知喝了一口什么水,突然往外一喷,离得近的人们不禁后退,害怕被水污了衣裳,谁料到他喷出的却不是液体,而是变成了熊熊烈火!
“嚯!”围观的百姓吓了好大一跳。
书兰也害怕,但更觉得惊奇,连连鼓掌,“飞烟姐姐、叶姐姐,你们看,他真厉害!咦——”她说着不禁左右看了看,“叶姐姐呢?”
她这么一问,飞烟也发现叶舒不见了。
广陵城热闹繁华,却也有潜藏的凶机,这些书兰不知,但飞烟是知道的,那些拐带人口的,常常出没于这种热闹场所,最喜欢拐带少女儿童。
飞烟慌了,“叶舒——”
“诶诶,我在!”叶舒正好走过来,对两人解释道,“刚刚去如厕了,呵呵。”
飞烟放下心来,但经过这个小插曲,她惊魂甫定,可不敢在这么热闹的地方待着了,便提议随意逛逛。
即便是逛街,书兰兴致依然很高,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叶舒的兴味索然。
飞烟拿起一个仙翁面具,一边在脸上比划着,一边问着叶舒,“怎么样,这个是不是很有趣?”
叶舒微微一笑,“很可爱……”
飞烟看出了她笑容的勉强,不禁放下了面具,挽着她的胳膊走了一段,掏心窝子地问道,“你还跟云荻生气呢?”
书兰闻言,也没心思再看热闹了,陪在叶舒的另一侧,安安静静地听着。
叶舒耸耸肩,“他一个小孩儿,我哪有那么多的气。”
飞烟顿时不解,“那你——”
叶舒无奈地道,“就是突然想到古人说的一句话,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有些伤感罢了。”
飞烟更是疑惑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书兰也满脸疑问地看着她。
叶舒笑了笑,“哎呀!我没事啦!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飞烟见她笑了,也不觉松了一口气,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其实,公子他——”
叶舒和书兰齐齐看过去。
“嗯?”
这次又轮到飞烟话说一半了,笑着回道,“没什么……”
叶舒兴致缺缺,说要先回府,让她们不必管她,可无论是飞烟还是书兰,都不肯让她一个人,因此三个人不到亥时便回了侯府。
——
回到沐风轩后,飞烟和书兰便各自去忙了。
叶舒一个人坐在院中榕树下的石桌旁,她的怀中是一叠银票,总共一千两,正好是欠宁北飏的银两数。
这些银两是她趁着飞烟和书兰不注意,去当铺换来的银两,用的是姜怀的那枚玉佩。
姜怀那混蛋,差点儿欺负了她,这钱她用得一点儿也不心虚。
想到姜怀,她不禁就想到自己掉在连墨园湖中的玉坠,她现在除了去找「冷面阎王」,似乎已经别无他法了。
虽然宁北飏说会帮她,可哪就是那么容易的。再说了,就算他真的费心费力地帮她拿回了玉坠,且不说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她又要欠下好大一个人情了。
只是,真的要离开沐风轩了,心情却和想象之中还有些不一样,她原以为自己走的时候能特别的潇洒无牵无挂。
却不料现在心情复杂极了。
或许是因为接下来要去的是「冷面阎王」的院子,心中全是前途未卜的惴惴不安,以至于对眼下性命无忧的境况倍加珍惜了起来。
她想,她应该跟宁北飏好好道个别的。
所在她在等他。
夜风吹过,吹得墙头上的蔷薇花朵随风摇晃,就如她忽上忽下的一颗心。
唉,人生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云荻的声音由远及近响了起来,“公子,又有一堆宴饮的帖子,还有几份是明日的。”
宁北飏随意地答道,“都推了……”
云荻有些迟疑,“这里面还有一份是冷晏冷大人府里送来的。”
“给我看看……”宁北飏接过了冷晏府里送来的请帖,扫了一眼,摇摇头笑道,“冷晏这个人,其性情冰冷都快赶上我那三哥了,我原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娶亲,谁料到眨眼间就有了未婚妻了,更是料不到他也会有这样黏糊糊的一天。”
云荻好奇地去瞅那帖子。
宁北飏将帖子交回到云荻的手上,“他这是为他岳家人办的宴席。”说着他顿了一下,交代道,“你着一个小厮去回他,明日我有要事,这次不能捧他的场了。”
“是……”
叶舒听着声音越来越近了,她不禁站了起来,然而那声音却停在了门口,好听的声音略有踌躇,“唔……还是先去见一见父侯。”
云荻好奇地问,“这个时间去见侯爷做什么?”
问答声渐渐飘远了,叶舒已听不见了。
他是真的很忙。
她觉得,自己虽想道别,可他也未必有时间听。
她想了想,摸去了他的书房。
伺候了他一段日子,对于他的作息爱好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宁七公子除了日常爱看些曲谱以外,对山川地貌的书籍尤为喜欢。
叶舒将一千两银票夹在了他最常看的书中。
她想了想,又提笔写了一张纸条,只不过因为她的简体字和这个时代的文字差异过大,她用不惯毛笔字,写出来的字简直难以描述,所以她简之又简地写了两句话。
刚忙了这些,叶舒刚从书房出来时,便见一人在廊下,看着这边。
她怔了下,“书兰,你怎么来了?”
书兰的脸上挂着忧虑,似不敢探究什么事情,在原地呆了一瞬,才缓缓上前来,一开口便让叶舒惊了,“叶姐姐,你要离开么?”
叶舒本来就不打算瞒她的,她点了点头。
书兰眼中的光亮瞬间消散了,却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道,“七公子是个好人,在沐风轩待着不好么?世事艰难,外头,不容易的。”
叶舒叹息一声,“这不是难与不难的事儿,而是有些事,必须要去做。”她顿了一下,问道,“书兰,你有特别想做的事儿么?”
书兰神情微动,下意识便垂下了视线,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眸子陷入悲伤,就像是在感怀自己身世,隔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就想好好活着。”
叶舒自然能理解,她若是和书兰一样的身世,所想之事估计也差不多,她不禁拍了拍她的肩膀,“公子他,是个好人,好好在沐风轩待着吧。”
书兰咬了咬唇,“我舍不得你。”
叶舒笑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会回来看你的。”
第34章
你是嫌命太长吗
定北侯与其正室夫人赵氏一向感情不和,赵氏生下宁北韬过后,两人就已经分院住了。
曾经,宁北飏的生母李氏在世的时候,定北侯便将赵氏放在了一边,连带着对唯一的嫡子也不甚上心,独宠李氏一人,也疼爱极了李氏的儿子,也就是宁北飏。只可惜,红颜薄命,李氏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后来,定北侯又纳了现在的柳姨娘,十多年了盛宠不衰,定北侯对其他妾室少有顾及,与柳姨娘俨然过成了夫妻般的日子。
还有传言说,若不是赵氏家族势大,定北侯有所顾忌,说不定早就休妻将柳姨娘扶正了。
宁北飏毫不意外,他的父侯在柳姨娘的雪梅阁里。
柳姨娘见宁北飏来了,很是殷切。她无子嗣,这些年因为宁以曦的宠爱才在侯府站稳了脚跟,自然爱屋及乌。
“七公子来了,正巧了,我煮了银耳雪梨汤,这就让人给你盛一碗来。”
“姨娘不必忙了,我坐一刻便走。”
说完了,朝定北侯躬身行礼,“父侯……”
“去给七公子盛一碗来……”定北侯对伺候在旁的侍女吩咐了一句,同时将身侧的凳子拉了出来,示意他坐过去,“你姨娘做甜汤的手艺极好,一定得试试。”
宁北飏没再拒绝,很快侍女便捧了一碗银耳雪梨汤来。这碗汤,用料皆是上品,火候也掌握地极好,味道自然很不错。
晚上,他不喜多食,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勺子。
柳姨娘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见宁北飏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很是体贴地道,“侯爷,厨房里煨着明早煮面的鸡汤呢,我去瞧瞧火候。”
宁以曦点了点头。
柳姨娘出去了,宁以曦用勺子在碗里搅拌,眼皮也未抬,似乎是随意问道,“飏儿有话要说?”
宁北飏颔首,径直问,“明日春风楼有场拍卖会,父亲可感兴趣?”
宁以曦手中的勺子微顿,回道,“不去了……”
宁北飏微微颔首,微垂的眸子收敛了情绪。
宁以曦放下勺子,再看向宁北飏时,脸上一片风平浪静,甚至带着些玩笑意味,说道,“年纪大了,不喜欢凑这些热闹了。”
宁北飏迎上他的目光,坚定地道,“孩儿会去。”
——
月上中天,叶舒躺在床上的时候,有些想入非非。
她跟宁北飏的关系算好还是不好呢?
好像他一直都挺嫌弃她的。
这么看,自己那简短的告辞信似乎都挺多余的了,甚至有几次,她都想爬起来,去将书房里的信收回来了。
算了,做人要有始有终。
就在这种纠结的思绪中,她渐渐睡着了。
翌日一早,叶舒便到园子里晃悠。
她想着,如果宁北飏看了那封信和银票,然后她再正正经经地告辞一句,这样才算是完美的。这一晃悠,就等到日头出来了,却还没看到宁北飏的身影。
后来才听人说,他一早就出去了。
叶舒无语望天,这大概就是命吧。
从沐风轩到连墨园,要经过三道回廊、一条小径和一片湖泊。
「冷面阎王」的威慑力实在是可怕,明明是一个艳阳天,叶舒的心里却下起了阴雨,她怀着沉郁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连墨园去。
“我来找我的表叔,呵呵。”叶舒面不改色地对守门丫鬟说着。
“你表叔是谁?”
“他叫姜怀。”
两个丫鬟听她说出这个名字,神情微微变了,一人道,“你且等着,我这就去禀报。”
叶舒并没有等很久,姜怀阴着脸出来了。
“表叔。”叶舒笑吟吟。
姜怀咬牙切齿,他看着眼前笑着灿烂的女子,真恨不能将她抽皮剥骨,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冷声问,“你还敢来?”
叶舒笑着道,“我来看看表叔。”
姜怀并没有带她进连墨园,而是把她扯到无人的角落,而后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笑道,“七公子一向潇洒淡泊,号称无争位之意,怎么现在要靠一个女子谋算了?”
叶舒眨了眨眼睛,“表叔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住嘴!”一听到她喊「表叔」两字,姜怀不由得就想起了那日的事情,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冷嗤道,“你以为三公子会相信这套说辞?”
叶舒并不意外,也不想继续虚与委蛇了,正了色,说道,“我要见三公子。”
“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叶舒撇了撇嘴,思索着道,“三公子虽然知道你我并未叔侄关系,但他还不知道你送了我玉佩吧?你说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姜怀只是冷笑。那枚玉佩,他早就号称丢了,怎会怕这个?
“叶舒……”姜怀走近一步,目光如同恶狼一般凶狠地看着她,“你要是想找死的话——”话音一落,银光忽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