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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中,风三娘面前的案几上放着叶舒写的那首诗。
她揶揄着对身旁人说,“这般字迹也能辨认出来,怀碧真不愧是我春风楼的第一管事。”
叫怀碧的女子跟着笑了笑,说道,“这首诗确实是好,若这姑娘是男儿,恐怕得把朝中那些文官都给比下去。”
风三娘冷嗤一声,“男人又如何,女人又如何?”
怀碧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不禁闭上嘴。隔了片刻,她不禁道,“主人,这画被那女子赢得了,您的计划——”
风三娘弯唇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甚至带着一些冷漠,若人见了,真得感叹一声蛇蛇美人是实至名归的。
“你错了,画到谁手中,并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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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春风楼,宁北飏突然停了下来。
叶舒没有防备,差点儿一头撞到他的后背。
他看着她,“你——”
叶舒立马将锦盒藏到背后,以实际行动表明「这是我的」。
宁北飏并没有要抢的意思,他笑了一下,像是调笑,又像是欣赏,说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时而不学无术,时而学富五车,这是怎么回事?”
叶舒脸色刷的一沉,闷声道,“公子方才也瞧见了,我的字不堪入目,您说得对,我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宁北飏眼中的兴味更加明显了,俊逸的容颜一派闲适,折扇敲打着手心,“说是不学无术,却又能出口成章。”
叶舒,“……”
宁北飏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锦盒上,眸子里波光流转,商量的语气说道,“我们做个交换,如何?”
第39章
弱小无助又可怜
白衣无暇、公子如玉,他的丹凤眼里含着一丝风情,嘴角微微勾起,这三分清贵三分潇洒的模样霎时间让街上的马车行人都成了底色。
叶舒看着他,距离这么近,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安神香。可此时她的心情很复杂,嘴唇动了动,一时不知怎么好开口。
他果然还没有看到她放在书房里的一千两银票和离职信……
她现在想要的,只有玉坠和那个拥有胎记的男人,可这两样,现在都和宁七公子没有关系了。
她只摇了摇头。
宁北飏看着她,眉心微蹙。
忽然间,伴随着一阵鸡飞狗跳,一架马车疾驰而来,叶舒站在路边,本不会挨着这架马车半点儿,谁知一股大力突然施加在锦盒上,就从她手中夺走了画。
一根银线束着锦盒,将之套进了疾驰而过的马车中。
宁北飏神色一变,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你先回府!”说毕,便飞身追了上去。
叶舒追上去几步,却很快就看不到人影了。
她有些晕乎乎,这幅画到底是什么背景呢?宁三公子想要,宁七公子也想要,还有一个奇奇怪怪的员外老爷想要,现在还出来截胡的神秘人!
这是一幅有故事的画……
“他奶奶的!”叶舒听到这个突兀的声音,不禁回头去看,只见刚刚的「员外」撕开了伪装的面纱,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瞪着眼怒骂,“竟敢抢老子的东西,瞎了他的狗眼!兄弟们,给老子追!”
四五个书生模样的人也褪去了斯文的伪装,露出原本「狰狞」的神色,撸起袖子,擦拳擦掌地追了上去。
几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叶舒,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跑了。
叶舒风中凌乱。
今日天气沉闷,群群飞鸟时而经过,蚂蚁成群结队地忙着搬家,天上乌云层层,瞧着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今日不是一个好日子,叶舒叹息着。
她回了定北侯府,并没有回沐风轩,而是去了连墨园。
守着院门的丫鬟自是不让她进,她便坐在近处的回廊边,等着宁三公子回来。
不管他是有心玩她或是无意为之,始终是她有求于人,玉坠,还是得要的,不是么?
昨晚没睡好,这一等,差点儿等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天色更阴了,天上开始飘下细长的雨丝。
没一会儿,地面全都湿了。
宁三公子总算是回来了,采月为他撑伞,姜怀陪在旁边,另有两个侍卫跟在身后,一行人到了连墨园的门口。
“三公子——”叶舒上前,没有回廊遮蔽,雨丝落在她的身上,在她头发上凝着透明的水滴,还有一些凝在她的睫毛上。
宁北韬停下来,看到她时,眸中出现了些许变化。
采月不禁仔仔细细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说不出有何出奇,但绝对是这么多年来,她见过胆子最大的人了。
公子的手段,在整个侯府,几人不知?名声就不必说了。
下人们只有怕与连墨园相关的,哪有这样死里逃生后还上赶着找死的?若是换成正常人,甭管多重要的东西,定也不要了。
姜怀眉眼抽搐,他现在看到这个女子就头疼!
“三公子见谅,奴婢没能取回那幅画……”
宁北韬没兴趣再听,转身就要走。
叶舒急忙解释,“本来我、奴婢、奴婢已经拿到那幅画了,但是突然闯出来贼人,将画抢走了……请三公子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宁北韬脚步微顿,采月当即明白他的意思,质问道,“春风楼的上元宴,没有那么容易。你可知欺骗公子的后果?”
雨丝落在她的脸上、手背上,凉飕飕的,她暗自低叹一声:为何穿越后的日子一直这么卑微呢?
“不敢欺瞒公子……”小命比较重要,她收起心绪,一脸恭顺谨慎地说道,“上元宴见证之人众多,奴婢岂敢撒谎?还请三公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只要能拿回玉坠,奴婢愿为公子效力。”
“进来吧。”丢下这么一句话,宁北韬便携着众人进连墨园了。
叶舒一喜,跟了上去。
其他人的心情可就不怎么美妙了,尤其是恨叶舒恨到牙痒痒的姜怀。
姜怀作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对宁北韬进言,“公子,这女子是七公子的人,且七公子对她特别,恐怕不可信,若是将她收进连墨园,后果不堪设想!”
宁北韬端着茶饮了一口,饮酒后的头疼才稍稍缓解一点儿,凉悠悠的目光落在外头跪在青石地板的人影上,未置一词。
姜怀不解他的态度,一时也不敢多说什么。
采月端来了醒酒汤,宁北韬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再也不看淋雨的人影一眼,进了里间。
叶舒觉得自己的膝盖真是犯贱啊!
可有什么法子呢?
她想要回到二十一世纪,玉坠不能不要,人也不能不找。
就当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吧!
她也挺会苦中作乐,想想自己要找的那人,将来可是真龙天子!到时候来个从龙之功,管他什么侯府公子,也让他给自己跪个几个时辰!
这种阿Q式自我安慰方式十分奏效,她已经不气了,甚至对将来生出一些小幻想,心情不禁有些愉悦。
心里是好了,但身体还是不舒服。
雨丝浸透了肌肤,似乎将凉气嵌入了肌理,膝盖尤其难受,她真怕再跪下去,要得个关节风湿了……
这时候,她十分需要一副「跪的容易」。
雨势越来越大,滂沱声覆盖了整个连墨园。
这时候,就连丫鬟小厮都去躲雨了,只有叶舒一人跪在雨地里,淋了个彻头彻尾。
雨地里的她——
弱小……
无助……
又可怜……
她心想着,眼前的这间房大概是宁三公子的起居室了,刚刚还在门口看着她的采月已经不见了,只一个小丫鬟在门口盯着她。
她跪在这里,并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只估摸着,少说也跪了两个多小时了吧。
身上早已凉透了,膝盖处麻的受不了,她很想松快松快膝盖,不过面对着炯炯有神的小丫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她和宁三公子的短暂接触的经验而论,她有些怀疑,她就算这么跪死了,这位三公子也不会丝毫动容。
怎么办才好呢?
要么装晕?不行,说不定她一晕,他们立刻就把她扔出去了。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让视线清晰了一些,还得智取啊!
第40章
拥有胎记的男人
那小丫鬟盯梢了许久,不觉有些困顿了,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起来。谁知这时候,她就见跪地的女子突然爬了起来。
“你、你——”小丫鬟看着湿漉漉的如同刚从湖里捞出来的人,不禁愣了,直到对方走到她的面前了,才指着她问道,“你怎么起来了?”
叶舒想自己此刻的脸一定是冷冰冰的,连调动肌肉笑一笑都有些吃力,她说道,“我内急,容我先去解决一下,等会儿再接着回来跪。”
小丫鬟哪儿还有话?憋死她倒不要紧,但万一没憋住污了这块地呢?
不过看着在雨幕中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小丫鬟还有些难以理解地皱眉,她见过被罚跪的人不少,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胆大的。主子没喊起,竟然还有心思去方便?
暴雨掩盖了许多声音,也掩藏了不少身影。
叶舒揉了揉发麻的膝盖,一路小跑到了连墨园的那片湖附近。
既然已经在连墨园里了,她何必舍近求远呢?
不知是哪只呆头鹅叼走了她的玉坠,干脆都抓起来,捉回去开膛破肚!!再用它们来熬汤!她就不信找不到玉坠!
她也是淋雨淋出了一腔孤勇,完全忘记了上次落湖,被黑天鹅欺负地多惨,她又不是练家子,哪儿能打得过这些鹅。
不过,亦不重要了,这架注定打不起来。
叶舒靠近了湖边,却没有看到一只黑天鹅。
咦……都躲到哪儿去了?
她正这么想着,不料旁边的亭子里传来两个小丫鬟说话的声音,声音窸窸窣窣的,她原本并不关注她们聊天的内容。
只不过碍于自己是溜出来的,怕被人发现,就不禁藏好了身体,便听到那些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你竟然还在公子房里伺候过呢?”
“当然!”那丫鬟与有荣焉地说道,“那些年公子身边人多,梳发、更衣、奉茶、侍候笔墨等诸多杂事都各有两人伺候着!”
“那你怎么又出来做粗活儿了?”
“原来的定制都是夫人安排的,可公子性冷,喜欢安静,十二岁时将屋里人几乎都遣散光了,只留了飞烟姐姐一人在里屋伺候着。”
连墨园规矩森严,常被人说是比皇宫大内还要规矩严明,通常时候下人们是不敢嚼舌头的。
不过,此刻的大雨藏住了不少的声音,两个丫鬟也是料定不会被人听到,所以聊得有些兴起,也就忘记忌讳了。
另一个丫鬟不喜她的招摇,闻言当即取笑了她一把,“原来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呀,你倒还记得这样清楚!”
那丫鬟不服气,似乎是想验证自己在三公子身边伺候过的与众不同一般,如数家珍地道,“那自然,咱们公子家世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又天生聪慧,从小就胜过同龄人千里万里了,这些我都可瞧得真真的!”
“公子六岁时,和永安王一起念书,那时作了一篇文章,被太傅好一番夸奖呢!说咱家公子是神童。”
“公子十岁时,练功从高处摔下来,却没吭一声,直到练完了功,这才请大夫来瞧,发现骨头都摔裂了呢!当时有位神医还夸公子意志坚定,将来必成大器呢!”
“这事儿我听说过……”那丫鬟陷入了回忆里,“我听说当时夫人免去了公子的晨练,让公子养伤,可公子还是每日勤练不缀,腿伤了,便练手上的功夫。”
“可不是!咱们家公子必成大器!”
那丫鬟神情黯然,看着并不认同。毕竟沐风轩还有一位呢,沐风轩和连墨园一向不和,而侯爷又偏爱那头,谁知道最后成大器的人是哪一个?
她虽没有挑明,但另个丫鬟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不以为意地道,“咱家公子可是嫡子,侯爷再偏心,可也只有这一个嫡子。再说了——”她顿了顿,神秘兮兮地补充道,“咱家公子胸口有个祥瑞胎记,将来一定是做大事的人!”
“胎记?!”
“喂!你小声一点儿!”那丫鬟急急忙忙捂住了她的嘴,左右看了看见无人,这才放下心来,略放低了声音,说道,“这事儿可是秘密,要不是同你关系好,我才不会说出来呢!我在屋里伺候的时候,曾经远远地看到过一眼,绝不会有错的。”
“屋内伺候的姐姐好几个都知道呢,采月姐姐定然也是知道的,不过大家都不敢说,你可别到外头说去!”
“那当然!我不要命了吗?”
后面的话,叶舒已经听不进去了,脑中只盘旋着那两个词:祥瑞、胎记……
难道她要找的人,竟然是宁三公子宁北韬么?
富家公子、天资聪颖、胸口有胎记,全都中了!!
叶舒有些恍惚,长久地回不过神来,就连玉坠的事儿都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也说不上是喜还是忧,心情复杂极了。
大雨不知何时已经转小,变成了雨丝,在空中飘下来。
叶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愣愣地站在宁三公子宁北韬的门口,虽然不见他的人影,但她仿佛已经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冰冷、孤独、狠厉。
原来他就是要成就帝业的富家公子么?
她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先前怀疑宁北飏是那个人的时候,左右试探花了好大的心力,结果发现他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而她真正要找的人,却这样径直闯入了她的视线。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